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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41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1706430052]
1706434042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46 覆亡(公元1789—17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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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44 强权者的逻辑即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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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46 我们即刻就向您解释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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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48 ——拉封丹,《狼与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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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50 公元1789年5月9日,当威尼斯共和国第一百一十八任执政官,也是末代执政官卢多维科·马宁以二十八票对十三票的选举结果当选时,他和他的子民们都没有意识到,就在四天前,法兰西三级会议在凡尔赛召开,以此为开端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将会把法兰西送入革命的风暴。不过即便这个消息传到里亚尔托,威尼斯人或许也不会太留心。七十余年来,威尼斯人生活在象牙塔中,深信传统的中立政策可以让他们避免一切不幸,他们与邻为善的决心会得到广泛的敬重。然而威尼斯人在整个共和国历史中所犯下最大的战略错误,就是他们本该更早发现这个信念是站不住脚的,也不该坚持它如此之久,造成这种灾难性的自我欺骗局面,卢多维科·马宁需要负起一定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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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52 马宁成为执政官,从很多方面来看都是一个令人惊讶的选择。其一,与过去几个世纪来的执政官们不同,马宁不是传统威尼斯贵族阶级的成员。他来自弗留利当地的豪门望族,这个家族在公元1651年花了十万杜卡特买到了威尼斯金书中的一席之地,此时距离卢多维科出生不过七十四年。因此对他的大多数资深同僚来说,卢多维科·马宁是一个暴发户;有人听见在执政官选举中被马宁击败的彼得罗·格拉代尼戈在选举后的庆典活动中喃喃自语:“让这么个弗留利执政官统治,共和国完了!”八年之后,他的这句话被所有人牢牢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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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54 马宁在公共生活方面的政绩很出色,但并没有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被人记住的政绩主要是公元1757年任维罗纳任代官时在治理洪灾时表现出的极高效率。与前任执政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宁是个诚实的人,即便是在之后最糟糕的日子里,人们也没有质疑过他的正直。不过在他被选中领导共和国的那几年里,治理国家所需的其他资质,如力量、远见、勇气以及坚定的意志,要比诚实重要得多,上述资质一言以蔽之,即是领导力,这恰恰是卢多维科·马宁所缺乏的。如果有人通读逐渐步向死亡的威尼斯共和国最后一段日子中令人痛苦的记录,不禁要怀疑这些精神是否已经完全在威尼斯消失了。只有一个名叫弗朗切斯科·佩萨罗的人一开始就预见了危机,他尽全力让他的同僚们觉醒并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但还是失败了。当最终的结局到来时,他发现其实他自己同样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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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56 法兰西的第三等级在6月17日宣布成立国民议会,在一开始就强调了和平的意图,但是欧洲各国君主们的态度很快就表明和平是不现实的。革命思想是令人兴奋的东西,它已经传遍了整个西欧,如果任由其传播发展而不加组织,那么很快其他国家君主的宝座也会像法国的一样摇摇欲坠,千余年来欧洲大陆的政治基础也将处于危险之中。公元1790年6月,威尼斯驻都灵宫廷的代表致信元老院,警告有一个法兰西的秘密组织正在向全意大利派遣代理人,为的是宣传革命和策动叛乱。三个月后,驻巴黎大使安东尼奥·卡佩洛在一封长篇急件中证实了这并非杞人忧天的谣言。他写道,这个组织包括了一些国民议会中最出众的成员,比如米拉波、拉法叶和西哀士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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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58 如今威尼斯或许可算是共和国,但它从未将自己假扮成一个激进的平等主义国度。事实上,它的整个体制是彻头彻尾的精英政治,尽管近年来威尼斯的贵族阶层被允许注入新鲜血液,但对普通市民来说,要进入这个阶层,依然比在不列颠甚至法兰西困难许多。在后两个国家,平民往往可以凭借财富、个人才能,或者靠取得国王欢心提升身份。对威尼斯统治阶层的各个家族来说,他们对革命的主义与信条的敌视和厌恶毫不亚于奥地利、英格兰和普鲁士那些最保守的封建贵族。因此简而言之,欧洲的王公贵族没有理由不认为威尼斯会成为一个热心抵抗近在眼前的罪恶与混乱的盟友,尽管它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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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60 但很快他们的幻想就破灭了。威尼斯共和国没有低估颠覆活动的危险,它或许已经安全地处置了乔治奥·皮萨尼和卡洛·孔塔里尼,但在贫穷的贵族“巴拿巴人”和普通市民中,还有许许多多人很少或毫不掩饰对这些人从事的激进事业的同情。十人议会和监察官员收紧了对城市的控制,审查制度变得更加严格,政治性的公开集会被禁止,所有外国人和很多本国国民都受到监视。但当公元1791年11月,撒丁国王维克托·埃曼纽尔建议威尼斯加入一个意大利统治者们集体抵御雅各宾派威胁的联盟时,威尼斯回应它没有必要考虑这些事,雅各宾派的威胁被夸大了,它可以自行采取明智的预防措施,并且很好地将其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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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62 六个月后,反法同盟发动战争,奥地利最先加入,之后很快普鲁士和撒丁王国也加入其中。接着,公元1792年8月10日,巴黎暴民冲进杜伊勒里宫屠杀王宫的瑞士守卫,搜寻皇室成员,令他们紧急逃入国会大厦避难。这件事给威尼斯大使阿尔维塞·皮萨尼一次可怕的冲击。他给他的朋友写信时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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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64 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血腥,令人畏惧的景象……全副武装的暴民在中午时分,于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宫殿,拖着重火炮,不断咆哮着:“国王在哪儿?国王在哪儿?”不过他们没有找到他……王宫卫兵和驻扎在那里的轻骑兵死伤惨重,死者人数大约在一千人到三千人。我感到无比恐惧和混乱,以至于无法描述所见情景,它可以令最强韧的精神畏缩崩溃。从我因为枪炮开火而摇晃不已的住所窗户望出去,目之所及血流成河。请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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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66 一些受伤的轻骑兵被带进屋里,他们后面跟着百余名暴民。我关上了门,当这些武装分子走近时,他们叫喊道:“大使先生!您把国王窝藏在家里,把他交出来!”这时我表现出了不寻常的勇气,我让神父把惊恐的孩子们带上楼,接着打开大门,现身于残暴凶恶的人群面前,发誓除了一些伤者,没有任何人在这屋子里避难。“来吧,朋友们,”我朝他们叫嚷,“来呀!你们自己看看!”这时全能的主保护了我,他们相信了我的话。没有人进屋,但是他们转身离开时,仍然喊着:“把国王交出来!”……如今骚乱稍微平息了一点,但这能维持多久呢?人们担心这儿会发生更多可怕和悲惨的事情,这儿危机四伏……我现在只考虑自己以及战栗不已的家人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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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68 显然这次可怕冲击给皮萨尼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以至于他让秘书留在大使馆主持工作,自己则带着家人逃到了伦敦,并在那里逗留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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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70 公元1792年9月,撒丁国王再一次试图争取威尼斯的帮助。这次他邀请共和国与他和那不勒斯王国组成一个中立的防御同盟,并且希望其他所有的意大利城邦国家也能追随他们的步伐。不过威尼斯再次断然拒绝,委员会甚至决定,不必将这个议题提交给元老院讨论。他们指出,威尼斯已经正式宣布保持中立,因此它如何能加入任何一个,哪怕是专门为维护它中立性而设立的同盟?这条论据事实上显得有些单薄,但是决策者们已经做出了决定,即使四个月后法王路易十六死在断头台上,也没有动摇他们的想法。就像包括巴黎在内的欧洲其他首都一样,国王被处死的消息令威尼斯城的人们感到震惊和恐怖,但元老院却拒绝了与法兰西断绝外交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这已经是足够温和的反应)的请求,阿尔维塞·皮萨尼也继续享受着自己的头衔和地位,并且在伦敦支领自己的薪水。与此同时,法兰西驻威尼斯代表则得到授权,在他的官邸升起共和旗帜。公元1793年2月,欧洲的君主国家进行了最后一次努力:大不列颠、奥地利、普鲁士、荷兰、西班牙、撒丁王国组成了一个保护欧洲不受无神论者和弑君者侵害的联盟。这一次威尼斯仍然不加入他们神圣的事业吗?事实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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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72 中立是,或者说可以是一项值得尊敬的政策,但弗朗切斯科·佩萨罗不断向他的同胞们强调,这必须以力量作为它的后盾。法兰西和奥地利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地要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展开,伦巴第和威尼托亦很快会变为战场。当这个时刻来临时,威尼斯再怎样坚持和平,也要表现出它已经做好作战准备。否则它又有什么希望来保全自己的国土呢?以威尼斯目前的状况,它独立国家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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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74 佩萨罗这样一次次地在辩论中据理力争,但都徒劳无获。反对他的论据依然是薄弱的老调重弹。反对者认为佩萨罗支持的武装中立会迫使威尼斯的陆军和海军不得不进行重大调整,甚至是重组。除非共和国向私人财产课以令人难以接受的重税,不然威尼斯如何有钱支付这些花销?法兰西革命军已经在瓦尔密击退了进犯的普鲁士军队,又在热马普大败奥地利军队,难道佩萨罗真的认为威尼斯应当与这样一支令人生畏的劲旅对抗吗?至于派遣一支军队前往共和国西部边界的点子,除了激怒法兰西人,不必要地刺激他们发动攻击以外,难道还有别的用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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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76 人们或许是真心实意地提出这些论据,不过它们与威尼斯怠惰表现的真正原因无关。事实上威尼斯的精神面貌已经完全堕落,它已经很久都没有不得不采取军事手段的时候了,以至于失去了将类似军事行动付诸实施的意愿。和平,逐乐,爱好奢侈,这种优哉游哉自得其乐的精神消磨了这个国家的力量。威尼斯如今老迈疲惫,骄纵成性,即便是它曾经令邻国妒羡不已的优秀体制,如今也濒临崩溃。选票被买卖交易,曾经高效的寡头政治慢慢萎缩,元老院如今与一枚橡皮图章无异。在威尼斯以国家面貌存在的最后三十年中,它做出的每一个政治决定都在加速它的灭亡。有人不禁猜测,它是否有求死之志?如果确实有的话,那么共和国的覆亡来得要比它所知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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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78 路易十六被处死之后,差不多有两年时间,法兰西与威尼斯都保持着正式外交关系,有时甚至是热情友好的。但即便是再多道貌岸然的中立声明,也无法掩盖威尼斯寡头统治集团的亲奥地利以及君主主义倾向,法兰西新任公使拉雷蒙特非常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他也没有理由相信城内其他法兰西外交官员的遭遇会更好。但即便他对赢得威尼斯当权者的友谊不抱任何希望,目前大使至少得到了对方一点勉强的尊敬。归根结底,法兰西如今在欧洲没有朋友,一个在战略上处于中立的国家,还是值得笼络结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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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80 然而公元1795年11月底,一支法兰西军队在意大利土地上第一次战胜了奥地利人,战场位于圣雷莫和热那亚正中间的一个海滨小镇洛阿诺,在此之后,法兰西人对威尼斯的态度几乎立即变得强硬起来。这种强硬态度首先表现在他们不容分说地要求威尼斯将死去国王的弟弟里尔伯爵驱逐出境。此人在前一年定居于维罗纳,当法国王太子在7月去世后,他自封为路易十八并正式宣称拥有法国王位继承权。因此,在过去的四个月内,维罗纳成了法籍流亡者的活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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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82 威尼斯作为一个中立国,有权为任何人提供庇护,而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方面也没有拿出确实的证据,证明路易十八在安全的威尼斯国土上策划颠覆活动。同时,神圣罗马皇帝虽然不容许这个觊觎王位的法国贵族进入奥地利的国境,却给威尼斯施加了极大压力,要求让他留在维罗纳。但是法方的威胁太过可怕,威尼斯政府没能抵挡多久,不得不在公元1796年3月31日礼貌地要求路易十八离开,并在不久后付诸行动。为了表达不满,路易十八随即要求将波旁家族的名字从威尼斯金书上删去。这件事或许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但它恰好印证了弗朗切斯科·佩萨罗的观点。如果威尼斯足够强大,那么它就有底气无视法兰西的威胁,或者违抗奥地利的命令驱逐路易和他的追随者们。无论它选择做哪一件事,都可以保留两者中其中一方的友谊。如今因为它孱弱无力,所以首鼠两端,最后成功地激怒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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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84 此时另一件更严重的纠纷发生了。法方抱怨(这一次倒是颇为合理)威尼斯让一支从蒂罗尔出发前往曼图亚的奥地利军队穿越自己的领土。对此威尼斯的蹩脚解释是帝国依据一份还未废除的古老条约,得到了穿越戈伊托地区的特别许可。或许威尼斯人真的相信这个理由,因为自从奥地利人在公元1708年占据曼图亚公国之后,他们在戈伊托地区可谓是来去自如,不过尽管法国人再三要求,威尼斯人却无法拿出所谓协议的任何副本。因此,在法国人看来,这是威尼斯人对他们所宣称的中立立场的公然违背,之后拿破仑·波拿巴正是利用了这点从中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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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86 波拿巴此时二十六岁。两年前,二十四岁的拿破仑在土伦战役中崭露头角,那之后他的上司杜戈米埃将军向巴黎的陆军大臣一再嘱咐:“请奖励并提拔这个年轻人,如果没人承认他的功绩,他日后自会靠自己平步青云。”对方采纳了他的建议。次年葡月13日,拿破仑几乎以一己之力镇压了保王党人企图武力攻占国民大会的叛乱,成功被提拔为国内陆军的副指挥官。公元1796年3月,仅在葡月政变五个月后,当新成立的共和国需要再次发动战争,抵抗穿过意大利而来的奥地利军队时,这位苗条严肃、通晓意大利语和科西嘉方言的年轻人就成了领导军队的不二人选。不过此时还没有人(或许除了波拿巴本人以外)能预见到拿破仑本人胜利的速度和程度。蒙特诺特、米莱西莫、迭戈、切瓦、蒙多维……几乎每天都能从前线传来捷报,在4月结束前,撒丁王国作为奥地利的盟友,就已经不得不与法兰西单独媾和,并将萨伏伊和尼斯交给法方。5月8日,法军跨过波河,两天后强攻推进,通过阿达河位于洛迪的桥梁。同月15日,拿破仑正式进驻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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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88 如今除了曼图亚,整个伦巴第都已是拿破仑的掌中之物,不过它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慢慢料理。通向帝国边境的道路已经被高效地清理通畅,虽然它穿过威尼斯所属的中立地区,但这并不能形成阻碍。奥地利人完全不加考虑地穿过其他国家的领土,甚至不再执着于戈伊托地区的通道:数天前,奥地利将军克彭带着败退的残兵,得到了穿越克雷马的许可——由于这座城镇的堡垒几成废墟完全无法防御,当地的威尼斯代官无力拒绝奥地利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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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4090 得知这一威尼斯同情保王党倾向的新证明后,拿破仑立即策马前往克雷马,以个人身份质问代官吉安·巴蒂斯塔·孔塔里尼,要他对此做出解释。之后的会议无甚重要之处,有趣的是孔塔里尼为此提交给元老院的报告,这是威尼斯人在记录中第一次提及拿破仑·波拿巴。孔塔里尼首先惊讶于拿破仑的虚弱,不过后者也无意掩饰他的疲惫。这儿没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严词斥责威尼斯行为表里不一,威胁要采取可怕报复的傲慢又年轻的征服者,在孔塔里尼面前的只是一个精疲力竭的年轻人,闭着眼睛躺在一张扶手椅里。孔塔里尼写道:“他看上去严肃多思,当被询问‘您累吗?’的时候,这位将军回答:‘是的,我累极了。’”在双方对话过程中,拿破仑从未表现出对威尼斯的友好感情,只有当他唯一的同伴,科西嘉人萨利塞蒂针对威尼斯发表了激烈的长篇言论时,拿破仑没有参与这次言语攻击。而且如果孔塔里尼的记录可信,当愤愤不平的代官努力做出几次精彩反驳时,拿破仑以微笑表示赞许。轮到拿破仑进行抗议时,他的措辞很温和,甚至是礼貌的,他并没有兴趣去确认奥地利人选择了哪一条路线,一旦知道只有一条路能使奥地利人逃脱被他的军队捕获的命运之后,他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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