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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甲午:重走近代中日对抗十五局(修订版) 第四节 失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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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可知处理6月危机的关键有二:一为英日修约谈判之进程,一为牙山孤军之处理。前者是日本的弱点、调停的关键,后者是中国的弱点、军事对抗的关键。于是,中日这一段时间的对抗实质,既是双方利用对方弱点加以攻击的竞争,又是消除各自弱点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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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的立场上讲,外交上要密切关注英日谈判之进程,力争将修约谈判与朝鲜危机捆绑解决。军事上则要尽快撤回牙山孤军,以重开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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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本的立场上讲,外交上要尽快结束修约谈判,军事上则尽快利用业已形成的优势对清军进行逐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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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英俄欲介入朝鲜局势,也无外乎扣住这两个弱点发力,以扮演局外制衡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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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论中日还是英俄,在博弈中能否比其他棋手棋高一着,前提即在于能否看出关键所在,其次则看形成决策的能力与落实决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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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头看这段历史,不能不承认,自始至终都能扣住关键的只有日本。首先,日本对自己的弱点非常清醒。其次,中国的弱点是日本一手制造的,更不会看不清楚。所以,面对英国的外交介入,日本高层立感束手束脚。此时稍微应对不当,就会将前一阶段的成果尽付东流。故而,日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即在于如何找到一个借口,拖延撤军。等于是勉强维持棋局的继续,以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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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6月14日的内阁会议上,伊藤博文终于在读秒声中找到了可以将棋局继续下去的“妙手”:由日本向清廷建议,在日中共同平息叛乱之后,再共同指导朝鲜进行内政改革。这个构想既避免了刺激英国,又使得中国的宗主权遭到彻底动摇。日本自信清廷不会答应,届时日本即可将破坏和平的帽子扣在后者头上。对此构想,陆奥宗光给与了极高评价。[21]但是,客观地讲,这个妙手只能保证日军继续赖在朝鲜不走,却不能阻止清军离开朝鲜,更无法阻止清军走了之后以更大规模卷土重来。但是,清廷上下,看不清日本的真实意图,未能坚定战争决心,自然不会有抽回拳头再打出的构想。清廷又一贯好虚名、要面子,更不甘心在日军未撤时先撤军。日本则乐得清军维持现状,一面在外交场合糊弄清廷,一面加紧结束英日修约谈判,同时还没忘记紧锣密鼓地推进军事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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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清廷之所以贻误事机,又不是哪一两个人的一时失误,而是上下多个层次的集体判断失误的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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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军初来之际,袁世凯还以为日本出兵是为了平定东学党暴动,所以袁世凯告诉叶志超和朝鲜政府,“欲速退倭兵,惟有速图剿匪”。这依然是在壬午—甲申模式中打转,以为只要消除了乱源,日本自然退缩。要到6月18日(五月十五日),袁世凯才明白日本另有所图,此次对日交涉“恐非口舌所能争”,故向李鸿章建议,“先调南北水师迅来严备,续备陆兵”。[22]但是,李鸿章却坚持认为,“倭廷欲以重兵胁议韩善后,并非与我图战”。[23]总理衙门直到6月22日(五月十九日)仍想当然地认为,日军的出兵借口在于韩国不能讨平乱党、维持治安。他们甚至不相信东学党真的已和政府军和解,仍一厢情愿地认为:“为今之计,宜饬袁世凯不必促倭退兵,惟在催韩剿匪,并饬叶、聂相机助剿,但能将贼事办有切实头绪,俾外人共见,彼时约倭同撤,当较顺手。”[24]倒是身在一线的叶志超此时已意识到:“倭兵进退,不关剿匪与否。”[25]袁世凯、李鸿章也相继觉察到日本的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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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清廷起到清醒剂作用的是小村在6月22日递交的第一次绝交书,日方表示,即便有违中国意愿,日本在未达到目的前绝不从朝鲜撤军。两天后,朝鲜代表闵泳骏面见袁世凯,希望中国能“派重兵”来朝。[26]在这两相刺激之下,次日军机处便传旨给李鸿章:“此次朝鲜匪乱聚党甚众,中朝派兵助剿,地势敌情,均非素习,必须谋出万全,务操必胜之势,不可意存轻视,稍涉疏虞。派出兵练千五百名,是否足敷剿办?如须厚集兵力,即著酌量添调,克期续发,一鼓荡平,用慰绥靖藩服至意。”[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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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仅看这份谕旨,似乎清廷所关注之重心仍在剿匪。实则不然。观同日发给李鸿章的四百里密谕,即可知清廷之真意乃在于以剿匪为名调兵,实则以日为敌:“……现在日本以兵胁议,唆使朝鲜自主,朝鲜恇怯惶惑,受其愚弄。据现在情形看去,口舌争辩,已属无济于事。前李鸿章不欲多派兵队,原虑衅自我开,难于收束。现倭已多兵赴汉,势甚急迫。设胁议已成,权归于彼,再图挽救,更落后着。此时事机吃紧,应如何及时措置,李鸿章身膺重任,熟悉倭韩情势,著即妥筹办法,迅速具奏。前派去助剿之兵,现应如何调度移扎以备缓急之处,并著详酌办理……”[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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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份谕旨构成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说明清廷已开始转向主战。但是,这只能使牙山问题更加严重。如不及时处理就贸然开战,必然导致清军在一个非常不利的开局中面对优势日军的攻击。而清廷之所以此时突然主战,除了受外来刺激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光绪受其师翁同龢等清流党人的影响。而翁同龢等人之所以主战,原因竟在于从传统藩镇防范的角度,故意让大权在握的李鸿章和日本相斗,以削弱淮系力量。[29]这一帮毫无军事、国际关系专业知识的文人官僚,自然看不出形势关键,而只能乱支招。李鸿章虽胜于此辈,但也只能算是盲人国度中的独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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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愈感到形势急迫,愈急于仰赖俄国的介入。而俄国也被李鸿章开出的三国会议的条件搞得心痒难耐,急于一展威风。但是,俄国在两个关键问题上全部判断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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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是俄国居然认为中日如爆发战争,即便日本初战获胜,最终的胜者还是中国。[30]正是因为这个判断错误,俄国才会乐得参与调停,因为在这个误判的前提下,俄国外交官看到的是中国不敢打一场本来能赢的战争,反而向俄国求助,自然是对俄国有利。相反,如果中日开战,中国战胜,不仅中国在朝鲜的地位更加稳固,俄国还将失去三国会商朝鲜问题的特权。所以,俄国出于此错误判断,竭力阻止中日开战。李鸿章清楚清军的弱点,也觉得俄国介入是帮助中国脱困的关键,所以才形成了中俄合作的基础。但是,正因为这个误判,俄国低估了牙山问题的严重性和急迫性,出手之际便不免偏离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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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俄国对日本的战略决心判断失误。俄没有料到日本早已确立借联英抗俄崛起的战略方针,更不会想到,日本居然连俄国介入情况下的作战计划都已经制定完毕,[31]又如何会畏惧俄国的嘘声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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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俄国既不能及时解决牙山难题,调停又迁延不决,反而让日本得以反过来暗示英国,中俄已结成同盟,需要英日合作对抗,这样局面愈发混乱,清断然撤军的决断迟迟不能做出,宝贵的时间却在不断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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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俄看不清关键,日本加紧推进战争的时刻,唯一尚能保持清醒大局观,又希望消除战争危机的便只有大英帝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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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在英俄之间玩弄的小把戏,虽然让英国外交界不胜其烦,但英国作为19世纪的世界霸主,一贯奉行现实主义的外交传统,自然不会因此而丧失理性。当中英之间客观上利益趋同时,无论中国主观表态如何,英国即便只从自我关照的立场发力也必然客观上惠及中国。但如果中国就是不配合,英国也是徒呼奈何。故而,李鸿章之辈越扣不住关键,英国越着急。而且,和俄国不同,英国自始便清楚:中日如开战,无论海战、陆战,中国均无胜算。[32]而中国被清算出局,显然削弱了英国在远东搞多国制衡的可能性。终于,英国决定越俎代庖,采取大力度行动干涉中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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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日(六月初一),英外交大臣金伯利在发给英国驻日公使的指示中指出:“让朝鲜独立,必会削弱中日两国对朝鲜的控制和保护的权限,只能为别国的干涉提供更多的机会。在中日共同保证朝鲜领土完整、重建朝鲜政治的前提下开始和平谈判,刻不容缓。两国同时从朝鲜撤是谈判的先决条件,但如有必要,撤军可逐渐进行。英国将命令其北京公使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协助那里的日本使臣,克服谈判中的可能遇到的困难。”[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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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7日(六月初五),英国采取更惊人的举动,公开询问法、俄、德、美四国政府,是否愿与英国一起对中日冲突进行联合调停。除美国外,其余三国均赞同联合调停。本来并未受到邀请的意大利也主动表示愿意参与此次行动,从而形成了英、法、俄、德、意五强联合调停的格局。[34]这一格局之所以能形成,关键在英俄合作之形成。一方面这是英国外交机构的多方努力,另一方面则是俄外交大臣吉尔斯否定了中日俄三方参与朝鲜改革的建议,认为“在这建议的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个愿望,即把我们卷入朝鲜纠纷,从而取得我们的帮助。”[35]俄驻华公使喀西尼则强调了日本的威胁:“日本虽然已对我们作和平的保证,但它的行动明白说明它企图排除俄国与中国,从而擅自左右朝鲜的命运。”他认为:“目前已是明确决定我们态度的时候,我们是否能够容忍日本建立独占势力,甚或攫取这个半岛;从显然有惹事企图的日本政策以及其他政治原因上来看,日本无疑是我们在大陆上的怨邻。”[36]只不过喀西尼仍念念不忘三国会议,至7月17日(六月十五日)他仍坚持认为:“中国既已把俄国当作与此问题有直接关系的强国,而请俄国居间调停,我认为如果将此和平调停人的任务让给另一强国(尤其是英国),而不令我驻东京公使邀请各外国驻日代表和我国采取一致行动……则我国将犯政治上的错误。”[37]但在吉尔斯和金伯利之间则已达成某种默契,以列强联合调停的形式干涉朝鲜危机。这一默契达成的细节,今日史学家尚缺乏深入探究,但从英国居然能拉拢俄国共同调停这个结果上讲,不能不令人佩服大英帝国的外交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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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强调停虽然声势惊人,但在拿出具体的行动方案之前,仍只是虚势,而没有形成实际强制。与此同时,英日修约谈判也到了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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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3日(六月十一日),青木周藏电告陆奥宗光,称第二天英日修约谈判必可签字告捷。闻讯后,早就迫不及待的陆奥顿时“忘记了连日的辛劳”,立即密令大鸟圭介:“促成中日冲突,实为当前急务,为实行此事,可以采取任何手段。”[38]第二天他又令小村寿太郎向清政府递交了措辞严厉的第二次绝交书。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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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貌似铁板钉钉的签字居然未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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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就在签字前夕,忽然从朝鲜传来消息,说日本要求朝鲜政府解雇聘用的英国海军教官,同时日本还在仁川公共居留地架设电线,侵犯了公共居留地的中立。英国即以此谴责日本,暂缓签约。[39]当这个消息在15日传回日本后,陆奥宗光如坠深渊。这两天就成了陆奥宗光最心急如焚的两天,但终于没有成为扭转棋局的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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