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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58 黑洞:弘光纪事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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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60 据说朱由崧癖好幼女,“正月十二丙申……上醉后淫死童女二人……嗣后屡有此事。”[32]很多稗史都有这种情节。假使如此,三十多岁的童氏对他来说实在就是不堪忍受的“黄脸婆”。不过,这类笔触可靠性往往成问题,大家如果想说皇帝德行欠佳,通常在这些方面展开想象,因为他有这样的特权。实际上,接收一个“黄脸婆”与癖好幼女之间并不矛盾,朱由崧尽可认下童氏,再给她来个“皇帝的老婆基本不用”。他坚决不认童氏,应该不是嫌童氏太“老”,而是因为其他更深的、不足与外人道的心理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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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62 他总共曾有三次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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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64 初,上为郡王,娶妃黄氏,早逝。既为世子,又娶李氏,洛阳遭变又亡。嗣王之岁,即封童氏为妃,曾生一子,不育。[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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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66 亦即,做郡王、立为福世子、继福王位时,各结过一婚;前两位黄、李二妃均已亡故,童氏是他第三任妻子。上面说,封童氏为妃,为“嗣王之岁”,而他嗣福王位的时间是崇祯十六年(1643)[34],只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不过,封童氏为妃的时间,并非他们相遇的时间,后者或许还要提前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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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68 崇祯十四年春,李自成攻克洛阳,老福王朱常洵被杀,朱由崧只身逃走,四处流浪,形如乞丐。不久,有人把他的近况报告崇祯皇帝:“问:世子若何。曰:世子衣不蔽体。”崇祯闻言为之“泣下”。[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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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70 朱、童相遇,或即此时。童氏对审讯官、锦衣卫都督冯可宗讲述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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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72 在尉氏遇王,叩首,王携置怀中,曰:“我伴无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事我。”[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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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74 还说八个月后,产下一子,满月而夭。冯可宗以审讯记录上奏朱由崧,“王见书,面赤,掷地不视。可宗不敢再言”。[37]朱由崧这脸一红,显出被击中的样子,刹那间,勾起很多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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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76 童氏所遇见的朱由崧,有王子之名,而无王子之实。他已经不是洛阳福亲王府内锦衣玉食的世子,却是丢魂落魄、无处存身的难民。除了福世子的名分,他与任何普通逃难者毫无分别。是童氏一家收留了他;由此,朱由崧不仅有饭吃、有了栖身之所,还额外得到一个女人。那时俩人年龄均逾三十,童氏为何久拖未嫁,史无明文,我们不得而知,反正现在她找到了郎君。如果朱由崧确有幼女之嗜,这对他可能算是“屈就”。但此时轮不着他挑三拣四,考虑到彼此的现实,甚至应说他福运不浅——童氏虽然大龄,但“貌好”,更难得的是“知书”[38],有文化(可见非贫寒出身)。刘良佐也是据此断言她可信:“童氏知(智,聪慧),非假冒。”[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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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78 在朱由崧而言,他嫌弃童氏亦非全无理由。这妇人既果敢又泼辣,市井气息浓厚,悍气十足,有点类乎《金瓶梅》里的角色。一个小女子,独自寻夫;碧落黄泉,拔树搜根,走州过县;见巡按、诣巡抚,硬是说动官府以仪驾送至京城,能量实在惊人。一旦被奉为准王妃,她的表现除了飞扬跋扈,也有些陋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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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80 凡所经郡邑,或供馈稍略,辄诟詈,掀桌于地。间有望尘道左者(不敢站在路的右边,以示崇敬),辄揭帘露半面,大言曰:“免。”闻者骇笑。[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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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82 就连在狱中,“泼妇”性情也未收敛,“呼天大哭”,“且咒且詈”,口称“这短命人少不得死我眼前”。[41]可以想见,朱由崧关于童氏的记忆不会特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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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84 不妨点破,童氏之于朱由崧,是落难那段时光他如何穷酸、卑微的见证人,是他贵为天子之后想彻底翻过、不再面对的一页。明代戏文盛行公子落难、金榜题名的故事,这个也是;无非公子换成王子,中状元换成当皇帝。《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负心莫稽最后被打了板子;眼下,挨打的不是莫稽,是金玉奴,原因是眼前这位莫稽第二已是天下最大的官儿,挨板子的只能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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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86 朱由崧被冯可宗搞得“面赤”之后,“令太监屈尚忠会同严审”[42],派身边亲信介入,冯可宗则知趣地“辞审童氏”。屈尚忠一旦接手,即开始“严刑酷拷”[43],童氏噩梦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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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88 《爝火录》有件材料,别家未载。那是童氏狱中写给朱由崧的一封信;根据信中陈述,之前还写过一封,这是第二封。前一封“具有别离情由事”,回忆与朱由崧离别的经过,而朱由崧答复:“童氏系假冒”,“一并严究”。童氏不得不再写一封,进一步细说,作为反驳。信中,她对关键过程的回忆,具体到某日某时某分,包括朱由崧逃走时“止携金三两,别无他物。身穿青布小袄,酱色主腰,戴黑绒帽,上加一顶乌绫首帕。临行,尚穿白布袜脚带,匆忙中始易白布脚带,是臣亲为裁折,皇上宁失记否?”读了这些,我们乃知刘良佐妻为何会见童氏之后,有“语甚凿凿”的感受。还出现一个重大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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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90 臣赖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诞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难携持,手口卒瘏,万死一生不忍弃,无非为皇上三十无子。而现在皇子混处民间,终同草木枯朽,臣得罪于祖宗不浅矣。此时不敢望皇上收认,止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发自尽,亦所甘心。[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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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92 与他著不同。他著多说此子“弥月而死”,此处则说活着,失散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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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94 这封信,笔者颇疑系好事者之所为。先前我们是曾说过童氏“知书”,然而信中文字的生动,似非“知书”即能达到,况且情辞之宛转,与童氏粗豪性格也有不符。不过,某些内容与语气,又不像伪撰者所能,如她自称:“性过梗直,不合于众,今日艰苦备尝,岂复有不体人情,故性复萌者?”是夫妻间才有的隐情密意,倘系出伪撰,作者显然也对案情有过透彻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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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096 童妃之结局,有说活活气死(“童氏号呼诅骂,寻瘐死狱中。”[45]),有说“久之饿死”[46],最惨的则说“榜掠宛转以死”[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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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104 关于童妃真伪,朱由崧坚称“假冒”,跟他一道流浪的奴仆也全都替他作证:“从龙诸臣皆云诈伪”。但除此以外的人,看法却截然相反,都认童妃为真。朱由崧及其身边人,愈矢口否认,“外疑愈甚”,“人终不信也”。[48]连马士英此番也不站在朱由崧一边,在奏疏中援引吕雉和刘邦失散的例子加以劝导,又曾与阮大铖等有如下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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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106 马士英语阮大铖曰:“童氏系旧妃,上不肯认,如何?”大铖曰:“吾辈只观上意,上既不认,应置之死。”张捷曰:“太重。”大铖曰:“真则真,假则假,恻隐之心,岂今日作用乎?”士英曰:“真假未辨,从容再处。”[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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