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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范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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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是个聪明人,不会说“国家?朕即国家”这样的话。即使他说过,用意也和后来引用的意思不同。但无论如何,他从未如此说过。他为他的儿子和继承人字斟句酌写成的遗诏表示的意思正好相反。他对王位的掌控,特别是他对宫廷的控制,取决于确定的规矩。他最不愿意被人认为独断专行,他不会吹嘘自己像贵族那样在领地上称王称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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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利益为先。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的人也是在为自己谋利益。国家得益,个人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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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国王事务之我见”,《回忆录》(时间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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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世纪后,戴高乐谈及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作用时说:“我是法国的国家和政府。我是法国的独立和主权——这个位子可不好坐。”他说这话时可能也联想到了强加于路易十四头上的那句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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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路易十四的另一个常用语——“太阳王”这个称号也受到了误解。它指的并不是他发动毁灭性的战争去追求金色的荣耀,而且他也不是第一位得到这一称号的国王。第一位是他的父亲:路易十三曾被称为太阳王,因为在黎塞留的辅佐下,他成为了唯一的权力中心,像太阳一样。太阳的光芒,即权威,毫无阻挡地,或者说几乎毫无阻挡地遍及法国每一寸土地。在路易十四时期,这个比喻同军事力量的比喻混为一谈,其最重要的意义反而被遗忘了。与此同时,君权的原则被误认为个人统治,即绝对权力;这就是朕即国家这句话表达的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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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君主,路易十四特别注意办好两件大事:他每天勤恳办公,恰如一位高级公务员,同他的四位国务大臣开会议事;同时他按照以政治稳定为目的的计划管理宫廷。这两项责任都由于他童年的经历而深深烙印在他的性格上。用现代的术语来说,他来自一个问题家庭,五岁丧父,是由母亲带大的。他的母亲——摄政女王——不久同任首相的红衣主教马萨林秘密结婚。马萨林是来自意大利的外国人,周围都是依附于他的意大利人。他极为精通迂回外交,苦心教诲小国王如何担当君主的责任,小国王都一一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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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马萨林并不得人心,加上国王幼小,使贵族和其他人有机可乘,发动了一场近乎内战的叛乱。从17世纪中期,“三十年战争”甫一结束,叛乱即开始,延续了四年半,时间上正和英伦三岛共和国的兴起相吻合,特征上也有相似之处。叛乱迫使马萨林和他的王后携带年轻的王子们逃出巴黎。有一次,暴徒在小国王正在睡觉的时候闯入了他的房间。马萨林两次流亡,一次,他不在期间,王后被迫把孩子们交给作战的一方。她恳求他们保住君主制。实实在在的战斗并不多,但每次都相当惨烈。各方领导人不断变换立场,令人捉摸不定。当时的情形与其说是内战,不如叫作无政府更为恰当。路易十四从未忘记他10到15岁期间所经历的颠沛流离。他因此明白必须制服贵族,也因而养成了非凡的自我克制能力,用规范作为对抗革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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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他如何做到这些,先要谈谈那四年中出现的叛乱分子。他们分三类:第一类是有野心的贵族,企图毁掉黎塞留一手促成的君主主义的胜利;第二类是巴黎最高法院,一个由200名律师而不是立法者组成的机构,他们希望可以像真正掌权的英国议会那样,与法国国王分享权力;最后一类是巴黎的暴民,和他们伦敦的同类一样,有一些不太明确的念头,以为可以乘乱得到一定的民主。三类中只有最高法院有确定的计划。那是一部27条的宪法,规定议会有征税的权力,废除黎塞留在省一级的代理人——省长(<241),停止仅凭国王的封印密信就任意拘禁人的做法,还规定了一定形式的人身保护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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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对君主面前,伟大的成了渺小的。廷臣们对国王抱着景仰之心,他们尊崇的唯有他一人,他主宰着他们的命运。过去在省里称王称霸的现在不过是代理人而已。不用再吵闹咆哮或阿谀奉承来求助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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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汉密尔顿《格拉蒙田忆录》(17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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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谁也未能如愿。贵族分裂为变化不定的各派,企图寻求外国的帮助,因而注定不得人心;最高法院的领导软弱无能;巴黎的暴民群龙无首,缺乏明确的目标。叛乱时起时伏,反复无常,当时人们给他们起了个绰号叫投石党——la Fronde,意即“弹弓”——指叛乱分子像顽童玩弹弓打石子一样瞎闹。这场叛乱既没有像英国内战那样推翻了国王,也不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前奏。它是一些贵族的最后一搏,企图把国王拉回到他原来作为平等人中的第一名的位置(<239)。只有一点和1789年革命前夕一样:国家陷于破产。路易也没有忘记这一点,可惜不如他对贵族想把他拉下马一事那么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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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的宫廷生活每天都像是在演戏。他自己担任主角,兼导演和制作人。他一到成年,完全掌握了国王的权力后就建造了自己的剧场:凡尔赛宫。宫廷迁出巴黎,离开躁动的民众和知识分子是明智之举。当这所距巴黎11英里的宫殿竣工后,贵族在虚荣心的指使下演出的戏剧使他们完全受制于伟大的君主。他们每时每刻都想得到他的恩宠,哪怕只是被瞟上一眼;国王一颔首便是莫大的恩赐,使人受宠若惊。闹事的“投石党”人就这样忙于彼此观察,搞小阴谋,互相拆台,被制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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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戏外是不可能的。具有政治家超强记忆力的路易认得所有的人,谁不在场他都了然于心。“某某在哪儿?”他这一发问等于对那人在场的亲戚的斥责,因此不管是心怀不满还是向往乡村生活都得乖乖来朝。用这种办法,可能造反的人被置于永久的监视之下。这是自动的“分而治之”。廷臣彼此争宠因而成为死敌,这是因为除了虚荣带来的短暂欢乐之外,还有实惠,如显要的职位、带有特权的头衔、勋章和得以接近国王陛下的机会,而这机会又会带来其他的好处,像封地或赐金,任命或提升军职和教职。顺便提一下,有一个勋章虽然不是路易建立的,却是发生在他任内,这勋章有一段曲折的故事。那个时期烹饪业大为发达,有些女性脱颖而出成为个中翘楚。为褒奖她们的才能,选择了最高级国家奖章的蓝缎带颁发给她们,至于蓝缎带和圣灵牌的联系则完全扔在脑后。现在勋章发得更滥,男厨师、餐馆、还有大陪审团的成员都在荣获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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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愿望的实现得从得到国王陛下的一句话或一个微笑开始,君主的绝对性和任意性就体现在这儿。早先另一位路易,路易十一,发明了“朕意下……”这样的说法,其实说“朕突然想……”更为合适。这个说法表明,国王对某人加以青眼不是对他的褒奖,纯粹是他的运气。后来的路易十四除了乘兴分施恩惠之外,还得发挥高度的想象力不断发明新玩意儿使他庞大的侍从队伍兴致勃勃。陪侍他狩猎、野游或战时随营的人事先都要特别指定。他选人的依据是该人最近的言论、态度、服装或面部表情。每个人都终日惴惴。如果在所去地方的房间门上标有Pour(某某专用!)这神奇的字眼,那人就会感到加倍的快乐。另一种荣幸是在各种场合被允许戴帽,当国王命令道“先生们,请脱帽”的时候,这种荣幸便特别突出,尽人皆知了。国王自己每次经过女士或重臣身边倒都是举帽致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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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应如此呈进:两名卫士先走进来,然后依次是门卫、手持权杖的王宫总管、供奉面包的侍者、王室总审计官、审计官的办事员、御厨总管和餐具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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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四,王宫条例,第21条(1681年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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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制造这类诱饵,皇家典礼官不停地想出各种娱乐活动:骑马、舞会、化装舞会、芭蕾舞、戏剧、宴会、游戏等等。还大肆举办生日庆典、洗礼仪式、接待外宾,再加上宗教节日、国王的服药(通便)日以及发生在他(无论是合法的还是“私生的”)家人身上任何可以为之举行庆典的事情。国王花样百出,使得他周围的人忙个不停:置办新衣,猜想或争论如果某人是注意的中心那自己该怎么做,说什么话,担心自己的级别——在通向太阳的梯子上所占的位置。那种紧张和狂乱很容易想象,只看华盛顿特区规模较小的宫廷或好莱坞鼎盛时期的情形便知。任何类型的宫廷都是由一群妙计百出,生活中只有一个目的的人们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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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赛宫那种狂欢和竞争的融合是一种统治工具,耗资巨大但效率很高——不用像黎塞留那样在全国各地安插间谍,或部署部队同贵族联盟作战。他们就在国王的眼皮底下进行不流血的厮杀,为的是脚凳和帽子这类的东西。因它们而起的一些出名的争吵太过复杂,无法详述。路易则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恰似课间休息时游戏场上的一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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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了国家的利益也做了牺牲,每日每时都无一刻清静,无论是起床睡觉,吃饭如厕,他都永远处在舞台的中心。他选择由哪位贵族递给他衬衫,谁和他对面而坐或提供别的效劳。入选的幸运儿不时轮换,仆人也是轮流被选在门边侍立,得以观看演出,大开眼界。不过,观众没有一人看到过他不戴假发:路易头上有疙瘩——皮脂囊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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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用的那些字眼:观众、演戏、演出、庆典,使人不断想到捧场这个词。这种统治方法是通过人眼中所见使人着迷。捧场意味着壮观、辉煌、权力。它和另一种统治手段——独裁政权刻意的神秘——截然相反。今天的西方世界对捧场和神秘都不想要,只要出现两者之一的任何苗头立即予以消灭。人们知道“形象”的重要性,但希望建立的形象是反捧场的。它必须打消而不是造成壮观和权力的光环,甚至连尊严都不可取。国家元首坚持被称为托尼或吉米,他们若不善辞令反而更受欢迎。民主社会喜欢的是其貌不扬,神情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的人(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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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可能认为太阳王在寝室中的自我展览和我们的领导人跑步的照片或他们手术后的器官示意图有类似之处。但是路易的自我表现并不鼓励亲密,它是庄严的、格式化的;它表示出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也充满着威严,和你我的行为截然不同。事实是,他这些做法不仅没有使他(用我们最爱用的话说)“更加有人性”,反而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君有二体(<253),演出的总是庄严的那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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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实为证,从路易登基到驾崩,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对他极为畏惧。不管一个人有多大的领地或财富,不管他是多么著名的军人或天才的艺术家,什么样的自尊和实力都顶不住国王的一瞥,所有人都只剩了谦卑。路易的体格也很适合他的角色。他中等个子,身材魁梧;五官端正,嘴巴有力,眉毛浓密,目光锐利。我们在里戈所画的路易全身标准肖像中可以看到,他的腿像运动员一样强壮,画像中明显地强调了这一点。而且路易不怒而威——据说他只发过两次脾气。他靠姿势和眼神来统治,表现出高度的自我控制,严格防范对他认为他应有的权益哪怕是最轻微的违背。他说过的一句话说明了这种特殊的力量:“差一点儿让我等待。”把它说得像逃脱灾难一样心有余悸,也是他大策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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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不胜惶恐——我指的是我们的君王,在他的宫廷内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好的也是最多的日子,我心中充满了最虔诚的尊敬,他使我心中油然升起敬仰之情。他比记忆中,甚至书中所载的任何君王都更有王者风范,他威及海内外,威名既立,长使人不胜战栗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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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西门《回忆录)(时间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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