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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战无不胜者赫拉克勒斯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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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是希腊人建立罗马城的神话中,赫拉克勒斯的祭仪于罗马人在意大利大肆扩张的公元前4世纪时期,开始变得越来越高调。尽管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屠牛广场举行的祭仪的起源可追溯到古风时代,然而到了这个时代,它已经摆脱了早先的大杂烩特征,特别是摆脱了所有与麦勒卡特的关联。公元前399年,赫拉克勒斯的祭仪为罗马的宗教日历所收录。随后在公元前312年,它获得了最高荣誉:成为正式的政府祭仪。第一座献给不可战胜的赫拉克勒斯(Hercules Invictus)的神庙——这显然是对希腊世界必胜主义的肯定——也是在这一时期建成的。最为显赫的元老院家族,费边家族(the Fabii),宣称这位英雄是他们的祖先,这清楚说明赫拉克勒斯的遗产已经渗入罗马上层贵族的私人家族史中去了。[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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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关于赫拉克勒斯与罗马人之渊源的故事,已是个老掉牙的传说,但他拜访帕兰提乌姆并随后杀死卡库斯的神话,可能直到公元前3世纪初的最后数十年才被改写成伟大的传说,这表明赫拉克勒斯与罗马人的渊源,被极为紧密地与罗马人在意大利的政治抱负联系在一起。[47]帕兰提乌姆(未来的罗马城所在地)是赫拉克勒斯杀死卡库斯一事的发生地的说法,无疑使这座城市在它的拉丁邻居之中平添了几分威望。事实上,在这个传说的某些版本中,赫拉克勒斯是在罗马城所在地生下拉丁努斯(Latinus)的,而拉丁人就是以这位始祖的名字命名的。[48]有了属于自己的赫拉克勒斯遗产的罗马人不但可以宣称自己拥有高贵的希腊血统,还能通过建立一个赫拉克勒斯王国的方式,来为自己对意大利其余地区的政治野心披上一件合法外衣。在当时,赫拉克勒斯传说与大希腊地区众古老城市有着明显的联系,很多城市声称这位伟大的英雄是它们的创始人。有了属于自己的赫拉克勒斯传奇,罗马人不但可以与这些希腊同道者一样宣称自己是这位伟大祖先的后人,而且这层关系也使得他们对这一地区的政治野心变得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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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尽管罗马元老院的精英们投资着传说中的特洛伊遗产,推崇着战无不胜的赫拉克勒斯的祭仪,但到了公元前4世纪末/前3世纪初时,他们还是开始在文化上越来越多地与希腊世界结盟,这一进展严重影响了罗马人对迦太基人的态度。罗马人无疑从未将自己看作希腊人,但他们已经开始认为自己在民族文化分水岭中与希腊文化处于同一阵营,这座分水岭将文明的希腊世界与野蛮人世界区分开来,而迦太基人显然属于野蛮人世界。这些民族起源观,比起只能给人留下平淡无奇的印象的学术论点,影响力要大得多。这许许多多拥有大量物质与政治投资的说法,开始越来越多地为战争的发动、土地的征服与条约的签订提供辩护,使这类行为成为一些理智之举。罗马人因特洛伊后裔的身份而取得的文明国家集团成员身份,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决策,并且这一决策有可能被投机的希腊领袖们定期修改(如果形势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的话)。事实上,罗马人自己就是皮洛士所发动的辉煌宣传战的目标,因为以皮洛士的名义铸造的四德拉克马银币,显然与亚历山大大帝同代人的思想有着密切关联。这些银币上面的肖像中包括希腊英雄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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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肖像对应的是皮洛士的想法,皮洛士希望自己能和英雄祖先一样,率领在意大利的希腊人击溃那些正在威胁他们的野蛮人。皮洛士试图把罗马人称自己有特洛伊人血统的传说,变成宣传武器,从而将在意希腊人团结在他的战旗之下,他使用的手段是宣称自己将击败特洛伊人的后裔罗马人,以此再现他那举世闻名的祖先、伟大的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事迹。[50]民族划分在政治方面的重要性亦在日后得到凸显:公元前263年,在成为第一次布匿战争扩大化标志的外交策略的作用下,艾利米亚城市塞杰斯塔终止了它与迦太基人的盟友关系,叛投罗马一方,它援引迦太基人与特洛伊亲王埃涅阿斯有共同血统这件事作为理由。[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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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罗马精英们可能在感情上变得更容易受到西西里的希腊人所提出的,迦太基是一个侵略成性、贪得无厌的政权的陈腔滥调的影响,但罗马人对自己身上的特洛伊和赫拉克勒斯“遗留血统”那越来越浓厚的兴趣本身,并非他们与迦太基关系破裂的主要原因。然而,这一事实确实以一种强力而理智的形式,解释了两国关系为何于公元前3世纪初的数十年间变得越来越紧张,并最终破裂。从现存的蒂迈欧著作的残篇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出,这种特殊的史料编纂比较对他的胃口。尽管被流放到遥远的雅典达数十年之久,他仍然知悉,在阿加托克利斯和皮洛士失败后,地中海中部地区的未来的决定权,如今掌握在迦太基人和罗马人手中,而希腊人成了彻头彻尾的旁观者。[52]由于对这一令人感到痛苦(至少对地中海西部的希腊人来说是这样)的事实异常介意,蒂迈欧精心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迦太基和罗马的建城年代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为同一年,即公元前813年。[53]通过对自己虚构出来的东西的精心调查——这其中可能包括与这一信息的提供者的真实会面——蒂迈欧确定了自己是有罗马和拉丁民族混合血统的特洛伊后裔。[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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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蒂迈欧的世界观里,罗马作为一座同时具有特洛伊和希腊血统的城市,既是一股新出现的对迦太基人所造成威胁起制衡作用的力量,也可能是地中海西部希腊世界的保卫者——一个罗马人或许很乐意予以支持的观点。尽管蒂迈欧关于皮洛士的记载中得以保存下来的内容可谓是少之又少,但我们仍可推测出它的中心思想:西部的希腊人彼此结盟与罗马——一座同时具有特洛伊和希腊血统的城市,赫拉克勒斯传统文化的真正继承者(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皮洛士试图用欺骗的手段声称自己是这一传统文化的继承者)——相对抗,而不是集中力量对付他们的共同敌人迦太基,是个严重的失误。[55]绝非巧合的是,蒂迈欧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著作中强调,赫拉克勒斯是意大利人的祖先,他浓墨重彩地描述了这位英雄带着戈吕翁的牛群,向南穿过亚平宁半岛和西西里的行程。[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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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迈欧之所以在著作中重点写下赫拉克勒斯的意大利南部与西西里之旅,目的在于强调是地中海西部的希腊人和罗马人在这个英雄的遗产中有着共同的投入。事实上我们知道,这种互动关系并非只是蒂迈欧空想的产物,罗马人自己也不断对这一观点进行投资。公元前270年,罗马铸造了一批用以纪念对塔伦图姆战争最终胜利的银币,银币正面刻有闻名于世的罗慕路斯与雷穆斯吮吸母狼乳汁的场景,但它背面刻的则是赫拉克勒斯身披狮子皮的传统希腊形象。意大利南部的城邦有一个悠久且引以为傲的传统,即将赫拉克勒斯的肖像置于它们的货币之上,且这位英雄长期以来都一直是希腊人的殖民行动在这一地区所获成就的象征。如今,罗马人的货币也宣告着,罗马有资格成为赫拉克勒斯传统文化的继承者。[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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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战争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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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与罗马之间的敌意因一群惹是生非的雇佣军进一步激化了,这些雇佣军决定,一旦阿加托克利斯不再需要他们,他们就在西西里安家落户。马迈尔提尼斯人(Mamertines)——又称“马迈尔斯(Mamers,意大利战神)的追随者”——原本来自卡帕尼亚,但遭遣散后,他们屠戮了西西里城市墨西拿的公民,并将他们的妻子和财产据为己有,从而以这种方式将这座城市变成了他们的新家。然而,到了公元前3世纪60年代中期,他们遭到来自叙拉古的持续不断的压力,后者正在精明强干的亲民新君希洛(Hiero)的统治下再度崛起。公元前265年,由于他们即将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马迈尔提尼斯人做了两手准备:同时向迦太基和罗马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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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积极的外交动作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岛上的迦太基指挥官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一请求,并派出一支小型部队前往墨西拿驻守。[58]对迦太基人怀有敌意的后世的希腊和罗马文献皆谬称这一举动,仅仅是迦太基人旨在控制西西里的新计划的第一步而已,之后他们就会图谋染指意大利。[59]然而,真正吸引迦太基人的,最可能是墨西拿能在被认为是叙拉古人传统势力范围的地区为他们提供一处基地。事实上,这一事件只是频繁发生于该岛迦太基与叙拉古领地之间的又一起西西里人的倒戈事件而已。然而,罗马元老院却就他们是否应该回应马迈尔提尼斯人的请求这个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如果他们给予帮助,那么,这几乎无疑将引发与叙拉古的某种形式的外交冲突——正如我们今后所看到的那样,这正是某些元老极为期盼的。[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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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份明显为事后诸葛亮式的记载中,希腊史学家波利比乌斯描述了反对方在争论期间提出的观点。按照他的说法,渴望着寻求赢取军功之机的罗马执政官们主张出兵相助。然而,其他元老提醒他们的同僚:这些夺占了墨西拿的马迈尔提尼斯人的本性是丑恶的,而在罗马人对企图占据利基翁的坎帕尼亚人予以严惩之后,伪善的罪名将理所当然地落在他们的头上。由于在元老院僵持不下,执政官们求助于公民大会,后者在会带回来战利品的允诺下,轻而易举地就被说服了。决议于是做出了:一支军队将被派去支援马迈尔提尼斯人,执政官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考德克斯(Appius Claudius Caudex)为指挥官。[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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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的是,罗马人的军队组建及运输筹备工作,是在他们位于大希腊地区的新盟友中展开的,迦太基人派出的一支海军分舰队阻挡了任何想从利基翁附近渡过墨西拿海峡的企图。但是,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并未冒险与实力强得多的迦太基海军交手,而是秘密派遣他手下的保民官,盖乌斯·克劳狄乌斯利用一艘小船,渡海前去说服马迈尔提尼斯人驱逐该城的迦太基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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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盖乌斯·克劳狄乌斯第二次拜访墨西拿时,他收到了来自马迈尔提尼斯人的热情保证,随后他打算与数艘船一道横渡墨西拿海峡。然而,天气情况及迦太基人发动的一场进攻迫使罗马人退回了利基翁。墨西拿的迦太基驻军指挥官汉诺摆出一副和解的姿态,他将缴获的船只交还给罗马人,甚至提出一旦双方的敌对关系终结,他就释放俘虏。当这些提议遭到拒绝时,汉诺旋即夸下海口,说只要有他在,罗马人就连到海里洗手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的这番狂言而追悔莫及。盖乌斯·克劳狄乌斯尝试着再次渡海,这一次他成功了。在将城内的马迈尔提尼斯人召集到一起后,他成功地说服他们前去要求汉诺来与他们会面,后者此时正藏身于卫城之中。在勉强答应出来谈谈后,汉诺很快就被俘,但他旋即获准与自己的人一起毫发无伤地离开该城。后来,他因这种“无谋亦无勇”的表现被迦太基人钉死在十字架上。[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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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对墨西拿的占领,虽然只是一次局部行动,却震动了西西里全岛。由于岛上那血淋淋的双头共治的局面受到了第三股力量的威胁,迦太基与叙拉古很快被迫组成了一个便利的联盟来对抗罗马。[63]迦太基军队在另一个汉诺(此人是汉尼拔之子)的指挥下,与叙拉古人联手封锁了墨西拿。正与罗马军队主力一道待在利基翁,伺机进入西西里的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精心设计了一个缓兵之计:他同时朝希洛和迦太基派出使者,提议停火。提议很快就被拒绝了,按照狄奥多罗斯——他可能也提供了一份事后诸葛亮式的历史记录——的描述,希洛嘲笑了罗马人,说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他们与自己的新盟友马迈尔提尼斯人之间的“忠诚”契约。[64]然而,迦太基人对自身海军优势的自信很快就遭到了打击: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与他的军队利用一支拼凑起来的舰队——这支舰队的大部分船只是从罗马人在意大利南部的盟友那里借来的——成功渡过了墨西拿海峡。在后世的历史传说中,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向迦太基人的间谍(他们以做生意为名,在利基翁的海港闲逛)提供假情报,从而成功地欺骗了迦太基海军司令。[65]当奉命前去阻遏罗马人渡海行动的迦太基战舰中的一艘搁浅并落入罗马人之手时,情况变得更糟了,这一事件将在未来造成严重的后果。[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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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西西里战争的第一阶段似乎并不具有决定性,因为双方均信誓旦旦地宣称是己方获胜。[67]次年,也就是公元前263年,罗马派遣它的新任执政官率领一支由4万人组成的生力军前往西西里岛,迦太基舰队阻止罗马军队渡海的努力再度以失败告终。其结果是一大批西西里的希腊城邦叛逃到了罗马一方。如今希洛越来越孤立,对胜利越发失去信心,进而提出了议和。而罗马人也在维持岛上军队的后勤供应方面出了问题,因此很乐意地提供了一些相当宽大的条件。希洛获准保留他的王位以及在西西里东部的大片领土,而作为交换,他将与罗马人化敌为友并结为同盟。叙拉古还移交了所有罗马战俘,并支付了一笔100塔兰特的战争赔款。但对罗马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西西里东部地区有了一个可靠的军事基地,未来的所有攻势均将从那里发起。[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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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迦太基而言,失去了叙拉古这个盟友虽可谓是当头一棒,但并非致命一击。毕竟迦太基与这座城邦的同盟一直是建立在权宜基础上的,而后者是它在这座岛屿上的主要竞争者之一。事实上,公元2世纪的历史学家、罗马前执政官卡西乌斯·狄奥(Cassius Dio)对这两个政权之间爆发战争的潜在因素有着最为深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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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强盛已久的迦太基人和如今崛起得越来越快的罗马人,彼此间一直都在互相防备。他们之间之所以爆发战争,部分原因在于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心理——这与大多数人类的本能倒是相一致,当他们处于事业顶峰时,这种心态最为活跃——亦有部分恐惧心理在起作用。双方均认为,要保住自己的东西,可靠的手段就是占有他人之所有。这两个不受约束的民族强大而自负,而相互间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可谓是近在咫尺。倘若再无其他因素的话,对于它们而言,既要取得对众异族的统治权,又要在毫无异议的情况下维持彼此间的互不干涉局面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然而,导致它们之间的休战协议被撕毁,将它们拖入战争泥潭之中的,却是一件自然发生的意外事件。[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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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很可能均无大动干戈的政治意愿,但它们同样没有中止会发展成全面冲突的趋势的意愿。尽管迦太基多半并非罗马人当前的目标,但很难从罗马人站在马迈尔提尼斯人一方进行干涉的行为中,品读出罗马没有越来越多地卷入西西里事务以外事情的想法。[70]当下罗马的野心最有可能瞄准的是叙拉古,而非北非,对叙拉古的征服可能被视为罗马在意大利南部的军事政策的延续而获得正当性。[71]事实上,这一时期罗马人越来越肯定征服战争所带来的物质利益,正如他们越来越肯定赢取军功与跻身高位之间的联系一样。这两种动机作用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不祥的组合,并且罗马人对迦太基人会进行激烈抵抗的恐惧,也因迦太基人对自己取得的军事成就的骄傲自满,与迦太基海军阻击从墨西拿海峡出发的罗马人时的败绩而有所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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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那侵略成性与贪得无厌的本能,早已为他们对意大利的征服所证明。[72]然而,罗马在以侵略手段扩张自身领土的同时,它与更大的邻国之间的距离也在缩短,这让后者感到越来越害怕。迦太基可能介入意大利南部事务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因为罗马在不久前与皮洛士开战的经历就为这种可能性提供了实证。[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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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迦太基人而言,他们更关心的可能是保卫自己在西西里的领土,对进攻意大利南部倒没什么兴趣。他们最初的活动范围,因迫切希望控制获利丰厚的第勒尼安及爱奥尼亚的贸易航线而扩大了。然而,在西西里待了一百五十年后,迦太基人如今坚定地认为,迦太基化的西西里地区是“属于他们的”领土,利利贝乌姆、帕诺尔莫斯和索拉斯就像卡本半岛的农场,或萨赫勒的橄榄园一样,是迦太基人的财产。当战争爆发时,亲迦太基的历史学家腓里努斯指责道,罗马人是签署于公元前348年之后某个时间点的协议的破坏者,他的根据是这份协议明确无误地规定罗马人不得干涉西西里事务,但宣称自己研读过所有这类协议的波利比乌斯愤怒地否认有这么一份协议的存在。[74]无论该协议存在与否,腓里努斯的观点表明,罗马人对西西里局势的介入,为迦太基人提供了开战的合法借口。[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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