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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第三种读法 君子斗不过小人——越王勾践灭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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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乡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唐代李白《越中览古》)身为绍兴人,我本应该对本乡的前贤多怀尊敬乃至崇拜的感情。然而,对于绍兴历史上的第一号名人——越王勾践,我却怎么也难以萌生敬重仰慕的情愫。的确,他是一位英雄,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在吴越两国的生死较量中笑到了最后。换言之,他从绝境中奋起,历经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统率敝乡的先辈子民一举战胜今太湖流域一带的吴国,逆袭成功,成为春秋历史上的最后一位霸主。他的奋斗与成就,称得上是历史上东山再起的典范,是名副其实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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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越王勾践便成为历史上备受肯定和推崇的正面人物。中国人素来奉行“功利至上”的原则。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尤其是像勾践这样原本处于绝对劣势地位的人物,居然能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而实现强弱态势的彻底转换,由失败者一变而成为胜利者,这实在是太令人赞叹备至了。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韧性与坚强,乃成就大事的前提,一般人很难具备。可是勾践做到了,这不能不让人惊诧,更不能不让人佩服。于是乎,数千年来,勾践就成了不屈服于命运、能够将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永恒象征。所谓的“胆剑精神”也被讴歌嘉许至今,甚至于成了人们寄托忧国情怀、赋予恢复中原追求的文化象征与精神符号。像南宋人柴望的《越王勾践墓》一诗,就很典型地反映了这样的意识:“秦望山头自夕阳,伤心谁复赋凄凉?今人不见亡吴事,故墓犹传霸越乡。雨打乱花迷复道,鸟翻黄叶下宫墙。登临莫向高台望,烟树中原正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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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历史主义的基本观点告诉我们,任何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的考察与评价,不能离开“知人论世”的立场,不能以“成王败寇”的功利主义为唯一的判断标准。勾践固然赢了,但说到底赢得并不光彩。夫差的确输了,但输得很有尊严。勾践的胜利,说到底是以突破人类道德良知的底线,蔑视和毁灭公认的规则为前提的。夫差之所以大败亏输,身死国灭,同样是为他始终按规则出牌而付出的惨痛代价。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加分析、不加区别地一味肯定越王勾践和绝对否定吴王夫差,在历史的价值取向上是会有问题的。因为它必然会导致价值观的紊乱和善恶观的颠倒,造成小人文化的猖獗和君子精神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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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勾践的本性,从根本上来讲,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即“狼子野心,蛇蝎心肠”。范蠡说他“长颈鸟啄”,可谓非常到位,十分传神。这种本性加上坚韧的毅力和出众的才能,对社会普遍道德观的破坏,对人类良知的挑战,其危害尤其严重。应该说,勾践一登上历史舞台,就毫不掩饰地释放了这种邪恶丑陋的能量。早在携李之战中,面对强大的吴军和身经百战的前辈吴王阖庐,他居然能剑走偏锋、匪夷所思地采取迹近极端的招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于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归死。”(《左传·定公十四年》)在阵前勾践让数百囚徒排成三列当众自刎,并趁着吴军将士目瞪口呆、惊魂未定之际发起进攻,一举而克,凯旋而归。这种做法充满着血腥与残忍,属于彻头彻尾的下三烂手段。勾践靠此取胜,显然是完全打破了人类的道德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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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切齿痛恨的是,越王勾践“食髓知味”,在后来的吴越角逐中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出类似的招数,将阴险毒辣的小人文化发挥得淋漓尽致。勾践将煮熟的稻种送给吴国,导致农田颗粒无收的举动,就是典型的不择手段的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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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按照当时通行的“军礼”原则,“不加丧,不因凶”是军事行动的重要戒律之一。也就是说,不能乘人家国君新丧,正进行权力交接之时展开进攻,也不允许在敌对国家遭逢天灾、出现饥荒的凶年之时发动战争。不仅如此,敌对国家之间还有在凶荒年份互为救助的义务。这就是上古的“人道主义”传统。例如当年秦晋互为敌国,可秦国闹灾荒时,晋国就施之以援手,将大批的粮食通过舟运赠送秦国,以解秦国民众的燃眉之急。《左传》对此有详尽的记载,称之为“泛舟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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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传统一直延伸到春秋末年,吴王夫差就很好地恪守了这种“救荒赈灾”的基本原则。当越国闹灾荒,向吴国提出了借稻种的请求时,夫差毫不迟疑地满足了对方的愿望。可是,风水轮流转,等到吴国遇上同样的困难,向越国借稻种之时,越王勾践不出借也就算了,竟然还能想出最恶毒的招数,将稻种煮熟了之后再行出借。这样的种子播种在大地上,当然不会发芽,更不会成长,使得吴国饱尝错失救荒赈灾的最佳时机、进一步加重灾难的苦果。这样的手法,显然不是正人君子干的事。可越王勾践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如此从容,如此自然,丝毫没有流露半点道德上的愧疚。这绝对称得上是古代版的“我是流氓我怕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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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之下,吴王夫差就吃亏在他内心深处,尚存留着一定的贵族精神之气息。作为春秋争霸赛中的一个统治者,他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可吴国毕竟是泰伯、仲雍历尽千辛万苦所建立的国家,周礼文化的传统相对保留得较多。所以,在原则问题上,作为泰伯的后裔,吴王夫差还是能够按照既有规则出牌的。“军礼”提倡“服而舍人”,“又能舍服,是以明其勇也”。孔夫子也主张“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这就是战争“善后”问题上的公认规则。因此,当夫椒之战大获全胜之际,吴王夫差对越王勾践没有采取赶尽杀绝的做法,而是按“军礼”的要求办事,放越王勾践一马,允许越国继续存在。这也是合乎逻辑、合乎常规的选择,当属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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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吴王夫差的君子之举,遇上了像越王勾践这样彻头彻尾的小人,就显得完全徒劳、纯属笑话了。古道热肠PK冷血无耻的结果,当然是后者胜出。无怪乎,后人要为夫差的“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而一掬同情之泪了:“越王兵败已山栖,岂望全生出会稽。何事夫差无远虑,更开罗网放鲸鲵。”(唐代胡曾《咏史诗·会稽山》)在中国的历史上,君子斗不过小人,贵族斗不过无赖,似乎并不罕见。一个人,一旦能突破道德底线,不讲求游戏规则,那么,在功利至上的世界中,就可以畅行无阻,无往而不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句话道出了沉重的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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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勾践肆无忌惮,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地滥用各种损招、狠招,所以,他最终就赢了,赢得“理直气壮”,胜得“圆满亮丽”。而后人对此不仅没有丝毫的谴责,反而津津乐道他的“成功”、他的“霸业”,只看到其“卧薪尝胆”、快意复仇的光鲜。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扭曲与历史的悲哀,也给后世的人们作出一个十分丑陋的负面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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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第三种读法 理想甚美,现实更酷——王莽的改革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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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早年即已立志干一番大事业的王莽施尽浑身解数,经过不懈奋斗,终于夺取刘氏天下,建立起自己的新朝。他推行了非常彻底的全面改制,企图挽狂澜于既倒,却最终事与愿违,激起众怒,在绿林、赤眉大暴动的烈火中化为灰烬,身败名裂,酿成中国历史上一出大悲剧。这不但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更是一种值得反思的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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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西汉中期,土地兼并,流民问题就逐渐出现了。权贵者利令智昏,攫取财富、鱼肉民众肆无忌惮,乐此不疲。生活穷困潦倒、失去土地的农民数量急剧增多,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最大因素。对此,当时的大儒董仲舒在上书对策之时就有十分形象又非常贴切的描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汉书·食货志》)这透露出整个社会贫富悬殊的形势之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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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整个中国古代历史,我们可以发现:在每个王朝的中期一般都会发生土地兼并的现象。当然,朝廷出于维护统治的长远核心利益之考虑,也都会用各种方式来加以抑制和消解,尽可能地拖上一段时间。西汉中期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过,令人十分遗憾的是,这个问题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决。这除了受土地私有化的本质属性强烈驱动之外,也跟汉武帝发起的汉匈战争直接有关。众所周知,汉武帝反击匈奴非常必要,正如汉武帝本人所称:“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资治通鉴》卷二十二,武帝征和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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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反击匈奴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任何事物都是利弊相杂的,反击匈奴也给汉朝带来很多问题。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经济的衰退,民生的凋敝。“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汉书》卷七,《昭帝纪》);“奢侈无限,穷兵极武,百姓空竭,天下骚然……海内无聊,而孝文之业衰矣”(《艺文类聚》卷十二引荀悦《汉纪》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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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导致阶级矛盾日益尖锐,社会动荡一触即发。由于长期征伐匈奴,国家一直处于战时状态,在服役、租税、酷刑、征调、瘟疫、饥馑、水旱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广大民众精疲力竭、痛苦万分。民众不得已铤而走险,以武力反抗西汉王朝的政治统治,导致整个社会面临大动乱、大洗牌的深重危机:“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汉书》卷九十,《酷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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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是封建统治集团内部产生较严重的分化与对立倾向。这严重影响了封建统治机器的正常运转。汉武帝任用酷吏,迷信巫蛊,搞得上下不安,人人自危。这极大地激化了统治者内部的矛盾,以至于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后听邪臣之谮言,卫后以忧死,太子出走,灭亡,不知其处”(《新论·识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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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在农业社会,人口是最重要的生产力,没有青壮年就无法耕种,田地都荒废了。“刻急细民,细民不堪,流亡远去”,“田地荒芜,城郭空虚”(《盐铁论·未通》),这意味着老百姓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这种情况下,他们为了生存下去,只能有两个选择:或依附于那些豪强以求庇荫,或者成为流民讨一份生活。与之相应,“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豪强地主的土地则是越来越多,财富高度集中于极少数人的手中,贫富悬殊,矛盾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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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出现在汉武帝后期,并且日趋严重。汉武帝以后,经霍光等人的政策调整,曾出现了短暂的中兴,即所谓“昭宣中兴”。“始元、元凤之间,匈奴和亲,百姓充实”(《汉书》卷七,《昭帝纪》)“流民稍还,田野益辟,颇有蓄积……百姓安土,岁数丰穰”。(《汉书》卷七,《昭帝纪》)但是好景不长,到了汉元帝、汉成帝期间,土地兼并、流民失所的问题又日趋严峻。统治者觉得这个问题需要正视,需要改变,但是他们的改革思路却存在着重大误区。当时他们觉得父祖辈在解决土地与流民问题方面积极努力,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效果不是太好。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简单地认为,原因在于其父祖搞了法家那一套。“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用之”(《汉书·元帝纪》),内法外儒,表面上是独尊儒术,但实际上实行的是法家的东西。结果是抱薪救火,南辕北辙,使得问题无法得到真正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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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汉元帝认为儒家的仁政德治才是最好的治国方略,所以他大规模、全方位起用儒家进入中枢。换人做事,以图振衰起敝,挽回颓势。儒家学说,作为一种政治理念当然是很好的,自孔子以来儒家学说对历朝历代的影响很大,冠冕堂皇,高雅美妙。但问题在于,儒家学说在政治操作的层面缺乏实用性,其理念很难得到具体的落实,即所谓“迂远而阔于事情”,“博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墨子·非儒》)。换言之,它往往是一种理想态,而不是一种现实态,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儒家学说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提倡,在实际社会的层面,土地、流民等问题却一个也没有解决,以至于各种问题愈演愈烈,积重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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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历史造就了王莽这一位特殊的“改革家”。王莽是外戚,他姑姑王政君先为皇后,后为皇太后。得益于这种特定优势,王莽很早就进入政治核心圈子,并体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政治敏感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强烈而崇高的历史使命感。他对西汉社会所存在的问题有极其清醒的认识。他看到了土地兼并、民众流离失所是窒息社会生机、导致社会动乱的关键,所以他知道再也不能因循守旧,而必须有所改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羽翼丰满,一步步进入了权力中枢,气候已成,形格势禁。最后他在全国上下的期待与拥戴下,由“摄皇帝”而“假皇帝”而真皇帝,用新朝取代了西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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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代汉,用儒家观点来说,就是所谓“篡汉自立”。对此,我们不必拘泥于道德的说词而随前人起舞,无须给王莽硬按上一顶“篡汉”的帽子。因为哪个人当皇帝都是一回事,只要他能对老百姓、对民众好就可以,对历史发展起到推动作用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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