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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战后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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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先是逃到位于哈德鲁米图姆的基地,之后才前往迦太基,出席了元老院举行的危机最高会议。他以自己特有的,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与会的贵族们:战争失败了,如今唯一能令迦太基幸免于难的希望就是提出议和。迦太基元老院立刻照办。包括主和派领袖汉诺和哈斯德鲁巴·海杜斯在内的10名使者当即被派往罗马,他们搭乘的船只上饰有橄榄枝(按照传统,它象征着求和),一名使者的节杖被固定在舰首。西庇阿的舰队在向迦太基驶去的时候遇见了这艘船,于是他命令使团前往图内斯,那里是他的军营所在地。可以理解的是,他所拟定的议和条件比他之前提出的更为苛刻。除了之前的那些规定外,迦太基现在被禁止在非洲以外的任何地方作战,甚至它要在非洲范围内开战,都必须先征得罗马的同意。赔款如今被定为1万塔兰特(2.6万公斤)白银,五十年付清——这一数字是公元前241年协议中的索赔数字的近10倍。此外,迦太基将交出它的全部战象,舰队规模也被削减至仅保留10艘战舰。[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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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迦太基城,元老们一致接受了这些条件,只有一人例外。有个叫基斯戈的人站起来发言,反对这份协议,但汉尼拔显然被这个拒绝了解现状的严重性的人激怒了,一把将他粗暴地从讲台上扯了下来。这位将军被迫为他的行为道歉,此事表明汉尼拔与其他元老之间的关系已变得紧张起来。尽管如此,议会还是按照汉尼拔的建议,承认这些条件是较为仁慈的。因此,大约在公元前202年年末时,由哈斯德鲁巴·海杜斯率领的迦太基使团前往罗马,对罗马人表示他们同意这些和平条件,在他们回到北非之前,这份协议就在那里通过了。而后,迦太基舰队当着该城公民的面以高调的姿态被烧毁,拉丁和罗马逃兵也遭处决。西庇阿随即率领部下及4000名被迦太基人释放的战俘登船,动身前往罗马,在那里,他举行了一场气势恢宏的凯旋仪式。作为对他所取得的非凡成就的致敬,他将以“非洲征服者”的名号,永远为后世所称颂。[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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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几份罗马文献的记载,汉尼拔仍旧统领着他的残部,为了给他们找点事干,他将后者组织起来,种植了很大一片橄榄树。[28]但到了公元前196年,他显然厌倦了这种半隐居的生活,决定以一名迦太基苏菲特的身份登上政治舞台。他很快就证明自己的从政能力并不亚于带兵打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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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长期存在的,成为迦太基政治生活特色的陋习和腐败现象的揭露与抨击,汉尼拔很快就为自己树立起普通公民保护者的形象。他提出一项规定104人法庭的人选今后应通过一年一度的选举产生,且任何人不得连任的新法律,并获得了通过。不过,这样的平民主义做派令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元老院的欢心,他似乎完全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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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汉尼拔日后宣称要对国库收入进行稽核,并由他亲自监督时,他招来了更多的仇恨。据说在主持了一次彻底的调查后,他发现很大一笔国有资金被官员们侵吞了。他随即在公民大会上宣布,如果财产税和港口税被正常征收上来的话,那迦太基在无须借助特别税的情况下,就有足够的能力支付给罗马的赔款。尽管此举无疑进一步提高了汉尼拔在迦太基人民心中的威望,但那些贪官对他的敌意也同样加深了。[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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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汉尼拔采取的这种民粹主义的立场而言,他所使用的政治策略似乎与过去的近四十年里,令哈米尔卡和哈斯德鲁巴·巴卡获利匪浅的政治策略相同。可以肯定的是,汉尼拔刻意利用公民大会来通过他的法令,以及限制广大精英阶层的权力的做法,让他走上了巴卡家族煽动主义的老路。有人认为,汉尼拔也是一项雄心勃勃的新建设方案的背后推手,这套建设方案见证了新居民区内诸多建筑的拔地而起,以及这座城市在整体发展过程中取得的重大成就。[30]是否有某些元老担心这些平民主义的改革措施会演变成建立一个独裁政权的企图?这种担忧无疑解释了元老院日后的动作:他们向罗马提交报告,说汉尼拔正在与塞琉古帝国的君主安条克秘密谈判。安条克的王国西至小亚细亚东南部(土耳其),东至巴克特里亚王国(今阿富汗),如今它因希腊和小亚细亚西部的希腊城市而在外交方面卷入了与罗马的紧张冲突之中。[31]当罗马使团随后于公元前195年来到迦太基调查这一说法时,汉尼拔被迫东逃,途经泰尔和安提俄克,并从那里前往安条克的宫廷所在地艾菲索斯(Ephesus,又译作以弗所)。荒谬的是,对汉尼拔与安条克相互勾结的指控令这位迦太基人别无选择,只能前去寻求那位国王的庇护。[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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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条克的宫廷内,汉尼拔提出了一个重返迦太基并随后进攻意大利半岛的大胆计划。[33]然而,派遣一名间谍,以利用巴卡家族在北非的势力掀起一场叛乱的初步计划戏剧性地失败了,迦太基人由于担心他们的新领主的反应,立刻向罗马元老院报告了汉尼拔的阴谋。[34]汉尼拔严重低估了曾经孤军奋战的汉诺如今在迦太基的支持度,他为伺机弥补之前的失利所做的尝试显得越来越无望。为自己的人民所冷落的坎尼之战的胜利者如今发现,他被安条克的宫廷边缘化了。事实上,安条克和他的顾问们据说对汉尼拔鼓吹的战略极不放心。根据李维的说法,他的计划“总是那一个:战争应该在意大利进行;意大利将会成为外国敌人的粮食及兵员补给站;如果不能在那里制造混乱,罗马人将可以运用意大利的人力和资源,在意大利以外的地方进行一场战争,到那时,无论是这位国王,还是任何其他人,都将无法与罗马人抗衡”。[35]当罗马与安条克之间的战争最终爆发时,汉尼拔的战略建议仍无异于堂吉诃德式的空想,并且不令人意外地遭到了委婉的忽视。[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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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汉尼拔建功于战场之上的心愿最终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安条克意识到这位将军的迦太基血统会让他在黎凡特的腓尼基城市中广受欢迎,遂派其去召集、准备一支小型的战舰编队。[37]这支塞琉古海军在小亚细亚的潘菲利亚(Pamphylia)近海与罗马舰队交上了手,由汉尼拔指挥的舰队左翼在一段时间内得以与经验和技巧都占上风的对手打了个难分难解。然而,塞琉古人的船最终被击退,并被死死地封锁在赛德(Side)港。可以想象,当汉尼拔看到罗马舰队中夹杂有迦太基人的战舰时是何等震惊与悲哀。[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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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89年,塞琉古人最终在小亚细亚的马格尼西亚(Magnesia)被击败,其后汉尼拔在辗转于东方各个希腊王国宫廷中度过了自己的余生。尽管确切的流浪路线仍在推测中,但各式各样的关于他的奇闻逸事的线索,都指向了克里特岛和亚美尼亚地区(据说他在那里帮助修建过一座新城)。[39]然而,他的最后避难所是小亚细亚西北部的比提尼亚(Bithynia)王国。据说他在那里以一名城市规划师的身份继续着他的事业:他设计了一座新的首都,还发明了一种在海战中将装满蛇的罐子掷到敌舰甲板上的战术。尽管汉尼拔为比提尼亚国王普鲁萨斯(Pruisas)贡献有加,却在外交层面连累了后者。公元前183年,罗马将军提图斯·昆西图斯·弗拉米尼乌斯(Titus Quinctius Flaminius)拜访了比提尼亚,当弗拉米尼乌斯发现汉尼拔正在该国时,他训斥了这位国王一顿。普鲁萨斯对罗马人的势力在这一地区日益增长时庇护一位争议如此之大的客人所带来的后果忧心忡忡,当即决定交出汉尼拔。当比提尼亚士兵封锁了汉尼拔位于海滨地区的藏身之处的所有出口时,后者意识到逃跑无望,于是服下了一直随身携带的毒药,从而避免了沦为阶下囚的耻辱。根据李维的记载,汉尼拔在死时谴责着罗马人的恶毒、不虔诚和毫无信仰。[40]迦太基人最伟大的儿子的一生就这样戏剧般地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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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英雄的最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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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生命中那悲惨的最后几年或许会被视为一则描述罗马人睚眦必报性格的寓言故事,但事实上,他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同胞决定的。元老院的大部分成员都对他那以自我为中心的,在迦太基政治体系明显不稳时对它进行暗中破坏的做法感到厌烦,他们一直都在迫切希望摆脱这个人。然而,一旦考虑到在作为巴卡家族遗产组成部分的,以部下的忠诚和各种关系编织而成的网络背后,汉尼拔与迦太基精英阶层彼此形同陌路这个事实——从某种程度上说,在于这座城市长大成人的哈米尔卡和哈斯德鲁巴·巴卡身上是看不到这种情况的——我们越来越能理解他在政治上的失败与误判了。拜他那永不疲竭的精力以及无法容忍异议的性格所赐,汉尼拔成了众多证明自己完全不适合从政的军事英雄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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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马,汉尼拔之死引发了各种各样的反应。一些人对弗拉米尼乌斯的做法点头称许,因为他们“认为,只要汉尼拔活着,他就是一团只要扇一扇就会猛烈燃烧起来的火焰;他们说,当他不再年轻的时候,对罗马构成强大威胁的不是他的躯体或胳膊,而是他的能力和经验,以及强烈的怨恨和敌意”。[41]然而,其他人“认为提图斯(·弗拉米尼乌斯)的行为是残忍的:因为他在汉尼拔像一只鸟儿一样,由于太老而无法飞翔,尾羽也掉光了,得以以温顺而无害的方式生活下去的时候,将他置于死地”。[42]后一派以“非洲征服者”西庇阿为首——有些人将这一事实视为罗马人极为看重其往昔对手的态度。[43]然而,西庇阿是个极为务实的人,绝不会允许这种感伤情绪蒙蔽自己的判断。这位罗马英雄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迦太基的政治局势,知道汉尼拔如今再也没有机会来煽动一场针对罗马政权的叛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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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可以说两派的观点都对。尽管迦太基王国已再也不能利用汉尼拔威胁罗马,但在诸希腊王国的宫殿内,一听到他的名字,人们无疑仍会联想起那个极具魅力的力拒罗马的英雄。汉尼拔本人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就撰写出了至少一本反罗马的宣传册——写于公元前2世纪90年代初,其内容以演讲的形式在罗德岛的居民中传播。在小册子中,他概述了罗马将军格奈乌斯·曼利乌斯·乌尔索(Gnaeus Manlius Vulso)在小亚细亚犯下的野蛮暴行,这明显意在令他的读者转而反对罗马政权。[44]其他人亦渴望着将仍属于汉尼拔这个名字的影响力据为己有。同一时期,一封伪造的,据说是迦太基将军在坎尼会战后所写的信流传开来。在这封信中,“汉尼拔”宣称他取得了一场杰出的胜利,并预言在希腊人中爆发的一场起义,将给罗马在地中海东部地区的统治画上句号。[45]因此,对于许多罗马人而言,只要汉尼拔活着——无论是在敌国的宫廷内活动,还是仅仅作为一个抵抗的象征而存在——他就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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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罗马人追杀汉尼拔的动机,已远远超出了后者可能仍在制造威胁的应对范畴了,对汉尼拔的态度导致了罗马元老院的分裂,这使得追杀他的决定也成了罗马国内的政治问题。困扰着汉尼拔的事因而同样在困扰着过去是汉尼拔的大敌,现在转而成为他的保护者的“非洲征服者”西庇阿。这两个人的命运一直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在北非获胜后不久,这位罗马英雄就发现自己同样遭到了祖国政治机构的孤立。在罗马,尽管他的一些支持者在政府要职的竞选中胜出,但西庇阿在公元前194年的第二次执政官任期内却鲜有建树,他发现自己的抱负越来越明显地遭到在元老院内势力不断增长的反对派的阻挠。毋庸置疑,西庇阿无法像在战场上那样在政治领域建功立业的事实,几乎是汉尼拔在迦太基的遭遇的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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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西庇阿而言,当他和他的哥哥卢基乌斯从战胜安条克的战场上被召回罗马时,人生的下坡路就已然开始。以马尔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Marcus Porcius Cato)为首的政敌,已经说服元老院通过一项法案:执政官的军队指挥权期限不得超过一年。其后,他们试图起诉西庇阿兄弟的几个朋友和支持者。然后,西庇阿兄弟发现,当他们被要求对在签订停战协定时从安条克处获赠500塔兰特白银一事做出解释的时候,自己成了众矢之的。“非洲征服者”西庇阿傲慢地当着元老们的面,撕毁了军费账簿,但这样做并没有帮到他自己。感受到对手的虚弱的加图及其支持者继续向西庇阿兄弟施压,后者越是拒绝对接受这笔钱的行为做出解释,对他们的猜疑就越多。最终,在公元前184年,“非洲征服者”西庇阿耻辱地因收受安条克的贿赂的罪名而遭到法院起诉。西庇阿意识到他的政敌的势力正在蒸蒸日上,当即选择离开罗马,前往他位于坎帕尼亚利特隆(Liternum)的庄园,加图达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便中止了起诉。[46]然而,还不到一年时间,这位扎马之战的伟大英雄就在一蹶不振中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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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这两位伟人不仅在各自的执政方略上一致,连彼此的政治体制背景也极为类似,他们的没落轨迹如出一辙或许也就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了。西庇阿,这个伟大的英雄以及罗马战胜迦太基的强力象征,很快就成为以“元老院人人平等”这一精心编织的谎言为中心构建起来的,政体内部的一股危险而不稳定的力量。[47]汉尼拔在迦太基政治舞台上的出现体现了类似的问题。他那些平民主义的改良措施,以及与之相伴的,对元老院同僚流露出的蔑视之情,都让他在他人眼里成了一个潜在的独裁者。在与他们之中的一位活生生的英雄——一位形象高大,对那些与之相比显得相形见绌的政客构成威胁的英雄(他曾担负起保护这些人的使命)——的对抗中,无论是迦太基元老院还是罗马元老院都断然采取措施,孤立了自己昔日的保卫者。两位英雄的最后人生路就这样戏剧性地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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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8.17.10-28.18.12;Appian,Roman History [inc. Civil Wars],ed. & tr. H. White. 4 vols. Cambridge,Mass.,1912-13,7.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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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9.23.2-29.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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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9.24.10-29.2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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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29.28.1-29.29.3,29.34.1-29.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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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30.3.1-3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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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Livy,History of Rome [inc. Epitome],ed. & tr. B. Foster et al. 14 vols. Cambridge,Mass.,1961-7,30.16.1-15;Eckstein,A. M. 1987 Senate and General:Individual Decision-Making and Roman Foreign Relations 264-194 B.C. Berkeley,246-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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