1706432758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30 康布雷同盟（公元1503—1509年）
1706432759
1706432760
战栗吧，战栗吧，有产的威尼斯人，
1706432761
1706432762
你们拥有的古老宝藏实在太多，
1706432763
1706432764
你们作恶，四处征伐，早就屈服于它们的需要。
1706432765
1706432766
——皮埃尔·格兰古瓦（约1475—1538年）
1706432767
1706432768
以罗马的标准来看，公元1503年的夏天一如既往地炎热。8月13日晚，教宗亚历山大六世在卡斯特洛枢机主教哈德里安的庭院[233]中用晚餐时，突然发起高热。亚历山大六世回到家中接受了放血疗法（教宗的医生们对这个年纪的老人仍然有如此充沛的血流量感到惊奇不已），但是他的情况却很快恶化，在五天后的8月18日死去。毒杀是亚历山大六世死因的一个常见推测，不过另一方面，当时瘟疫盛行，教宗身边的人亦有染病，其中就包括他的儿子瓦伦蒂诺公爵切萨雷，他病得十分严重，甚至无法到老父的病榻边去。
1706432769
1706432770
自从公元1498年卸下枢机主教的职务后，切萨雷心中有两个目标：一是重建对教宗国土地，特别是罗马涅地区和边境地区的严密控制。多年来，这些地方已经逐渐脱离掌控，变为半自治的状态；二是切萨雷希望为自己和他的孩子在意大利争取到一个长久的世俗国家进行统治。作为教宗军队的领导者，切萨雷以辉煌的军事胜利达到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在追求第二个目标的路上看起来亦是一帆风顺，但亚历山大六世的猝死将他的全盘计划投入了危险的境地。如今切萨雷自己也身患重病，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于是他即刻派密探去弄到梵蒂冈教宗宝库的钥匙，然后夺取库内的财宝。在得到十万杜卡特与大量贵金属杯盘之后，切萨雷让手下军队占领了罗马，并威胁主教们选举出一个合适又顺服的继任者。主教们选择了前教宗庇护二世的一个温和亲切的侄子，这个人原本非常符合切萨雷的目的和计划，但这位庇护三世当选后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在这时，切萨雷·波吉亚发现他正面临一个新问题——威尼斯对领土的渴望。
1706432771
1706432772
此时威尼斯看到了属于它的机会。不久前它骤然被剥夺了商业上的霸权地位，又失去了朋友和同盟者，正处在东方的土耳其与西边的欧洲统治者们持续不断且与日俱增的威胁之中，现在看来，它唯一能够长久存续的希望就只有建立一道广阔的陆上屏障。因此，当那些被瓦伦蒂诺公爵放逐的城邦领主们逃往威尼斯避难时，威尼斯立即对他们表示同情并提供了庇护所。如今轮到切萨雷运交华盖，面临危机，这些贵族几乎在同一时间决心夺回自己的权力与地位，威尼斯又积极给予他们支持，只是提出条件，要求他们将它作为主君，以威尼斯共和国的名义进行统治。到了年底，圣马可的旗帜已经飘扬在鲁西、福林波波利、里米尼、切尔维亚和法恩扎。
1706432773
1706432774
假如庇护三世还在世，或许威尼斯人会见好就收，带着他们无耻掠夺来的成果离开。但庇护三世一死，他们就召集了教廷中所有的力量，在选举中推波助澜，试图让枢机主教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成为新一任教宗。这或许是因为威尼斯人相信，这位枢机主教对波吉亚家族根深蒂固的憎恶会让他答应恢复罗马涅地区那些被放逐的领主们的地位，他对威尼斯出了名的偏向与同情态度（这甚至让他得到了一个“威尼斯人”的绰号）也可以令这位新教宗对他们扩张领土的行为有所偏向。如果威尼斯人是这样想的话，那么他们彻头彻尾地误判了德拉·罗韦雷主教。他如愿当选教宗，称尤利乌斯二世。尤利乌斯二世即位后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了瓦伦蒂诺公爵。切萨雷一开始被监禁在圣天使堡，数月后以囚犯的身份被送往西班牙，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1706432775
1706432776
至于罗马涅地区，新教宗已经明白盘踞此地的威尼斯人并不比波吉亚家族更适合。就像它一直以来那样，罗马涅必须属于教宗国，因此它也必须归还到教宗手中。纵然威尼斯辩称它对教廷的忠诚首屈一指，它掌握这些有争议的土地，仍然会将它们看作教宗的领地并愿意每年上缴年贡，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尤利乌斯二世对此充耳不闻。“威尼斯人想把我们当成他们的专属教士，但这件事他们永远做不到。”公元1504年7月，他当着威尼斯大使安东尼奥·朱斯蒂尼安的面讥讽道。然而威尼斯的立场同样坚定，在无法劝说教宗认可它的扩张主义政策后，它只能选择蔑视教宗的权威。
1706432777
1706432778
在二十一年前的费拉拉战争中，威尼斯就曾经对尤利乌斯的叔叔西克斯图斯四世这样做过。那一次教宗对威尼斯下达了禁止一切宗教活动的惩罚令，但这项措施被证明毫无用处。所以假如这一次威尼斯向教宗屈膝臣服，那么它显然是被施加了更世俗的办法。尤利乌斯二世没有从军事或经济领域亲身上阵，不过法兰西的路易十二以及德意志国王哈布斯堡的马克西米利安都希望抓住这一机会，收复他们传统上具有所有权但此刻掌握在威尼斯手中的土地。因此我们只能难过地再次目睹外国军队被引入意大利来处理它的内部分歧。教宗随后承认他采取这一步是多么不得已，他对朱斯蒂尼安说：“我和威尼斯互相受到对方的控制，它想保住自己所有的，而我却想赢回它们。我们或许可以合作，共同找出将意大利从外国暴君手下解放出来的方法。”这是个有价值的观点，不过尽管教宗确实不情愿借助外力，但行动起来却毫不犹豫。公元1504年秋，尤利乌斯二世成功地与法兰西和神圣罗马帝国结成了对抗威尼斯的同盟，并在9月11日在布洛瓦签署协议，这也正是五年半之前路易十二和威尼斯共和国的代表签署类似协议的地方，而当年的协议在理论上依然有效。
1706432779
1706432780
然而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在当年11月去世，随之而来的继承问题导致了法兰西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的分裂，最终使得布洛瓦协议变成了一纸空文，但在此之前，布洛瓦协议缔结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里亚尔托。威尼斯人第一次开始意识到他们的扩张政策存在的危险以及如果教宗坚持己见将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为了试图安抚尤利乌斯二世，威尼斯同意归还一部分有争议的波吉亚家族旧领地（尽管其中不包括里米尼、法恩扎与切尔维亚，对这三座重要城市，威尼斯人的立场和过去一样坚定）。而教宗采取军事行动的愿望迅速消减，他接受了威尼斯人给出的条件。但教宗同时清楚地表示他不会将这一让步看作最终的处理结果，除非罗马涅地区完全回到他的掌控，否则他绝不满足。
1706432781
1706432782
威尼斯这一绥靖之举并不成功。尽管它做出了重大的让步，但却暴露出它的虚弱。威尼斯人无法左右教宗对共和国的态度，令他变得更友好或是相反。事实上，一旦有什么地方牵涉到威尼斯共和国，教宗的政治立场就会发生深刻的变化。仅仅在五年前，德拉·罗韦雷枢机主教还是威尼斯在教廷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但如今教宗尤利乌斯二世却决心要让这个国家走向毁灭。
1706432783
1706432784
不过此时教宗无暇顾及威尼斯，他正忙于征服佩鲁贾和博洛尼亚。它们和罗马涅地区一样，在理论上是属于教宗的领地，但它们各自的领主巴利奥尼和本蒂沃利奥以这两座城市的独立统治者自居，并以此进行统治。不过教宗对威尼斯的憎恶仍然存在着，它像在灰烬下闷烧的火星，在公元1508年夏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后死灰复燃。首先是马克西米利安以前往罗马接受加冕为幌子，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进入威尼斯的疆域。早在一年前，他便提前告知威尼斯他的意图，要求共和国提供安全通行证和军队补给物资，但是安插在马克西米利安宫廷内或是其周围的威尼斯密探回报，马克西米利安的主要目的是将法兰西人驱逐出热那亚和米兰，同时把威尼斯人赶出维罗纳和维琴察，重新确立神圣罗马帝国对这四个城市古老的所有权。因此威尼斯礼貌却坚决地回复马克西米利安，只要尊贵的皇帝陛下“不带来有战争危险的骚动与兵器的铿锵声”，他就能得到贵客一切应得的欢迎与照顾，而另一方面，假如马克西米利安带着军队前来，鉴于威尼斯身负的协议义务与一贯秉承的中立政策，共和国只能遗憾地拒绝他的要求。同时，由于担心发生最糟的状况，威尼斯加强了它在弗留利地区的防御，而且它十分小心，反复确认这些措施不会被此时已经抵达特伦托的马克西米利安解读为敌意的表现，而只是在此多事之秋出于谨慎采取的正常防御措施。
1706432785
1706432786
马克西米利安对威尼斯的回应大为震怒，因此毫不顾忌地挥师进军。公元1508年2月，他率主力军队抵达维琴察，同时勃兰登堡侯爵带着一支较小规模的军队沿阿迪杰河河谷而下，前往罗韦雷托，然而他发现当地人的反抗比他想象的要强硬得多。此时威尼斯也调用了两位奥尔西尼家族的成员，皮蒂利亚诺伯爵尼科洛和他的堂兄弟巴托洛梅奥·德·阿尔维阿诺担任雇佣兵首领，前者在法兰西人的帮助下成功拦住了勃兰登堡侯爵，而后者则毫不费力地让皇帝掉头回击。一到两周后，帝国的一支蒂罗尔小分队沿皮亚韦河河谷而下进入弗留利西南，组成了第三波攻势，不过这一队的战况也不乐观。与马克西米利安交手的阿尔维阿诺急行军穿过维琴察，在击败奥地利人的同时顺便占领了戈里齐亚、的里雅斯特和阜姆。到了4月，由于他所雇佣的军队六个月的合约期限将满，又没有钱续约，马克西米利安不得不答应在之后的三年内停战，并允许威尼斯人保留他们已经获得的领土。
1706432787
1706432788
威尼斯人取得的胜利，绝不是教宗希望看到的消息。正在他试图彻底孤立威尼斯的时候，威尼斯人反而进一步巩固了国家的地位，这让他愤怒不已。当下威尼斯已经开始谨慎试探与法兰西和西班牙结盟的可能性，因此这两个国家看上去都没有阻止威尼斯进军的倾向。在停战后的数周内，威尼斯采取的两个决定被尤利乌斯二世解读为公开违抗他的权威。首先，威尼斯拒绝将因在博洛尼亚复辟失败而前往威尼斯潟湖避难的乔瓦尼·本蒂沃利奥和他的几名下属移交给教宗；其次，威尼斯无视教宗的提名，自行为维琴察的一个主教空缺的教区任命了一位主教。
1706432789
1706432790
威尼斯的第二项决定只是在履行一项传统权力，但教宗完全没有心思从这方面考虑。尤利乌斯二世决心“即便要以我头上的冠冕作为代价”，也要维护自己的权力。他召集了所有外交力量来实现自己的主要目标，不但要孤立威尼斯，还要狠狠羞辱它，打压它，让它从此再也不能恢复昔日的威势与繁荣。于是罗马源源不断地派出新一批密使前往法兰西和西班牙，它们拜访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还踏足米兰、匈牙利和尼德兰。所有的密使都携带着同一份提议，邀请收信者加入西方基督教国家讨伐威尼斯共和国的联合作战，随即解体威尼斯的帝国。假如这场战争胜利，马克西米利安可以借此夺回明乔河以东曾经是帝国领土或哈布斯堡家族下属的所有土地，包括维罗纳、维琴察、帕多瓦、特雷维索及其周边地区，还有弗留利与伊斯特里亚。法兰西可以得到贝加莫与布雷西亚、克雷马、克雷莫纳以及所有威尼斯从九年前的布洛瓦协议中获得的土地。而威尼斯在南方的土地，如特拉尼、布林迪西和奥特朗托将转交给阿拉贡王室。如果匈牙利加入这一联盟的话，它就能得到达尔马提亚，塞浦路斯则会成为萨伏伊的囊中之物。费拉拉与曼图亚所有的土地都会物归原主。因此，这事实上对所有人都非常重要。
1706432791
1706432792
至于教宗本人，自然可以通过战争取回构成开战理由的余下几座城市——切尔维亚、里米尼与法恩扎，以及它们附属的城堡。不过尤利乌斯二世的长远目标远远不只是领土边界问题。在他看来，意大利如今被分作三块，北方是法兰西统治的米兰，南方则是西班牙掌控的那不勒斯，在这二者之间，还有，也只有一个强盛国家存在的空间，尤利乌斯二世决定这个国家必须是教宗国。如果威尼斯希望存续下去，那么它只能以一座城市的身份继续存在，但若作为一个帝国，它就只能被摧毁。
1706432793
1706432794
对于教宗的政策，威尼斯不能期待从欧洲其他国家获得同情，对那些国家而言，它们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这些国家加入教宗提议的联盟，其动机并不完全是为了支持教宗国，也是为了它们自己。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意识到，如果没有法兰西的帮助，他将永远不能夺回失去的领土，于是在教宗主动倡议之余，皇帝开始试探性地与路易十二进行接触。对他和其他收到教宗求助的未来盟友而言，除了罗马涅地区的城市（当然这也与他们无关），威尼斯对他们意图攫取的土地拥有完美的合法权利，这权利铭刻在它与法兰西、西班牙自由签署的协议内，以及最近由马克西米利安本人仅仅在数周前签订的三年停火协议中，但是在这些将要结成联盟的国家眼里，这已经不重要了。它们的不良行为带来的道德顾虑就更算不上什么了。然而这些结盟者必须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像代表正义惩罚邪恶的重拳出击。一般来说，经过这样的战争，掠夺成性的侵略者最终将被绳之以法，但这些国家都很清楚，它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实际上要比威尼斯做过的更应受到谴责。不过现实的诱惑实在太大，教宗许诺的报酬又太诱人，于是它们接受了教宗的提议。
1706432795
1706432796
公元1508年12月10日，尼德兰摄政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代表父皇马克西米利安，与代表法王路易的红衣主教乔治·德·安布瓦斯在康布雷签下了威尼斯帝国的死刑执行令。而虽然教宗特使当时也身在康布雷，但尤利乌斯二世直到次年3月才正式加入这一同盟，不过作为战争的前奏，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听到教宗本人的演说：
1706432797
1706432798
……威尼斯人不仅仅对罗马教廷，还有神圣罗马帝国、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室、米兰公爵、那不勒斯国王以及其他各位统治者们带来损失、伤亡、侵害与毁灭，威尼斯人还肆意强占掠夺他们的货物、财产、城市与城堡，似乎他们蓄谋已久，要对所有周围的国家制造麻烦，如今我们就要终止这一切……
1706432799
1706432800
因此，我们认为召集所有人复仇，并且像扑灭烈火那样消灭威尼斯人永不餍足的掠夺和他们对权力的渴望是明智的，光荣的，甚至是必要的。
1706432801
1706432802
三个月后，威尼斯人遭遇了一场他们自己引起的大火，使这个国家的不幸达到了顶峰，这场灾难进一步打击了公众的士气。公元1509年3月14日，当大议会正在召开会议时，一场巨大爆炸引起的冲击波震动了整个执政官宫。爆炸来自四分之一里外的军械库，一点火星引燃了某台火药机器，酿成大祸。正在进行的会议随即终止，在场的所有人都匆匆跑出门查看爆炸的损毁情况。现场情况要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军械库周围的地区都变成了人间地狱。许多房屋在爆炸当时就已经倒塌，还有无数房屋正在燃烧。全城所有可以调动的人手都被召集起来，议员们也脱掉自己的官服，冲入火场进行救援。他们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爆炸死亡人数仍然是个极高的数字，伤者和无家可归者的数目更甚于此。可以想见，爆炸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手下密探进行破坏的流言迅速传播开来，十人议会下令彻查此事，但无济于事。威尼斯人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就在二十四小时前，四千桶火药已经装船运往克雷莫纳，如果它们在威尼斯多留一日，爆炸造成的破坏会更加剧烈，甚至连执政官宫也将不能幸免于被炸成废墟的命运。尽管如此，威尼斯的战争潜力，在它需要所有的力量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时，被危险地削弱了。
1706432803
1706432804
而另一边，战争的阴云飞快地聚集起来。教宗终于选择加入联盟，他最初的拖延是因为质疑其他签署国的诚意，尤利乌斯二世并不想将他所有的权力筹码押在一个五年前他试图组建但胎死腹中的联盟背后。但当这年3月西班牙国王正式宣布效忠这个联盟后，尤利乌斯再不犹豫，4月5日他公开了与联盟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九天后，法兰西正式对威尼斯宣战。
1706432805
1706432806
威尼斯的焦虑转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惊慌。威尼斯人准备付出真正的牺牲，哪怕是他们的国家尊严，来转移这个联盟的目标。他们欣然接受了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的调停建议，甚至愿意将里米尼和法恩扎重新交给教宗控制，但是教宗再也不会听取任何调解之词。“让威尼斯的执政者们随意处置他们的土地吧。”尤利乌斯二世在听到后一项提议时如此答复。威尼斯还派遣特使觐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重申共和国始终不变的忠诚，并解释前一年他们不恭敬的行为只是与法兰西的协约义务。如今威尼斯人已经不受任何束缚，因此他们认为向皇帝陛下报告法兰西的野心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法兰西要实现它的目标，一定会以损害帝国的利益为代价，因此他们愿意在一切太迟之前支持皇帝对抗路易十二。
[
上一页 ]
[ :1.70643275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