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552333
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1706548040]
1706552334
艰难跋涉
1706552335
1706552336
汉尼拔一渡过西贝卢斯河，无疑就感觉到了接下来的任务的艰巨性。他可能收到了来自亚平宁地区和波河流域的凯尔特酋长们对他表示热烈支持的消息，之前他曾派人携带礼物拜会这些酋长。但定居在西班牙东北部的西班牙部落对汉尼拔的到来就没有这么热情了。[1]他的军队在比利牛斯山山脚遇到了极为猛烈的抵抗，结果蒙受了惨重损失。当地人的敌意如此强烈，以至于汉尼拔不得不将一支由1万名步兵和1000名骑兵组成的队伍留在此地，守住山隘以保证后军的安全。当3000名来自新征服的卡帕塔尼部落的步兵逃走时，他的军队进一步被削弱。汉尼拔意识到，倘若让另外7000名忠诚度成问题的士兵继续留在军队里，这将会对他更加不利，于是他将那些人遣散了。[2]
1706552337
1706552338
在翻越比利牛斯山的时候，情况并没有好转：居住在今法国西南部的高卢部落出于对被征服的恐惧，将他们的战士集合起来，打算驱逐这支迦太基军队。[3]毫不令人意外的是，一些当地居民视迦太基人为比罗马人更直接的威胁。除非向他们分发礼物，否则全面冲突将不可避免。[4]
1706552339
1706552340
沿着地中海海岸线，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穿过了高卢地区。[5]公元前218年8月末，他们遇到了横在自己与意大利之间的又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罗纳河（river Rhône）。[6]这是汉尼拔军队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大挑战。罗纳河的水域极为宽广，等待在河流另一边的是敌对的沃尔卡（Volcae）部落的军队。为了克服这一难题，汉尼拔派他的外甥汉诺与一支由自己的西班牙部队组成的人马自罗纳河上游40公里处渡河，打算从后方袭击高卢人。一旦抵达目的地，他们就会释放烟雾信号来通知汉尼拔和主力部队。
1706552341
1706552342
翌日，当主力部队凭借一支由小船和木筏组成的小船队渡河的时候，一些马匹泅水而过（靠着长长的缰绳的引导），而其他马匹则装在船上，它们已经装上了马鞍，准备一到达对岸就投入使用之中。但是，一遭到汉诺及其军队的攻击，沃尔卡人就惊慌失措，四散逃走。然而，与汉尼拔随行的大象却造成了另一个问题。绝大多数古代作家都认为大象怕水，不会游泳，波利比乌斯甚至再三重复这么一个故事：汉尼拔的大象为水所惊吓，跳进河里，踏着水下的河床，用它们的鼻子作为通气管，从而得以过河。为了把自己的大象弄到河对岸去，迦太基人想出了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巨型木筏被制造了出来，上面覆有一层厚厚的泥土，这样大象就会误以为它们仍站在陆地上。为了给雄象打气，两头雌象被带到打头的那艘木筏上。于是，整支队伍就这样平安地过了河。[7]
1706552343
1706552344
渡过罗纳河的行动为进军意大利的漫长之路上的其他故事，定下了极为坚实的基调。每个故事都有这么一个共同主题：克服看似无法逾越的自然障碍，制服野兽和野蛮人。因此，汉尼拔的意大利之旅变得与赫拉克勒斯的使命越来越相似。事实上，汉尼拔的远征与赫拉克勒斯的长途冒险之间的密切联系，似乎使抛给土著人的橄榄枝中夹杂了几分尴尬的味道。这是因为，尽管迦太基将军迫切希望得到他们的友谊，以获取人力及物力方面的供给，但汉尼拔思想观念中的侧重点仍在于征服这片土地：不仅要征服这片土地上的自然障碍，还要征服这里的定居者。汉尼拔的大象在这类冒险活动中表现出色，在战场上，它们就是看似势不可挡的迦太基军队的象征。然而，这些与横渡罗纳河以及日后翻越阿尔卑斯山有关的经历，同样对这些巨兽身处陌生领域时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的弱点产生了影响。即便是在最为艰难的情况下，汉尼拔也能制服这些可怕的、反复无常的动物，他借此证明，自己就算与带着戈吕翁的牛群走过同一条路的伟大的赫拉克勒斯相比，也毫不逊色。
1706552345
1706552346
在提笔记录汉尼拔那史诗式的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远征之前，波利比乌斯为他的读者上了一堂即席的地理课。这位希腊历史学家以其标志性的挑剔文笔，表达了他对那些用一连串使人望而生畏且稀奇古怪的地名来迷惑读者的作家同行的不满。无论是否喜欢，波利比乌斯历史著作的读者都清楚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究竟到了哪里。[8]此外，波利比乌斯还特别强调，在汉尼拔完成所谓的独一无二的壮举之前，就有人做到了这一点：“与他们（其他历史学家）所宣称的这一地区荒无人烟的观点相同的是，这条路极为难行、陡峭至极的说法也是个明显的谎言。因为他们从未费心费力地去了解这样一个事实，即定居在罗纳河附近的凯尔特人之前已带着一支大军越过了阿尔卑斯山，他们并不是在汉尼拔到来之前才这样干了一两次，而是就在一点儿也不遥远的最近就屡屡做到这一点。”[9]按照波利比乌斯的说法，翻越高大的阿尔卑斯山简直就是稀松平常，凯尔特的乌合之众都能轻而易举地完成。这样一来，汉尼拔最广为人知的壮举就成了一件毫无残酷性可言的事情。汉尼拔只是一大群意欲闯入罗马人领地的蛮族侵略者中的一个而已，并不是什么征服了荒凉的阿尔卑斯山的新赫拉克勒斯。
1706552347
1706552348
根据波利比乌斯的记载，他之所以觉得自己有资格把汉尼拔的成就说得一钱不值，是因为他曾真正到过阿尔卑斯山，为煞费苦心地搜集证据还和当地人交流过，甚至亲身走过某些汉尼拔的昔日行军路线。然而，事实上波利比乌斯所写的阿尔卑斯山调查之旅一文，实实在在地表明了他本人与自己笔下论题所发生的年代相隔甚远。到波利比乌斯前来拜访时，这片被称为山南高卢和利古里亚的地区，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式的变迁。波利比乌斯所咨询的“当地人”并不是汉尼拔经过时定居在此地的凯尔特人，而是在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后多年——当时这一地区最终为罗马以军事手段征服，先前生活在这里的众多凯尔特人遭到驱逐——被迁往此地的罗马移民。对于这位在罗马殖民地居民的农庄和定居点附近转悠的希腊历史学家而言，这个地方仅仅在几年前还是一片危险的敌对地区的说法，可以被视为危言耸听的怀旧之情而加以无视。然而，公元前218年的境况是完全不同的。
1706552349
1706552350
定居在阿尔卑斯山的凯尔特人多年以来一直是罗马方面的肉中刺。在拉丁文及希腊文文献中通常被称为“高卢人”的他们，曾于公元前387年以横扫千军之势进入意大利，占领并极大地羞辱了罗马。这些部落居住的波河流域是一片值得为之而战的地方。公元前3世纪中期，意大利半岛面积最大的一片沃土并不在罗马人手中。一旦将之占领，就可以为无依无靠、心怀不满的罗马贫民提供新的住处和廉价的食物。[10]这一计划在罗马的北意大利政策中还有着其他方面的——更多是出于防御的需要——随处可见的战略意义。当罗马还未控制这一地区时，古代的评论家们意见是一致的：“他们（罗马人）不仅从未统治过意大利，连保证罗马城的安全都无法做到。”[11]公元前225年，一支主要由波伊（Boii）和因苏布雷斯（Insubres）这两个高卢部落之成员组成的，拥有5万名步兵和2万名骑兵的大军再度进军波河流域，并向伊特鲁里亚挺进。罗马人在对这支军队的战斗中取得辉煌的胜利后，罗马元老院才决定制订一个系统的征服这一地区的计划。两个新的殖民地在高卢地区的克雷莫纳（Cremona）和皮亚琴察（Placentia）建立起来，到公元前220/前219年时，将这一地区与罗马相连的弗拉米尼大道（Via Flaminia）也竣工了。[12]如今，汉尼拔的逼近令罗马人的这些来之不易的成果变得岌岌可危：因为波伊人和因苏布雷斯人又开始叛乱了（毫无疑问是被奉汉尼拔之命挑起动乱的使者煽动起来的）。被派去平叛的罗马军队遭到了耻辱性的失败，并被逐出了该地区，而收复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波河流域的尝试也以惨败收场：执行任务的罗马军队被歼灭了。[13]
1706552351
1706552352
尽管凯尔特人往往被罗马与希腊作家丑化为缺乏耐性、有恐慌倾向及毫无军纪（还有嗜酒如命）的形象，但也有人认为他们可能是极为优秀的战士。[14]他们那粗野的外表、可怕的战吼以及凶猛的冲锋令人生畏地杂糅在一起，使他们变成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就算是对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罗马军队而言亦是如此。[15]然而，他们先前对罗马造成的威胁，因无法维持与他人的联盟而被削弱了，在日后希腊和罗马史学家的笔下，凯尔特人的背信弃义成了一句谚语。[16]按照某人的贬损性评价，他们“生来就或多或少有些反复无常、胆小卑怯或不守信用……他们不再遵守对迦太基人的承诺的事实给其他人上了一课，即永远不要大着胆子入侵意大利”。[17]对罗马人而言，潜在的危险在于汉尼拔可能会成功地将凯特尔部落联合在他那根神赐的指挥棒下。尽管汉尼拔本人从未真正地信任过凯尔特人（据说他备有数套假发和假面具，准备作为遭出卖时防身之用），然而与他缔结了盟约的许多部落还是向他提供了宝贵的、必不可少的援军与火线突击队。[18]
1706552353
1706552354
1706552355
1706552356
1706552357
地图14 第二次布匿战争
1706552358
1706552359
当汉尼拔向阿尔卑斯山进军时，罗马执政官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率军在马西利亚港附近登陆，意欲进攻巴卡家族的西班牙领地。如果西庇阿没有被波伊人和因苏雷布斯人的叛乱耽搁行程的话，他会更快到达那里：为了应对叛乱，罗马人不得不将交给西庇阿带往西班牙新战场的军团中的一个拿出来使用。为此西庇阿被迫招募了一个新军团，他在落后于预定计划三个月的情况下抵达了山南高卢地区。[19]一登陆他就立即派出300名骑兵去探明汉尼拔及其军队的下落。这些罗马侦察兵很快撞见了一队汉尼拔派出的，也是来执行侦察任务的努米底亚骑兵。在一场规模不大的战斗后，努米底亚人蒙受了极为沉重的损失，罗马骑兵则返回营地报告了迦太基军队的位置。西庇阿立刻拔营追了上去。[20]
1706552360
1706552361
汉尼拔起初徘徊在是与西庇阿的军团交战，还是继续朝意大利进军的想法之间，一时难以抉择，但波伊部落的使者来到了迦太基军营，这才使他最终下定决心，这些使者不但担任穿越前方崎岖地带的向导，还向汉尼拔许以盟约。当西庇阿来到汉尼拔的军营所在地时，他发现迦太基人已经离开很久了。然而，他并没有为了追求战功而在汉尼拔身后紧紧追赶，而是回到了意大利北部，打算守卫波河流域。与此同时，他决定组建一支生力军来完成这个使命。西庇阿将原部队的大部分留给他的兄弟格奈乌斯（Gnaeus）指挥，并命令后来继续执行原来入侵伊比利亚半岛的任务。这个决定被证明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成功切断了汉尼拔从西班牙获得援军的一切途径。[21]
1706552362
1706552363
汉尼拔以一定的速度朝阿尔卑斯地区进发，希望能够将西庇阿与他自己之间的距离尽可能地拉长。出于地形及宣传方面的考量，他无疑迫切希望沿着赫拉克勒斯那条穿过迪朗斯河（river Durance）与热尔夫山（Mont Genèvre）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但西庇阿撤回来的军队如今堵住了这条路。汉尼拔之后的行军路线不明，但最有可能是向北沿着罗纳河行进。在阿洛布罗克斯人（Allobroges）的领地时，他对两个当地部落首领兄弟之间谁应当获得统治权的争端做出判决，从而收获了宝贵的盟友。感激不尽的新酋长提供了向导，还供应了补给物资、保暖衣物和食物，有了这些帮助，汉尼拔和他的军队随即启程翻越阿尔卑斯山。
1706552364
1706552365
此时已是10月，冬季很快就要到来，当迦太基军队准备经阿克山谷登上阿尔卑斯山——可能是在穿过伊泽尔山谷之后——的时候，他们失去了友善的向导，因为向导回家了。[22]尽管波利比乌斯持相反看法，但阿尔卑斯山或许是欧洲大陆最可怕的障碍了。后世的一位罗马历史学家描述过人、动物和运货马车，在春季融化的冰面上跌倒、滑向陡峭的峡谷和危险的冰缝的情形。而到了冬天，情况会变得更糟。就算是在平地上，也有一队队的驿马被驱赶着穿过雪地，以便让旅行者们知道何处可以安全地下脚，以免被隐藏在降雪表面下的危险空洞吞噬。[23]不幸的是，其他阿洛布罗克斯酋长认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将会助他们一臂之力，令他们轻而易举地猎获一笔不义之财。他们开始将部众召集到高地上，准备袭击下方脆弱的迦太基纵队。
1706552366
1706552367
此时汉尼拔展现了自己智勇双全的一面。从侦察兵处得知意欲伏击他们的阿尔卑斯部落的所在方位后，他与一队挑选出来的士兵占领了附近的一个地方，而此时，得意扬扬的阿洛布罗克斯人还在自己的村庄里呼呼大睡。当这些部落的人开始袭击汉尼拔军队的时候，汉尼拔和他的士兵迅速冲杀下来，击退了他们，杀敌甚多。他随后猛烈地进攻高卢人定居点，不但将大批于前一天被俘的己方人员和牲畜解救了出来，还夺取了这些部落谷仓内的积存。几天后，高卢酋长们前来示好，并提供了人质和向导。汉尼拔对他们的目的起了疑心，在接受他们和议的同时，也做好了提防他们毁约的准备。两天后，当迦太基人穿过一条山间小道时，遭到一支强大的高卢军队的伏击。幸好汉尼拔已经做好应对这一不测情况的准备：他将脆弱的辎重车队和骑兵队转移到队伍前方，而把重步兵队部署在遭高卢部落攻击的后方。高卢部众最终被击退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仍使用一支支小队单独打击迦太基纵队，将一块块巨石推下陡峭的山坡，砸向下方的人与牲畜。[24]
1706552368
1706552369
最后，在行程进入第九天的时候，迦太基人抵达了山道的最高处。他们原地等待了两天，以便让掉队者赶上来。而后，汉尼拔将下方一览无余的意大利风景指给部下们看。按照李维的记载，他还发表了一通鼓舞人心的演说，从而使精疲力竭、沮丧不已的士兵们重新振作了起来。[25]这样的激励是极为必要的。如今已是10月末，冬天的雪已然开始落下。更重要的是，下行进入意大利的道路比上山时的路更为险峻。它陡峭、狭窄、光滑，人或野兽几乎无法在上面立足。
1706552370
1706552371
这支军队最终来到了一个地方，乍一看，他们的长征似乎就要在这里提前结束了。他们前方是一道陡峭的断崖，最近的一次山体滑坡形成了落差约300米、直上直下的悬崖壁。李维用令人印象深刻的笔调描述了迦太基人绕行的过程：
1706552372
1706552373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艰难的行军，在任何情况下，冰面上都毫无立足之地，尤其是在一段陡坡上。当有人试图使用自己的手和膝盖再度爬起时，就连他身下毫无用处的支撑物都在滑动，令其跌倒。遍地寻不到哪怕一截可供持握或站立的树桩或树根。简而言之，在光滑的冰面和融化的积雪上，你除了翻滚或滑倒，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有时，骡子的体重会使它们的蹄子陷入下层的积雪之中，从而令它们跌倒。一旦倒下，它们就会乱踢乱蹬，挣扎着站起，导致它们径直下陷，这样一来，它们会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夹住，动弹不得。[26]
1706552374
1706552375
1706552376
1706552377
1706552378
1706552379
情况如今变得危急起来，汉尼拔下令将雪清理到高耸的山脊上，以便安营扎寨。他断定，要继续沿着陡坡下行，唯一的办法是在岩层上开凿一条阶梯状的道路。这一解决之道成就了汉尼拔故事中最为著名的一个故事。
1706552380
1706552381
凿开岩石成了要务，他们机智地利用热度和湿度解决了这个难题。参天大树被砍倒，并被锯成一段段。大批木料被堆积了起来；在强风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下，木料堆被点燃了。当岩石充分受热的时候，定量供给士兵们的酸酒被倾倒在上面，以便令岩石变得脆弱易碎。他们随后用镐继续在受热的岩石上劳作，开辟出一条之字形的小道来，这样斜坡的倾斜度就减小到了最低。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能将驮兽甚至大象弄下来了。[27]
17065523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