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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第三部 决定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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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丨史迪威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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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前往昆明之前，日军已经包围了衡阳，而且突击队已经沿铁路线朝桂林方向前进了40英里至50英里。由于大量溃兵和难民蜂拥着越过湘桂边界防线，据说守军也陷入了混乱状态。人们预计，桂林将在仲夏之前被日本人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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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军的突击队在7月初被打回了衡阳，重围中的衡阳守军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按照地面的指示，第十四航空队准确无误地向围城的日军扔下了数以吨计的炸弹，向被围守军空投了数以吨计的供应品。国民党在衡阳的司令官直到8月初才向日本人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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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日军用几个星期进行休整，重新部署，肃清小规模的零星抵抗，并加强了和汉口之间的交通供应线。然后在8月下旬，他们开始沿铁路线向桂林发起迅猛的进攻。挡在日本人面前的湘桂边防线崩溃了，到9月中旬，日本人离桂林不到30英里时，他们再一次停了下来。整个夏天，桂林都充满了动荡不安的气息，没有逃跑的人也都被警察赶出了城，经常有企图隐匿或动作缓慢的人被杀死。第十四航空队也从空军基地撤退了最后一批人员。造价百万美元的招待所、上万美元盖的厕所，以及陈纳德冒险精神的种种其他纪念品，都被泼上汽油，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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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在桂林城外停留了6个星期，巩固与衡阳的交通供应线。11月上旬，日军再次发起进攻，除了西城墙附近的一些房屋得以幸存之外，桂林驻军放火烧毁了城里的一切东西，然后就溃逃了。日本人继续向前迅速推进，占领了柳州。柳州也是在国民党实行“焦土政策”之后放弃的。然后日本人转向北方的重庆方向，击败残余抵抗，不断向前推进。在桂林陷落后的3个星期，日军向前推进了300英里，最后终于停在小山城——独山。独山几乎就在大理——潼关一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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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之所以在独山停步不前有种种原因，其中有一些并不保密。例如，国民党军队虽然不断逃跑，但数量上毕竟远远超过日军；日军推进得太快，和桂林之间的交通供应线很成问题，到达独山的小股日本骑兵甚至没有冬衣；独山周围的山区也是继续前进的巨大障碍。尽管有上述种种客观原因，我仍然觉得日军是自愿停在独山的，因为6个月之前，我就听说日军会停在这条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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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南方战役的最后几个星期中，日军止步不前可以看成是大理——潼关协议的一个证据。另一方面，当李济深将军和他的独立运动由桂林经柳州向南方撤退时，日本人派出了突击队搜索广西南部。李济深将军勉强逃出了搜捕，被迫进入最南端的西江和海岸线之间的山区。在这里，李济深无法和香港附近的共产党游击队以及东部各省取得联系，他的南方联盟的计划因而破灭。此外，日本人在一次袭击中占领了百步。除了李济深原来希望把这个小城镇作为活动基地，这个偏僻小镇本身没有任何重要性。日本人之所以会去占领百步，可能仅仅是为了打击李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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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南方战役的最后阶段变成了一次大溃退，那真是一场当代的巨大灾难。在日本人入侵区域中的几百万城市居民几乎全部被卷入了这次溃退之中。在日本人到达独山之前，有50万以上的中国人在通向独山的险峻的铁路和公路两侧挣扎逃命，其余的人则分散进入家乡附近的山区。由于饥饿、疲劳、疾病和事故，死亡的人数成千上万，无法统计。例如，在桂林，一个惊慌失措的铁路员工开着车头通过难民群集的车站，由于铁轨上到处是人，几分钟内就压死了几百人。我的一个中国朋友乘坐从柳州开出的最后一列火车，他告诉我，仅在他乘的那节车厢中，一天之内就死了7个人。这是一节货车车厢，为了多装一些人，内部临时搭出二层，车厢内的难民只能弓身挤作一团；此外更有几百人挤在车厢顶上，或挂在车厢下面。这天过隧洞时，有3个人从车顶上被刮了下去。另外有两个挂在车厢下的人掉在了车轮之下。在车厢里的难民中，一个老人死于心脏病发作，一个妇女死于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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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前夜的无政府状态使这场灾难变成了一场同类相残的大混战，以致逃难者互相践踏。尚未直接受到日军威胁的人们先是大发过路难民之财，当他们自己也不得不逃跑时，又为了争夺运输工具和食物施展各种阴谋诡计。文武官员使这一切更增添了残暴的性质。铁路上给予国家财物的优先权被转让给私人。一些被军队征用的列车被用来装载出了巨额车费的难民，但这些列车从城市开到农村就停了下来，军队用枪口逼迫逃难者下车，然后列车又折返回去，装载另一批出了高价的难民。许多家庭因逃亡而花光了全部钱财，最后全家跳河或卧轨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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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暂时安全的地方则到处是赌博、卖淫和酗酒。在这个恐慌的年代，散兵游勇和落草土匪纷纷掠夺比自己更软弱或更胆小的人。在难民们逃跑的路上有一条河流，傍晚时，筋疲力尽的难民们为了稍稍松弛一下身心，纷纷下河洗澡。男人和女人都光着身子走入河中。这时羞耻心已经成为一件毫无价值的奢侈品。和美国完全不同，中国的良家妇女向来是不肯暴露裸体的。所以，这种不顾羞耻的情景正表明了当时人们所遭受的灾难之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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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过头来看，这场悲剧的最可怕之处是，它暴露了一种纠缠着整个现代中国的连锁反应：受轻视，继而被蹂躏，于是更被轻视……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不在中国南方建立基地的话，日本人可能不会侵犯中国南方。而美国人之所以在中国南方建立基地是出于对中国的无知，而这种无知又是由于美国人以前对中国的漠不关心和隐秘的蔑视而造成的。日本人对中国南方地区的进攻并不能扭转败局，充其量只是结束了美国飞行员的骚扰，振奋国内士气，延缓了最后的失败而已。但这一进攻却给中国南方地区的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和无数生命财产的毁灭。如果大理——潼关协定是真的，那么国民党政府对中国人民的漠视就更甚于外国人；在国民党政府眼中，中国人的生命还不如蒋委员长战后的霸权来得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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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由桂林向独山的撤退中，美国爆破队照例破坏了许多中国人自己没来得及“焦土”的建筑物。我听说，几乎柳州全城都被美国人烧毁了。其实，如果不是美国人在柳州郊区设立空军基地，日本人可能也不会进犯这座城市。在日本人占领了想要占领的中国南方城市之后，可怜的难民们开始通过前线潜回家乡。这样一来，第十四航空队在轰炸日本人时，不可避免地也要轰炸到中国人，而这些中国人正是住在我们的空军未能守住的地方。日本人围捕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为他们当苦力搬运供应品，正好为第十四航空队提供了攻击的目标。与此同时，美国报刊上开始出现了第一批反国民党的报道，作者是归国的美国记者。许多美国人坐在他们从未遭受入侵之害的家园里，一边享受着丰盛的早餐，一边读着这些报纸。他们从报纸上得出结论——中国人实在太无能了，竟让日本人占领了那么多美国空军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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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桂林飞往昆明之后，就前往重庆等候重新分配工作。我在陪都重庆的几个月中，中国南方的危机达到了顶点。我发现美国战争情报局早已把中国南方受威胁地区的报告一笔勾销了。甚至在日本人撤回衡阳、桂林似乎安全的两个月中，原桂林办事处的人员也仍然待在离重庆不远的南部山区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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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人们谈论要把我派往北方共产党的根据地延安开辟办事处。在5年的时间里，国民党一直不准任何外国人前往延安，直到前一年春天，在重庆的记者们组成了一个强大又有后台的集团，在他们的要求下，国民党才终于准许一些人通过封锁线前往延安。史迪威将军后来坚持要派一个军事观察组前往延安，并且计划有一架军用通信飞机定期飞往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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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时美国人和共产党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我即使能去延安，秋天之前也不可能成行。于是，整个夏天我都待在重庆写报告，主要内容是中国南方这次危机的背景，以及美军在此次危机中的活动。当时的重庆也有一场危机——史迪威事件，当时在重庆只有少数美国人了解其中的详情，我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对此所知甚少。在史迪威奉召回国的公告发表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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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并不详知史迪威事件的内幕，但这一事件一直被人们误传和夸大，以致面目全非。现在甚至有必要再次明确这一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1944年夏天，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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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几年的冷战中，一直有人企图使美国人民相信，史迪威事件主要是政治性的，是史迪威未经授权而擅自干涉中国内政。史迪威被描写成是被身边的顾问和记者蒙蔽，而他们正是共产党的同路人，希望共产党的势力壮大，加速蒋委员长的垮台。这种说法宣称，正是因为史迪威在1944年的所作所为，再加上马歇尔在1946年成立联合政府的企图，才造成了后来国民党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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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说法简直把事实歪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它把封建中国崩溃的责任强加在几个美国人头上，简直好像是在讲，一所房子的倒塌是由于邻居打了一个喷嚏。其实这所房子一个世纪以来一直在腐朽倾塌，而房子的主人还在不断地挖自己的墙脚，这样的房子难道会不倒塌吗？按照某些人的观点，历史上的美国人也应该受到谴责，因为他们曾和西方列强一起破坏了中国传统社会的平衡。某些人有时把国民党遇到的麻烦归罪于苏联人，这就好像是在说房子的倒塌是由于邻居打开了电风扇。中国共产党人今天的成功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努力和对手国民党的腐败，如果一定要找另外的肇因，日本人倒是应该负主要责任，因为他们的入侵把国民党赶到了内地一隅，而在占领区又形成了不稳定状态，比国民党统治下更有利于共产党势力的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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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事件是在一场军事危机的关键时刻发生的一起军事性事件。它有一定的政治意义，但那是次要的。史迪威的任务是让中国坚持抗日，尽可能加强中国的力量，并为当时计划中的美军从太平洋方向的在华登陆做好准备。1944年中，日本人通过河南、湖南南下攻入广西，尽管传言有大理——潼关一线的协定，但整个中国仍然可能被征服，使史迪威原定的任务无法完成，除非他当机立断，采取紧急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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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非常熟悉国民党军队的腐败状况，而正是因为这种腐败，才在中国南方导致了那样的必然结果。史迪威开始设法获得有关北方共产党的第一批报告。一些美国人到了延安，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明显，在经过了重庆的腐化、残暴、虚荣、颓废的沉闷空气之后，北方黄土高原上这座窑洞里的城市却洋溢着勃勃的生机，令他们耳目一新。共产党干部会穿着农民的布衣帮助农民干活。后来到延安及周边去旅行的美国人也证实，共产党的宣传正在赢得农民的拥护，他们有能力发动群众备战。近几年的中国历史完全证实了这种看法。当时共产党人的拿手好戏是小规模的游击战，但到1944年时，他们也拥有了一支相当规模的正规军。在从长城到黄河的广大中国北方，日本人控制着城市和交通线，而共产党人则控制着广阔的农村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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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对国民党军队进行改革，史迪威做了两年徒劳无益的说服疏通工作，最后他认定，反对这种改革的根源正是蒋委员长本人，是他的中央集团和控御之术。于是，史迪威认为有必要采取激烈的改革措施。他建议，他不再仅仅担任蒋介石名义上的参谋长，而是要获得中国军队的实际指挥权；蒋介石仍可担任最高司令官，但不得通过非正常的渠道来干涉自己的指挥。史迪威还要求控制美国根据《租借法案》提供的援华物资。自珍珠港事件之后，绝大部分援华物资都是无条件地交给了蒋委员长，而蒋委员长则利用这些物资来加强他自己的控制力。史迪威的最后一个要求是，停止对共产党的封锁。这种封锁至少牵制了20万国民党军队和近10万共产党军队。史迪威打算让共产党也参加盟国的对日作战，并向他们提供美国武器。共产党人告诉史迪威，他们将接受他作为联合部队司令官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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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诽谤史迪威的人忘记了，早在史迪威事件前一年多，即1943年9月，蒋介石就已经公开宣称他希望和共产党达成一项协议。在史迪威事件前半年，即1944年5月，国民党也已经开始和共产党谈判。由于在河南的溃败，国民党似乎认为有必要利用妥协的方式来防止共产党的扩张；与此同时，国民党并未放弃封锁，甚至会以和日本人勾结的方式来对抗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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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史迪威将军得到了高斯大使和总统特使唐纳德·纳尔逊、帕特里克·赫尔利的支持。如果蒋介石接受史迪威的建议，纳尔逊就答应在战后向蒋介石提供大量美援。在美国国内，史迪威的计划得到了马歇尔将军、陆军部部长史汀生、国务卿赫尔和总统罗斯福的批准。作为一项机密的国家政策，这一方案当时并未知会美国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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