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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3.4 二次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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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耗尽心力，病痛加剧，在克商的第二年“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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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雄主辞世，往往带来危局，此等大事件对于后世之中国人实在算不得新鲜，但发生在华夏文明肇始之关口，直让读史者手心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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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地缘观之，南土荆蛮蠢蠢欲动，东土诸夷窥伺有日，西北戎狄虎视眈眈，然而，真正使革命形势急转直下的，仍是他们的革命对象——商族。殷顽民的复国狂热与周人的“集天下”战略形成尖锐冲突。“三监之乱”标志着殷人的故旧势力死灰复燃，来势汹汹，新兴政权可谓腹背受敌。是撤退固守“周邦”，还是进取开创“周朝”，周族的发展史到了“百世一时”的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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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避免先王心血付诸东流，如何应对内忧外患，草创的体制如何挺过危机而不致解体，新文化如何不沦为自我标榜的昙花一现，这都是大悬念。所幸，周朝的人才储备起到了关键作用，在云谲波诡的周初，不变的是“太公望”吕尚（姜太公）、周公旦、召公奭这三根柱石，此三公皆乃圣君之才，他们帮助周朝度过了危难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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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周公吐哺”的典故代表了姬周王室一贯的人才引进政策，然而，成王的新政府并不打算接纳殷人的故旧势力，因这个新政府旨在打造一个隔绝邪恶的新世界，用“天命的时代”向“上帝的时代”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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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商族对其他氏族部落展开高压统治，可容许异族人进入权力阶层，但是在周人的天下里，“天意”明确地表示殷人因其“戴罪之身”只能散落地存在于地方政府，没有资格再进入中央政府。这个命令的下达者，就是新政府的实际首脑——周公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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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姬姓，名旦，乃文王之子，武王母弟，成王之叔。其封邑在岐周都城一带，显现出举足轻重的地位。据荀子说，周公的个子远没有其父高，若属实，他必是中华史上第一位矮个伟人。而后来的齐国晏子可能算得上第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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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撒手之后，两条道路摆在周人面前，即“孺子政治”与“强人政治”。作为一个少主，要继承遗训、进取天下，如何处理好眼前与开国叔伯们的关系已让人焦头烂额，还须保障宗周秩序的稳定，成王需要极高的智慧与和缓的过渡期。据《逸周书·度邑解》记载，武王曾经欲传位给周公，而遭周公拒绝。此事透露出武王可能早已料到三监并不牢靠，还需由关系最亲密的母弟周公来制衡成王的诸位叔辈，以后再传位给少主。这也是周公未就封国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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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殷人的“兄终弟及”不利于王政传承，反倒易引起争权夺位，周公作为宗法制的推行者并不愿意。怎样既合武王心意走这一个过渡，而又能和风细雨、不引时变，摄政是最为名正言顺的选择。权力是政治之所以成立的基础，而“正名”则是政治之所以运转的支柱，无正名，必无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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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与“摄位”不同，周公交还成王的是“政”而非“位”。名位在封建体系中至关重要，外姓人封王加冕为僭越，礼也；摄政乃接活揽事，是应时局而动，此“假为天子”，权也。以《大诰》《康诰》《酒诰》三篇观之，其中的“王”实指周公，但这些后世加工的材料并非周公篡位之铁证，实情应是周公代理“王命”，否则无法推行政令。到春秋晚期，孔子才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才讲“君子思不出其位”（《论语·宪问》）。至少在战国以前，所谓的“相”皆非专官，即高等臣工中尚未出现专门设置的丞相或宰相。然周公确实是在“掌丞天子，助理万机”，更因其赫赫之功成为中国政治独一无二的符号，周人欲把握伊尹之于商初的重要性，只能拿周公来作比；而欲标榜匡扶社稷者，如管仲、霍光、王莽，后人也只能以周公来形容。若论贤，周公足以称王，但东方的政治无法安放他，也许只能封他做柏拉图的“哲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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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周公辅政的业绩，《尚书大传》说：“周公居摄，一年救乱，二年克商，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至于周公辅政的意义，荀子有着全面而公允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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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倍（背）周也。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称贪焉；杀管叔，虚殷国，而天下不称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称偏焉。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而能掩迹天于文、武。周公归周，反籍于成王，而天下不辍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乡（向）有天下，今无天下，非擅（禅）也；成王乡无天下，今有天下，非夺也；变势次序节然也。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以弟诛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顺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业，明枝主之义，抑亦变化矣，天下厌然犹一也。非圣人莫之能为，夫是之谓大儒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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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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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为成王配备了助手，举康叔为司寇，冉季为司空，他在摄政后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使周王朝得以真正确立。“周公东征，四国是皇”（《破斧》），“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礼记·明堂位》），可谓“威动天地，声慑四海”（《淮南子·道应训》），此堪称武王革命的继续，姑且称之为“二次革命”。二次革命落实了周人一贯鼓吹的至高天命，压服了群小鬼神。周公的军事贡献也使“东西之争”开始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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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周公践天子之位不合后来日趋规范的礼制，《左传》《孟子》等多讳言其事，更有后学称当时“天子”即是周公，实在无稽。王国维先生有云：“舍弟传子之法实自周始。”真正的“宗法”在周公之前并不存在，理论化的“父子之义”与“长幼之序”还在酝酿之中，仪式化的“孝弟睦友之爱”更待宣教。周初的政治当以合时宜为上，然周公深陷阴谋论，流言至今，古人“轻事重言”之病，此是一例。殊不知李商隐曾有一名言：“让非贤人事。”此即是说，在为政方面，谦让本不是贤者干的事，这还是“当仁不让”的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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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僭越之事虽为经学一大要案，疑窦重重，然周公若早有野心，不必先拒绝武王传位，而后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篡位。周公若手持权柄偶有心动，也不必返政成王，抱着“既成事实”即可，因为东征之后又有谁能阻挡？然周公还是规规矩矩地交还了治权，后人自以为高明，谓之“功欺一时，名欺千古”，认定周公窃国，此实未能体会时局关键。其实，鲁国得享天子礼乐已显示姬周王室肯定了周公的功绩，并不将其视为乱臣贼子。然而，野心论还是影响到成王与周公之间的关系，周公曾作《鸱鸮》一诗致成王释疑。此又是周人有文化之一面。此前的商人只能以某种用心表现青铜鸮尊，而周人是用猫头鹰表现某种用心。周公告诫其子伯禽：“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此盖为周公身陷波诡云谲而屹立不倒之心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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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在临死前曾说：“必葬我成周，以明吾不敢离成王。”当成王看到史官记录的“金縢之书”时，可能与后人一样，心中疑云顷刻散去。那是周公在武王病危时的祷告，他那愿以身代受的赤诚，实在让人感动。“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不可以一时之誉，断周公为君子，亦不可以一时之谤，断周公为小人。一切盖棺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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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縢”故事尤有更大讯息。在伐纣的行军路上，武王没有迷信鬼神占卜，而是态度坚决。周公在东征前，利用占卜吉兆，训示上下团结一致，要坚信天命。此种动员再次激发了周族的进取精神，《破斧》一诗便流露出一种胜利后的家国自豪感。而此时，周公选择在卜问吉凶之前向三代先王祷告，并说他本人甘愿“自以为质”，与武王命运互换。当时的兆形（吉）和后来的结果（武王康复）都显示，周公期望通过先王“干预”天意得偿所愿，这与宋景公的三句话改变天意颇有不同，可见此时的祖神信仰神秘减却，温情滋蔓，上帝已显退场之兆。张光直先生曾就商人的世界观问题提出一个假说：“上帝的观念是抽象，而个别的子姓祖先代表其实质。”（《中国青铜时代》）这个假说在周人那里成为了现实。此间便有制度根源，周人改用“长子继位制”本就是一场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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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3.5 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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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孔子心目中，周公是名副其实的道德偶像与贤臣楷模，他想做的极可能是这样的人物。当他的理想受挫时，曾发出“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的慨叹，“梦中人”这种深沉的情感也就永远地保存在国族记忆之中，中国人至今仍戏称睡眠为“见周公”或“周公之梦”，甚至衍生出在民间广泛流传的解梦之书——《周公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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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言及梦事，看官们不妨先回顾一番精神分析学的经典见解。人首先是动物，其一切活动之根本动力是动物性的本能冲动，而性欲本能最为原初。人类文明要借助道德、法律之作用将此性本能压抑进潜意识中，并使之以社会所允许的形式疏导出来。根据弗洛伊德的研究，性能量渗透在人的心理与器官活动中，故“食色，性也”这句古话是完全可以做一个现代转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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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人类何以实现自身的再生产？饮食与男女也。晚商之“酒池肉林”可说是殷人混乱性风气的象征。帝纣本人“好酒淫乐”，也就放任殷民，“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此种情形斯文的说法是“抢亲制”，然其反映的可能是集体奸污女俘虏的真实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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