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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1706547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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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的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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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城市通常会造就伟大的建城神话，迦太基也不例外。据说泰尔国王玛坦（Mattan）于公元前831年下令，去世时将王国分封给其子皮格马利翁和其女艾丽莎（Elissa/Elisshat）。然而，泰尔人或许是担心这样一个公正的决定可能会导致局势动荡，提出了异议，然后皮格马利翁加冕为唯一的君主。在一场无情的力量展示中，这位新王行动迅速地除掉了所有潜在反对者：他下令暗杀了自己的叔叔、麦勒卡特神的大祭司和艾丽莎的丈夫阿赫尔巴斯（Acherbas，又名查卡尔巴尔，Zakarbaal）。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艾丽莎佯装对她弟弟的所作所为毫无怨言，却秘密策划着与一些同样心怀不满的泰尔贵族一道从这座城市出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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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艾丽莎以其亡夫的住所唤起她太多痛苦回忆为由，恳请搬进皮格马利翁的宫殿，从而成功地打消了他的疑心。她弟弟喜出望外，因为他认为她会将阿赫尔巴斯的黄金随身带来。随即利用一次绝妙的策划，艾丽莎带着皮格马利翁派给她的随从，前去把她的财产搬到一艘船上，而后起航出海。在海上，她把一些声称装满了她亡夫的黄金的麻袋丢下船去。而后她劝这些王家扈从与她一起逃亡，声称她弟弟将因这些财富的失去而被激怒，从而赐给他们一场痛苦的死亡。在与她的贵族同伴会合并向麦勒卡特做了祈祷之后，一行人逃离了这座城市，前往塞浦路斯。在那里，女神阿施塔特的大祭司加入了，作为对自己效忠的奖赏，他要求这一职务永远由自己家族的成员来担任。80名被选作阿施塔特神庙神妓的女孩也参加了这支队伍，这样一来，男人们就有妻子了，新的移民点也就有了未来的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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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探险队随即动身前往非洲，在那里，他们得到了尤蒂卡（Utica）——一块泰尔殖民地——居民的欢迎和赠礼。艾丽莎与同行的流亡者最初也受到了利比亚当地人的优待，因为利比亚国王海尔布斯（Hiarbus）让他们自由进入他的领土。然而，可能是唯恐割让过多的土地给这些新来者，他只答应卖给他们一张牛皮所能覆盖到的那么大一块土地。这些机智的新来者把那张牛皮切成极细的一条条，这样他们就能划出一片比海尔布斯真正预想的要大得多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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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某种希腊-罗马的古代传统，新定居点——迦太基——是一蹴而就的，人们从周边地区来到这里经商并定居下来。然而，这座城市的人口越来越稠密，越来越富有，海尔布斯的愤恨情绪也随之与日俱增，直到最后利比亚国王威胁说，如果艾丽莎不答应与他结婚，就发动战争。迦太基的元老们犹豫着是否要汇报这一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女王要求他们不要对无情的命运采取回避态度——如果这样做对他们的新家园有利的话。在女王的逼迫下，他们将真相告诉了她。元老们在让女王知道了海尔布斯的最后通牒后，指出如果她回避与利比亚国王结婚这一命运的无情安排的话，那么这座城市将毁于一旦，从而巧妙地把难题推给了女王。被自己的豪言壮语推入尴尬境地的艾丽莎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她的人民的请求。但她首先下令架起一大堆火葬用的木柴，以便让她能用献祭仪式来抚慰第一任丈夫的灵魂。然而，一到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女王就爬上了柴堆顶端，而后转身面对着她的人民，宣布她现在将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去见她的丈夫了。她旋即用一把剑刺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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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巴洛克式的，关于爱情、丧亲和诡计的传奇故事，是否含有与真实的迦太基建城历史有关的内容自然是有疑问的。这个故事的起源最早只能追溯到一份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原始文献，罗马-高卢历史学家庞培·特罗古斯（Pompeius Trogus），于公元前1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间写下了这份文献的最完整译文。[2]此外，艾丽莎的传说不仅在体裁上与希腊文学作品的苛刻要求一致，而且还被当作绝佳的戏剧题材，用于传播几乎所有关于希腊人与罗马人对迦太基及其居民的偏见。艾丽莎所使用的为了绕开阻止她前进的障碍的诡计，有意违背了罗马人在其历史的大部分时期所自诩的美德与特色，特别是忠诚。[3]在这个传说中，迦太基人被描述成巧言令色的背叛者和欺诈者。与他们的腓尼基同胞一样，迦太基女性的权力过大，因而迦太基人极易为如盲目、嫉妒这些充满危险的女性特质所伤害。他们还遭受着死亡、性欲以及对财富的过度迷恋的困扰，这种困扰达到了痛苦、病态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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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学者曾考虑一种诱人的可能性，即隐藏在一个彻头彻尾的希腊故事里的，是迦太基人对于多年以前的事的真正记忆。有观点认为，其实迦太基人自己可能下意识地在艾丽莎传奇的创造和普及方面起到了一定作用，他们构思了这个故事，并加以润色，就像现代美国人对待感恩节那样。[4]然而，看起来他们绝不可能将这么多带有负面色彩的陈腔滥调投射到这个故事上去。事实上，在公元前3世纪的上半叶——很多人已经从陶尔米纳的蒂迈欧的手稿中看到了它——构成艾丽莎传奇的几个元素似乎就已演变成一个为公众所认可的故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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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指出，记录公元2世纪腓尼基史的黎凡特裔作家，比布鲁斯的斐罗（Philo），宣称他研究过古代泰尔的编年史。这些编年史显然提到泰尔国王玛坦一世于公元前820年将王位留给了他11岁的儿子皮格马利翁，这一事件转而导致了皮格马利翁的姐姐艾丽莎于公元前814年出逃，并建立了迦太基。此外，一件在迦太基坟墓中发现的，刻有皮格马利翁和阿施塔特名字的金质垂饰引发了这样一种学说：这座坟墓的主人，在职官员亚达·米勒克（Yada’milk），无疑是第一支泰尔探险队中的军官，皮格马利翁的名字出现在垂饰上证明这位国王可能鼓励这些持不同政见者去建立迦太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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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任何关于艾丽莎的传说拥有部分历史真实性的希望，均因亚达·米勒克的坟墓并非建于公元前9世纪末，而是远达三个世纪之后的产物这一发现而破灭了。[7]确实，考古学家在迦太基发现的最早的文化层仅能回溯到公元前760年，不过我们在对这座城市第一阶段那少得可怜的认知方面的新进展，仍能将相关日期推到更为遥远的年代。[8]此外，斐罗的历史证言中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疑点，其中最大的疑点不在于他从古代腓尼基文献中搜集来的信息，而在于他只是简单地从希腊作家那里摘录了这个故事，而这些希腊作家与那些提到过艾丽莎的罗马作家所引用的希腊作家是同一群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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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便这个传说大多为后世的希腊作家杜撰，我们也可以猜想，它的某些内容是建立在与这座城市的交流中所采集到的信息甚至是误解之上的。因此，公元前4世纪时西西里籍希腊历史学家菲利斯托斯（Philistus）讲述的，另一个版本的迦太基建城史将第一个定居点中领袖的名字取为泰尔人阿佐罗斯（Azoros）和卡尔塞顿（Carchedon），明显是源于迦太基/腓尼基语的“索尔”（sor，“岩石”之意）与“加特-黑达斯特”（Qart-Hadasht，“迦太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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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类似的混淆之处或许也解释了艾丽莎和牛皮的故事。毕尔萨，这座在整个迦太基历史中一直是迦太基城中心点的山的名字，最有可能源于阿卡德语“比尔图”（birtu），意为“要塞”。然而，毕尔萨在希腊语中是牛皮的意思，因此，牛皮与该城建城史之间的关联或许出自希腊作家笔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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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在迦太基精英身份构建中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并非只存在于希腊人的凭空想象之中。这座城市的整部历史中大量碑文提到的bn Sr（“泰尔之子”之意）或h Sry（“泰尔人”之意）可能暗示着这些人为泰尔人后裔，或者标志着他们拥有母城血统，以表明他们的某种地位。[12]泰尔的文化传承在这座迅速发展的——其居民不仅来自整个腓尼基世界，亦拥有相当部分利比亚人——城市中，可能成了一种重要的地位标识。[13]此外，与泰尔传统的联系通过对麦勒卡特、阿施塔特、艾斯蒙与其他神祇的膜拜继续得以显现。[14]实际上，每年都有一支小型舰队载着迦太基统治集团的成员，经历一段漫长的东行之旅抵达泰尔，将迦太基财富的十分之一作为什—税缴给麦勒卡特，这是迦太基人在向他们的创建者还债。[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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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早期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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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的传说表明迦太基人和希腊人认为，这座城市是在特殊环境下建立的，这让它在西部其他的腓尼基殖民地中迅速脱颖而出。[16]当然，这种论点带有很大的事后诸葛亮的成分，但考古学证实了这处早期定居点确实发展得一日千里。它的腓尼基名字“加特-黑达斯特”（新城）无疑表明迦太基是作为一个带有殖民色彩的定居点，而非仅是贸易港。[17]从战略角度而言，这座城市的地址可谓上上之选，它矗立在这一地区两条最重要的贸易航线——从黎凡特到西班牙的东西航线和它到第勒尼安殖民地的南北航线——的交会点上。与加迪斯一样，有些泰尔殖民地似乎是为了给其他规模较小的腓尼基贸易点提供市场，也可能是为了提供城市集散中心而建立的。这或许很好地解释了迦太基为什么发展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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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航线对于迦太基而言尤为重要，因为它不仅将这座城市与西西里、萨丁尼亚和意大利相连，还是连接迦太基与希腊大陆和爱琴海地区的纽带。毫无疑问的是，在迦太基最早的居住区发现了大批希腊式——包括埃维亚和科林斯式陶器。[18]显然迦太基在公元前8世纪时成了包括圣伊比尼亚、皮塞库萨和伊特鲁里亚在内的第勒尼安贸易圈中的一个重要坐标。与皮塞库萨之间的联系似乎格外频繁，在早期的腓尼基考古遗址中已经发现了一些来自该地的陶制品。（迦太基人亦向皮塞库萨出口商品和陶制品。）[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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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8世纪和前7世纪从意大利中部输入迦太基的商品亦是优质的考古材料。[20]类似于希腊风格的陶器实际上是迦太基人的作品，这表明要么有一个埃维亚裔制陶工社区活跃于迦太基城，要么腓尼基移民很早就已开始仿制这种样式的陶器。[21]由此看来，迦太基从一开始就是全球性的贸易中心，吸引着来自不同种族聚居区的人们前来定居（当时迦太基人依旧在制度上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的“泰尔式”传统）。此外，尽管与黎凡特和西班牙的贸易往来是整个迦太基历史中经济方面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座城市一点也不依赖于黎凡特-伊比利亚的金属航线，因为它的大部分商业活动都嵌进了繁荣兴旺的第勒尼安海贸易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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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6 腓尼基人在地中海的贸易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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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植物学研究已确定了早期移民的饮食由大麦、几种不同类型的小麦、燕麦、谷物、小扁豆、豆类、橄榄、水果和葡萄酒构成。[23]然而，在早期的移民点完全未发现鸡之类家禽的踪影，野鹅和野鸭成了重要的食物来源。家畜主要有牛、绵羊和山羊，牛科动物被当作肉类的来源。对这些动物骨头的分析显示它们在口齿尚幼的时候就被宰杀了。[24]迦太基存在之初的农业产地的位置已是近年来考古学研究特别关注的问题，因为按照艾丽莎传说的描述，在迦太基城存在的头两个世纪中，它的腹地面积显然极为有限。对双耳细颈椭圆形土罐内所盛粮食的分析清楚表明，早期这一定居点的大部分粮食均不得不从众多地区，包括西班牙、意大利、西西里、希腊、爱琴海和黎凡特进口。[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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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考古学家尚未找到任何一座建于早期的重要公共建筑或海港，然而目前的证据显示，沿海平原开始布满密密麻麻的网格状住宅群，与这些用晒干的砖块盖成的住宅一起分布在街道上的还有水井、花园和广场，所有这些建筑都规划得整齐有序，与海岸线相互平行。至公元前7世纪，这个定居点为一排引人注目的带有3米宽的堞跺的城墙所环绕。[26]这座城市在它存在的头一百年时间里发展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在它周边地区出现了一些拆除和重建的痕迹，包括小心翼翼地将一座早期公墓移走，以便为一个金属加工作坊让路。[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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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环绕着这座新城的更加巨大的公墓表明，在迦太基建立后的一个世纪左右的时间内，它是约3万人的家园。[28]根据生前的经济条件，死者一般会被精心、细致地安葬在地下陵墓或石棺墓——石板墓穴，通常为一大块厚厚的石板所覆盖——之中。[29]从死者的遗物——剃刀刀片、香料和香水瓶、化妆品、小碗、灯具、小雕像和祭坛——中，我们或许可以再现某些为了让他们自由地转世而举行的宗教仪式。死者的身体首先被清洗，并涂上油膏，而后在脸上涂上化妆品。尸体随后被收殓，之后将作为供奉的食物和饮料摆在一个特别的祭坛之上，随后是组织一场酒宴和一支由哀悼者所组成的送葬队伍。[30]最后，死者与那些被认为将会在来生派上用场的物品——工具、兵器和封印、药草以及进口的陶器——一起被埋葬。护身符和其他带有驱邪作用的可保护死者免受恶魔侵害的物品亦在陪葬品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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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供奉物品具有日用品的特点，明显表明迦太基人希望来生的生活与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时的生活一模一样。墓志铭支持这一观点，它提到灵魂的饮食，并警告生者不要打开墓穴，惊扰死者。[31]迦太基人似乎相信，当一个人死去后，灵魂会一分为二。“内菲什”（néphesh）[32]，灵魂的物质部分仍待在坟墓之中，有着与活人一样的需求；与之相反的是，死者的精神化身“卢拉”（rouah），将离开人间，前往阴间居住。[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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