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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与现实：1975年西贡大捷 第五章 致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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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美蜀的丢失是越南共和国一系列崩溃的第一环。在5天多时间里，河内、西贡和华盛顿的军政高层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决定。原本是双方僵持的越南南方战局突然失控，陷入了雪崩状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切要从金兰湾会议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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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越南共和国总统阮文绍来说，西原会战一开始情况就很不妙。邦美蜀丢失不说，美国国会也拒绝给越南共和国增加军援额度。由于美国大幅削减军援，阮文绍不得不放弃原先制定的“绝不放弃一寸土地”的政策，决定采取大幅战略收缩，放弃大片土地。他采取这种做法是希望世界都看清楚究竟是谁在破坏《巴黎和平协约》并危及越南共和国的安全，从而煽动国际舆论、制造压力迫使北越撤军。遗憾的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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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1日清早，阮文绍在独立宫和总理陈善谦（阮文绍的心腹，同时也是南越国军的高级将领）、邓文光中将（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总参谋长高文园上将会餐。这四个人将决定越南共和国未来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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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餐完毕，服务生撤掉餐具，阮文绍从他的口袋掏出了越南共和国的小地图。然后，他看着三位心腹，对整体形势侃侃而谈。在他看来，越南共和国已经没法守住全国领土了。在美国军事力量重新介入无望的情况下，只有大幅收缩控制地盘，保住部队和技术装备才是南越生存下来的唯一机会。这么做也能给南越赢得多余的时间，准备应对人皆尽知的越军1976年可能发起的总攻击。现在，自由世界对越军进攻的反应都只停留在口头上：包括美国在内，很多国家都受到经济危机和自身经济问题的影响，不会也不可能给越南共和国提供更多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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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绍还认为越南共和国需要重新调整自己的武装力量，以全国人口最稠密和经济最重要的心脏地区，也就是第2军区南部的邦美蜀到沿海的绥和再到湄公河三角洲最南梢之间地盘作为越南共和国新的国土。这相当于一个放大版的交趾支那，对越南共和国人民来说也是真正的“南方”。交趾支那地区的人民本身就有着悠久而独特的文化，和越南中部（古称安南）、越南北部（古称东京）有所不同。阮文绍希望唤起这一地区的独特民族文化认同感，抵御北越的进攻。南方绝大部分自然资源，包括南方沿海大陆架附近所有重要的海上油田和越南南方绝大部分农业基地，都位于这个地区。对于北部地区，阮文绍打算放弃第1军区的大部分地区，但要守住岘港作为未来反攻夺回失地的跳板。他还打算尽可能守住顺化，万一越军进行大规模坚决突击的话，顺化也很可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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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实现这个所谓“平分越南南方”的新战略，当务之急是要夺回邦美蜀。在阮文绍看来，如果让越军牢牢占住邦美蜀，他们就可以从北面的大叻、东面的芽庄、西面的西宁，这三个方向威胁西贡。阮文绍打算把夺取邦美蜀市的越军第320A步兵师（他识别错误）消灭。最后一点，他打算把第2军团从西原地区各个孤立而脆弱的城市撤下来，否则“他们就会因为缺乏预备队的支援和空军没法给他们提供补给而被消灭”。他打算在夺回邦美蜀后，再对放弃的波莱古或崑嵩实施反击。阮文绍把这个新战略命名为“头轻脚重”。由于担心泄密，他只对这几名心腹透露了计划，甚至对美国人都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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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绍决定放弃南越大片领土是越南共和国政策上的一个重大转变。战后，许多人对阮文绍的这个决策感到疑惑。这个决策和之前的“绝不放弃一寸土地”完全是对立矛盾的。当然，以前他反对放弃领土的原因是担心伤害到南越的民心士气以及考虑到诸多复杂的后勤因素，同时他还担心放弃领土会影响美国国会和国际舆论对他的看法，这些都是他以前所难以承受的政治生命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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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美国驻越南共和国大使的马丁和其他美国高级官员声称，阮文绍的决定是出于对未来缺乏任何外界援助的绝望。马丁大使告诉美国国务卿基辛格，越南共和国代表团在2月访美期间在绝大部分美国国会议员处受到冷遇，求援失败使阮文绍心灰意冷，终于认识到自己是不可能从美国那里拿到任何额外援助的。不过，马丁大使的分析并不全对。虽然陈文林访美失败，可阮文绍仍然想尽一切办法寻求美援，直到最后下台都没有放弃。因此，对未来缺乏外援的担忧并非是阮文绍做出这个决定的唯一理由。事实上，阮文绍在1972年也面临过类似的军事危机，可他还是坚持战斗并拒绝让部队撤退。对比1972年和1975年，当时的情况显然比现在更糟：安禄被团团包围，崑嵩虽然守住了可也陷入孤立态势，广治丢失。不过，在美国海空炮火力支援以及后卫战役的协助下，南越国军最终组织猛烈反击，收复了广治，解了安禄和崑嵩之围。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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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总参谋长高文园上将的说法，越南共和国总统阮文绍在1972年决定死守这些城市在当时是正确的“判断”，总统命令军队“一定要守住这些城市，因为丢失这些城市的政治和心理影响将毁掉南越……放弃这些城市会导致一场政治雪崩。”高文园接着指出，如果南越国军在1972年放弃崑嵩，“那么整个西原和平定省就会丢失，由于士气受到沉重打击，进一步组织防御是不可能的……这会导致精神完全崩溃……南越会被拦腰截断，最终导致国家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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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果在1972年把部队撤出西原北部地区会导致“政治雪崩”，那为什么现在阮文绍又甘冒这种风险呢？越南共和国会议发言人阮伯勤认为：阮文绍的决定并非是“灵机一动”，也不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人对丢失邦美蜀的反应，而是在北越已经取得优势的情况下，对国家形势和武装力量能力进行权衡后做出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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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美援只是1975年和1972年的不同之一，另一个巨大差别是1975年缺乏像1972年那样的美军海空炮火力支援。1972年，美军的海空火力极大地削弱了越军的战役后勤和战场作战能力，保障了广治方向的南越海军陆战师团反击成功。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美援不足的同时，也没有美军的海空炮火力支援，南越国军正遭到越军的大迂回，面临着对方20个久经沙场的步兵师，进行全面的战略收缩就成为当下唯一的选择，而第一个要撤退的就是正承受越军主要进攻的第2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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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要从西原北部地区安全撤下来却并不容易。越军在西原地区拥有4个师的强大兵力，一旦遭到他们的攻击，从西原北部撤退的南越国军没法击退对手，更不要指望能有1972年那样的援助（当年猛烈的美军空炮火力粉碎了越军的迂回和正面攻击）。但阮文绍也有自己的苦衷：如果把第2军区主力留在波莱古和崑嵩，而文进勇挥师东进拿下沿海地区的话，留在西原北部的大军就会渐渐被饥饿打倒。目前，波莱古已经三面被围，古行机场也不断受到零星炮击，尽管战前已经储备了60日份的各类物资，可波莱古还是出现了供应压力。在邦美蜀，越军拥有强大的兵力（第10和第316步兵师，以及在14号公路段的第320A步兵师）。在21号公路沿线，南越国军仅有少量的保安军部队和第23师团的部分力量。如果这些防线相继被越军突破的话（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么越军的步兵、坦克、炮兵和防空兵就会顺着21号公路朝沿海挺进，席卷南越中部地区（即安南走廊），接着将沿1号公路往南直扑西贡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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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阮文绍已经“深思熟虑”，可他的高级军事顾问都不同意他的决定。他们认为，第2军区主力部队最好还是待在波莱古和崑嵩修建的坚固碉堡里顽强战斗，而不是在越军的巨大压力下在危机四伏的山岳丛林公路间仓促撤退。许多南越国军将领认为，南越国军士兵坚守阵地、顽强抵抗兵力占优的越军进攻很可能说服美国国会放宽对南越的军援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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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阮文绍的决心坚定不移。驻芽庄的美国总领事蒙克里埃夫·斯皮尔在谈到南越国军第2军团崩溃时，指出“1975年春，我被告知，在（中央）高原受到全面进攻的情况下，越南共和国做的一个最高决定是放弃崑嵩。”然而，在美国人和他的亲信知道这个决定的同时，阮文绍却仍在对他手下各个高级将领保密，致使大家接到命令时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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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好下，执行起来却不那么简单。首先，南越国军对如此大规模的撤退可以说是毫无准备。甚至于阮文绍就算定下了决心，也没有要求联合参谋本部拟定一套周密的计划（一切原因都是为了保密）。对阮文绍的举措，他的心腹除了同意以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在这次独立宫密会后，作为大撤退的先期准备，阮文绍决定把伞兵师团从岘港撤回来。3月12日，也就是范文富少将向西贡报告邦美蜀市内有组织的抵抗已告结束的当天，联合参谋本部命令第1军区（即第1军团）司令吴光长中将把伞兵师团归还西贡。对此感到大吃一惊的吴光长中将马上要求觐见阮文绍。在会谈中，阮文绍向吴光长解释了自己的战略收缩理念，他打算放弃那些容易受到攻击的国土，退守放大版的交趾支那。至于第1军区的地盘，阮文绍告诉吴光长，除了岘港要不惜一切代价固守外，其他地盘都可以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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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光长惊愕不已。他说在越军即将开始的总攻击前把伞兵师团调走很可能会导致北部地区的惨败。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把伞兵师团调走）也会迫使他放弃一些有利地形，因为他要抽调部队接过从岘港西部阵地撤走的伞兵师团的防务。对吴光长的请求，阮文绍做出部分让步，允许吴光长一次撤一个旅，逐步把伞兵师团撤回西贡。说是这么说，可在3月17日，也就是越军发起顺化—岘港战役当头，阮文绍就命令第1伞兵旅团撤回西贡。吴光长只得命令新组建的第468海军陆战旅团接替第1伞兵旅团的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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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吴光长会谈后，阮文绍又电令范文富少将于3月14日飞到金兰湾，举行秘密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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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4日清晨，阮文绍、陈善谦、邓文光、高文园飞赴金兰湾，和范文富会晤。在会上，他们把新的计划告诉范文富，计划内容让范文富大吃一惊：第2军区“大搬家”。这个风险可比从北部地区撤回伞兵师团要大得多。虽然这次重要的会议没有留下什么官方记录，但高文园上将还是提供了一份书面总结，足以说明这次会议决定的大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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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一开始，阮文绍就询问范文富少将对形势的分析。范文富描绘了一幅令人沮丧的情景：19号公路，这条西原最重要的公路已经被拦腰截断，剩下的各条主要公路也被封锁。他还告诉阮文绍说自己的部队刚刚在邦美蜀附近抓获了越军第316步兵师的一名战士。这个消息让阮文绍倒吸一口冷气，这说明越军又把一个战略预备师投入到西原，在兵力对比上越军已经压倒了西原守军（特别是在西原南部）。介绍完情况，阮文绍马上问他能否以目前布置在邦美蜀周围的部队夺回失地，范文富回答得很干脆：“不行。”他请求获得伞兵师团的增援，以期夺回邦美蜀。阮文绍也很干脆地拒绝了这个请求。接着，阮文绍扭头问高文园（联合参谋本部）是否还有别的预备队。高文园指出，范文富已经得到了最后的预备队——别动军第7联团，目前联合参谋本部手上也没有预备队了。于是，阮文绍命令范文富重新调整波莱古和崑嵩的部署，以期南下夺回邦美蜀，同时要范文富把波莱古和崑嵩的政府机关单位、民卫队、保安军和别击队统统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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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决定，各方都有不同说法。为范文富少将写传记的作者范勋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当时他就坐在会议室外等候。他声称，范文富告诉他，阮文绍命令自己撤退。但撤退之说受到高文园上将的驳斥。战争结束后，高文园矢口否认阮文绍总统曾对范文富下达过从波莱古撤退的命令。1975年9月，高文园上将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还辩解说：“不知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要把阮文绍的命令解释成撤退。可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他只要范文富重新调整部署夺回邦美蜀。”高文园的说法得到了邓文光中将和总理陈善谦的支持。可对这种说法，美国人表示怀疑。中情局驻芽庄站站长就在报告中提到阮文绍“断然命令范文富放弃波莱古和崑嵩。”中情局西贡站站长托马斯·波尔加也很怀疑高文园的说辞，他也认为不能排除阮文绍对范文富口授撤退命令的可能性。事实很可能是阮文绍并没有明言要弃守波莱古，可调整部署和明令把保安军、民卫队、别击队留下来保卫波莱古，跟下令放弃波莱古的效果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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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越军强大的进攻压力下重新调整部署困难重重，可范文富少将并没有试图说服阮文绍改变自己的决定。坦率地说，范文富没法读懂阮文绍的心思，究竟他要求夺回邦美蜀是为了让第2军区主力守住新的防线，还是借夺回作战组织撤军，现在已经说不清了。不过，范文富也是不可能说服阮文绍改变自己的决定的。阮文绍的爱将——吴光长慷慨激昂地恳求把伞兵师团留下来，获得的让步也只不过是一次撤退一个旅团。对范文富来说，他在总统面前也很心虚：1975年2月开会的时候，阮文绍曾要他加强邦美蜀的守备力量（把第23师团都撤下来加强多乐省），可范文富对这道命令大打折扣，只把第53步兵团撤到邦美蜀。理亏在先的范文富显然不会就这道命令和阮文绍讨价还价，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即便是以辞职相威胁，阮文绍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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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富少将的高级助手阮光永中校陪同他一起出席了金兰湾会议，并坐在会议室外等候。根据阮光永中校的说法，会议结束后，阮文绍并没有和范文富握手，也没有理会范文富的敬礼。阮光永听到阮文绍在会议室谈话时那高高的嗓门以及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阮光永还特地强调，在飞回波莱古的途中，范文富“一言不发地坐着，低头看着地板。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是否被解除了指挥权。范文富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说这个国家没有前途了，作为一名将军，他的（军人）生涯到头了。阮文绍命令他用3天时间撤下来，如果他做不到，就将面临军法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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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绍的决定已经做出，可接下来的撤退又将如何完成呢？南越国军的空运能力有限，19号公路周围地形复杂也没法迅速打通。越军第95A步兵团在3月13日组织了一次突袭，歼灭了支援别动军第4联团的M113装甲运兵车小队。当年法军第100机动团曾经选择沿19号公路从安溪往波莱古转移，结果被越军第96团在德波设伏全歼，故19号公路不可取。走14号公路也不可取，沿着这条公路的任何向南运动都很容易让对方探明，而且这一路撤退必须要从越军第320A步兵师的防区，以及第10和第316步兵师的防区通过，如果强行突围必然会蒙受较大的损失。14号公路不可选，21号公路也不是个好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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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园上将对范文富无视联合参谋本部战前一再警告邦美蜀危险，导致现在这不可收拾的局面感到十分愤怒，他希望范文富辞职谢罪而不是指挥第2军区的主力部队撤退。可是，性格倔强的范文富就是不辞职，还决定把部队带出困境。既然如此，高文园上将打算作壁上观，让范文富自己负责这次撤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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