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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61 国史概要(第四版) 37.东晋:北伐与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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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63 北方士族的代表人物王导,很早就看出中原的政治危机,劝琅邪王司马睿移镇江南,这是日后晋朝以东晋的形式中兴的关键之举。王导以分享政权的代价使江南吴人能够接纳南下的中原士人,又使南下的中原士人消除惶恐不安的心情在江南安顿下来。东晋设置了所谓“侨州郡”,来安置从中原南下的“侨人”,让他们占山占水而不必承担赋役,成为有别于土著编户的特权阶层。东晋之所以能立国,可以说全靠南下的中原门第,即琅邪临沂王氏、颍川鄢陵庾氏、谯国龙亢桓氏、陈郡阳夏谢氏四大家族。然而,南下的北方士族门第之家在取得了种种特权之后,逐渐忘却了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满足于偏安,逍遥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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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65 东晋与先前的孙吴,都偏安于江南,但国策截然不同。吴国不愿归附于曹魏,也不奢望兼并蜀汉,但求割据江南,此一国策直至亡国未变。东晋则自命为中国的正统继承者,绝不承认别的王朝与它并驾齐驱,但是事实上它们存在着,不过东晋皇帝把它们视作“僭”、“伪”,非正统。因此东晋的国策别无选择,只能是北伐,以期光复,显示其正统地位。然而这近乎痴人说梦,东晋社会缺乏光复的坚实基础与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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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67 一方面,江南的士族在孙吴灭亡后,依然拥有雄厚的政治、经济实力,他们对南迁的西晋宗室很冷淡,在北方南下士族王导等的精心策划下,才拉拢了一批江南士族的支持。这批南方士族在东晋偏安政权中分享到部分权力与光荣,得到事实上的独立,他们对于北伐与光复没有多大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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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69 另一方面,追随西晋宗室南下的北方人民希望东晋能尽快北伐,收复故土,但掌权的北方士族到了富庶繁华的江南后,沉醉于骄奢淫逸的生活,并不打算有什么作为。上流社会中洋溢着醉生梦死的气氛和靡靡之音,男人崇尚化妆,文人竞相写作骈俪对偶、空洞无物的文章,毫无风骨可言,从此开创了所谓“六朝金粉”的社会氛围。这种绝望颓废的风气后来为南朝所继承与发展。在这种背景之下,要想由正统的东晋来统一全国,几乎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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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71 东晋时代有过几次北伐,都以失败而告终,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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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73 首先北伐的是祖逖(tì)。他本是范阳郡遒县(今河北易县东)人,在洛阳做官,洛阳沦陷后,率宗族部曲南下,寄居于京口(今江苏镇江)。建兴元年(313年)他率众渡江,在江中击楫发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晋元帝司马睿只给了他一些粮食、布匹,没有给他武器装备,让他自己去招兵买马,根本就没有诚意,也没有什么期望。祖逖在淮阴打造兵器、招募士兵,在北方汉族堡坞武装的支持下,打了一些胜仗,收复了黄河以南大片土地。当“光复”已初露希望时,晋元帝却患得患失,怕他势力太大难于控制,派戴渊总领北方六州军事,钳制他的北伐。致使祖逖于大兴四年(321年)忧愤而死,北伐半途而废,收复的土地又相继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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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75 第二个打算北伐的是庾亮。他是东晋皇室的外戚,晋成帝即位后,利用外戚地位当政,与南下的北方士族王导、王敦为代表的王氏势力争权夺利。当时社会上流行“王与马(司马氏),共天下”的说法,东晋皇室对王氏颇为不满。庾亮企图排斥王氏势力,想借北伐树立自己的威信,扩大势力。咸康五年(339年)镇守荆州的庾亮请求北伐,由于内部矛盾重重,未能实现。庾亮死后,其弟庾翼调兵遣将,打算北伐,迫于内部牵制,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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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77 第三个进行北伐的是桓温。桓温是东晋少有的名将,他任荆州刺史时,率军攻入成都,消灭了成汉政权,一时威名大扬。东晋朝廷为了抑制他,派外戚褚裒(póu)带兵掣肘;桓温多次提请北伐,都不予准许,却派清谈家殷浩贸然出师,一触即败,全军覆没。于是才有了桓温的北伐。永和十年(354年)桓温率军由江陵出发进攻关中,很快进抵长安附近,由于给养供不上,只得退兵。永和十二年(356年)桓温第二次北伐,收复了洛阳,他上书晋哀帝,希望迁都洛阳,再图进取。但东晋的上层分子久已安于江南的奢侈生活,根本无意迁回北方。在这种情况下,第三次北伐的失败,便是注定了的。从桓温上疏请求北伐到第三次北伐失败,经历了二十年,终于一事无成,并非对手太强大,而是东晋当局千方百计处处掣肘,怕桓温因此而尾大不掉,会危及他们偏安江南的既得利益。无怪乎桓温要“泫然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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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79 历史远比这复杂得多。桓温的崛起是由于军权的膨胀,其兵力来源一是徐州方面郗氏部队,郗超欲拥立桓温为帝,便把郗氏部队拱手相让;二是荆州方面庾亮、庾翼的部队。桓温北伐业绩虽辉煌,但心术可疑,名为北伐,实乃凭借军力以树己威,为篡位奠基,王猛在关中与他扪虱而谈时识破其心计。桓玄终于继承父志走上篡位道路,以身败名裂而告终。刘裕不但击灭了桓玄,而且北伐业绩更胜于桓温一筹,入川、克陕、灭南燕,创造了东晋北进的新记录,然而这一切都是在为篡位作准备,所不同的是他竟然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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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81 东晋北伐的几度失败,诱使已经统一北方的氐族政权——前秦的苻(fú)坚发兵南下,打算一举消灭东晋。383年,苻坚发兵九十万(到达前线的只有二十五万),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东晋方面谢石、谢玄只有八万军队迎击。然而奇迹出现了:晋军在淮水与洛涧交会处的洛口大破秦军前哨,乘胜前进,苻坚登寿阳城瞭望,见晋军阵势严整,前方的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先前口出狂言——投鞭可以断流,此时士气顿消。晋军进至淝水,要求秦军后退,以便渡河决战,苻坚企图乘晋军渡河时攻其不备,不料一退便不可止,兵败如山倒。淝水之战,晋军以少胜多,不但抵挡了前秦咄咄逼人的南下之势,而且一战而使前秦土崩瓦解。当时形势对东晋很有利,如乘胜北伐,收复中原并非无望。但东晋统治者忙于内部争权夺利,对“光复”毫无兴趣,谢石、谢玄也志在保全东晋,并无北伐的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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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83 东晋从建立到灭亡的百年间,始终以政治舆论上的北伐高调掩盖其甘心偏安之实际。到后来,干脆连北伐的高调也不愿再唱下去了。然而,偏安于江南一隅的东晋王朝的国祚,居然能够绵延将近一个世纪,原因何在?清代学者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说:“然东晋犹能享国八九十年,则犹赖大臣辅相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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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89 国史概要(第四版) 38.魏晋风度与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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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91 魏晋是一个动乱而迷惘的时代,名士们思治而不得,苟全性命于乱世,心态发生了畸形的裂变,对文化、思想、社会风气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传统的无形约束消失了,法律的明文制裁无效了,对天下对自己陷入了绝望,对人生对未来丧失了信心,摆脱名教而自命通达,成了当时的流行风尚。对魏晋风度没有一个合理的诠释,便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文化与思想,不能发现怪诞外表掩盖下的闪光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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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93 《易经》讲垂衣裳而天下治,《周礼》讲服饰威仪与等级。因此,儒家一向讲究仪表端庄,儒冠儒服,循规蹈矩,道貌岸然。魏晋名士却一反常态,或者过分讲究化妆,使男人女性化,或者不修边幅、放浪形骸,走了两个极端。当时的名士追求阴盛阳衰的病态美,“士大夫手持粉白,口习清言,绰约嫣然”,一副娘娘腔。玄学家何晏“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还喜欢“服妇人之服”;诗人曹植洗澡之后都要涂脂抹粉,装扮一番;书法家王羲之为女性化的杜弘治那种“天姿国色”所倾倒,叹道:“此公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真神仙中人也!”为此他刻意仿效,使自己也“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南朝,梁朝全盛时,贵族子弟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与此形成强烈对照的是,一些名士放浪不羁,故意颠倒美与丑的标准,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他们接待宾客时故意穿破衣烂衫,“望客而唤狗”;参加宴会时,故意不拘礼节,“狐蹲牛饮,争食竞割”。更有甚者,接待来客时,赤身露体,一丝不挂,美其名曰“通达”。“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酒醉之后,脱光衣裤,坐在床上,叉开双腿,称为“箕踞”(坐时两脚伸直叉开,形似簸箕)。另一“竹林七贤”刘伶,在室内一丝不挂,面对来访的友人,竟说:“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kūn)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发展到后来,形成一种风气,邓粲《晋纪》说:“(谢)鲲与王澄之徒,慕竹林诸人,散首披发,裸袒箕踞,谓之八达。”有的人“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凡此种种,都是对儒家礼教的背叛,其深层的原因在于,不满于黑暗的社会现实,又无力改变它,便佯狂而避世,当时人把他们看作疯子、狂人,其实他们内心十分清醒又极其痛苦,以怪诞的言行来宣泄不愿同流合污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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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95 这种心态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饮酒与服药。魏晋时代饮酒是一种社会风气,曹孟德的《短歌行》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世说新语》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然而魏晋名士的饮酒并非一味附庸风雅,而是为了避祸。如阮籍大醉六十日,为女拒婚于司马昭之子,使其欲杀不能。钟会多次用敏感的时事话题来试探他,企图抓住把柄,都因为阮籍酣醉如泥而无从下手,幸免于难。阮籍经常酣醉的原因于此可见一斑。正如《晋书 · 阮籍传》所说:“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阮籍经常酣饮狂醉并非仅仅嗜酒成癖,其实是借醉逃避政治风险。他一方面无奈地向司马昭上劝进表,阿谀逢迎,另一方面写文章痛骂礼法之士,向往无君政治,处在这种矛盾之中,十分痛苦,只有一醉方休。刘伶也嗜酒如命,他自我表白:“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chéng)”;他一生只写了一篇《酒德颂》,透露了饮酒的原因是有人向他“陈说礼法,是非蜂起”,只有沉醉,才可无思无虑。依然是为避祸而饮酒。服药与饮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种麻醉一种刺激。当时名士盛行服食寒石散(五石散),从眼前讲,为了纵欲以忘却人间烦恼;从远处讲,为了长生不老,向往神仙生活,追求超脱。何晏“耽好声色,始服此药,心力开朗,体力转强”,然而它有毒性,长期服食后药物反应强烈,内热难耐,冬天也要用冷水浇身才能缓解。所以魏晋名士多穿宽大的旧衣服,脚拖木屐,为的是服药后易于散热又不损伤皮肤。名士们如此自讨苦吃,目的无非是暂时忘却社会的烦恼和精神的痛苦。鲁迅的名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对此有精辟而诙谐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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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97 名士们逃避现实同时保全自己的最潇洒又最安全的方式是山林隐逸,以洁身自好的高士风范保持正直的人格和气节,委婉地显示了与当权者不合作的态度。他们向往老子的“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社会;向往庄子的“织而衣,耕而食”,“一而不党”(无所偏私)、“命曰天放”(自然放任)的境界;向往无君无臣、无忧无虑、衣食温饱的理想社会。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构建了一个具有诗情画意的乌托邦,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这种倾向。当然它并非纯属虚构,而是当时中原地区占据山险平敞之地的堡坞共同体的理想化。陈寅恪《桃花源记旁证》指出:“陶渊明《桃花源记》寓意之文,亦纪实之文”,士人隐逸的目的“或隐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情”。社会的动乱不定,改朝换代的频繁进行,令人无所适从,与世无争的隐逸生活便成为士人的普遍追求。正如王安石诗所说:“世上那知古有秦,山中岂料今为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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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099 上述三种消极形式表现出来的魏晋风度,体现对现实的不满,从反传统的意义上说它是一种从不自觉到自觉的思想运动。这是一个畸形时代的产物。由于思想的解放,造就了可与春秋战国相比拟的群星灿烂的文化辉煌。玄学的出现是最值得注意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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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101 汉朝的经学,一失于迷信的谶纬,二失于繁琐的传注,三失于经生墨守家法,只以师传之说为是,三者的共性是拘泥,是僵化,是教条。重才轻德的曹操公开抛弃儒教伦理,使儒教日趋式微。几十年的动乱之后,重新开张的太学,已不再有先前五经博士的辉煌,仅仅成为逃避劳役的学生庇护所。研究儒家典籍的经学,专注于字义与读音,忽略了其中的普遍原理。与此相映成趣的是,佛教在社会上蓬勃发展,道家随着道教勃兴而愈来愈引人注目。经学化的儒教作为一种社会规范,在动乱的时代,适用的范围是极其狭窄的,既不能成为治国安邦的方略,也不能成为功名利禄的捷径,更不能成为消灾避祸的屏障,人们纷纷探寻代替它的东西,道教、佛教的兴旺是一个方面,玄学的出现则是另一个方面。当时的文人想借助道家的老庄思想使自己回归大自然,摆脱现实社会的扰攘纷争,但又不可能彻底摒弃儒家的经学,于是就出现了用道家思想诠释儒家经典的怪现象,援道入儒,儒道合流,形成了魏晋时期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玄学,使僵化的儒学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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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103 魏晋名士喜好老庄,何晏有《无为论》,王弼有《老子注》,阮籍有《达庄论》,郭象有《庄子注》,嵇康则标榜“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他们以道家思想赋予儒家经典新的内涵,何晏的《论语集解》,王弼的《论语释疑》、《周易注》、《易略例》,阮籍的《通易论》,郭象的《论语体略》等,莫不如此,与两汉时代大相径庭。汉儒重家教、师法,注重家学渊源与宗派门户之见,魏晋名士学从己出,喜欢独立思考。王弼生长于正始年间,正是魏晋新思潮勃兴之际,士人们固然可以自由思想,却又倍感彷徨迷失和失去信仰的痛苦,便借谈玄说道来抒解心中的郁闷。这种大背景,使得才思敏捷的王弼,开魏晋玄学风气之先,独领一代风骚。于是披着儒家外衣的道家思想一时风靡天下,名士无不以谈玄成名,哲理之阐扬,应对之标准,师友之讲求,父兄之劝戒,无不以老庄思想为指针。玄学取代经学,老子取代孔子,形成了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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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105 《晋书 · 嵇康传》载嵇康“不涉经学,又读《老》、《庄》,重增其放”,就是玄学哲理指导社会风气,社会风气又推动玄学发展的显例。因此他敢于“非汤武而薄周孔”,指斥“六经未必为太阳”;高唱“越名教而任自然”,对儒家政治伦理进行公开而大胆的挑战。高傲的阮籍会用青白眼看人,顺心的用青眼(黑眼珠)瞧,不顺心的则翻白眼,视而不见。《晋书 · 阮籍传》说他“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阮籍却安之若素,这既出于对人生真谛的最终归宿的通达理解,也出于对传统礼俗惰性力量的挑战,他非常蔑视那些“惟法是修,惟礼是克”,用礼法来约束自己的假名士,在《大人先生传》中,称他们为“裈中之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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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45107 魏晋名士的批判武器是道家的“无”,即自然主义。反映在文学上的建安文风,尚清峻,崇通脱。清峻即文章简约、立意严明,通脱即随心所欲、自然成篇,这便形成了“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的文风。文尚情随顾忌就少,显然是重自然、轻名教的一种表现。东晋画师顾恺之不仅善写丹青,而且擅长画论,尤妙人物肖像,其神来之笔在于画龙点睛,反映了绘画中包含的哲学思辨,即末与本、形与神的辩证思维。他的《洛神赋图》以曹植名篇《洛神赋》为题材,艺术地再现洛神飘逸委婉之美,洋溢着无拘无束的浪漫情怀。书圣王羲之的行、草把书法艺术推向高峰,一扫汉隶沉稳、厚重的呆板笔法——这种笔法适应了儒家拘守家法的需要。王羲之崇尚老子的自然主义、庄子的达观通脱,使书法艺术解脱了礼法的束缚,从玄学中得到启发,形成柔媚矫健的风格,遒劲温婉,舒卷自如,可谓得自然之精灵,融巧思之堂奥,他的《兰亭序》被后世赞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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