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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与中国:历史中的相遇 八 中国的i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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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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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是需要有形象(image)的,如果没有image的话,好像交流是不可能的。这次课的主题是im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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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汕头大学讲课的时候,我专门用一个半小时来谈这个问题,有个学生提出问题说:“外国人怎么可以理解我们的文化?怎么可以翻译我们的优秀作品呢?”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如果中国人可以这么问的话,那么同样,我们也可以这么问中国人:你们怎么可以理解我们深邃的文化呢?其结果呢,中国人会觉得“西方人”轻视他们、不重视他们、看不起他们、欺负他们!实际上,理解根本不是一个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的问题,而是一个专家的问题,比方说现在很多有水平的研究德国历史的专家,根本不是德国人而是法国人、英国人。有的时候,如果你离某种文化远一些,对你的思考或者说思路会有好处;如果你离某种文化太近的话,不容易找到新的东西,也可能你总是在重复过去的思想、观点、想法。在汕头大学还有一个学生说:“因为你们外国人翻译我们优秀的文学作品没翻好,所以到现在我们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个学生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不清楚,可能他是从英语国家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的。如果他从德语国家的情况来看文学与诺贝尔奖的关系的话,可能是另外的理解。虽然德国是小国,但中国重要的文学作品基本上都被翻译成德语,并且在近20年来,我培养了很多德语水平很高的学生,他们以翻译为生。所以中国到现在还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问题不一定在翻译。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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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我们的现代世界(modern world)是需要专家的,如果没有专家的话,我们恐怕不能发展下去。比方说宇文所安(Stephen Owen,1946—)这个名字可能你们都听说过,他一辈子都在研究唐朝的诗歌,除了唐朝的诗歌,其他的事情他好像做得并不多,他理所当然是唐朝诗歌方面的专家,所以可以称作是对唐朝诗歌研究得最好的人之一,恐怕很多中国的学者也没法跟他相提并论。如果我离一种文化远一点的话,因为我不懂,所以我拼命地想要弄懂;如果离得太近的话,司空见惯的东西太多,我会觉得我什么都懂,不一定想多了解。过去我谈中国当代文学的时候,我总是说中国当代文学家们不愿促进我们文学、文化方面的交流,如果不看台湾花莲,只看中国大陆,这种说法可能是对的。但这次我参加花莲的诗歌节后,却改变了这样的认识。在那里我认识了当地诗人陈黎(1954—),他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好诗他都想翻译,尽管他的外语学得不是很多——他的英语很好,会一点儿德文。最近他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诗人的诗歌翻译成中文,他并不会瑞典语,而是用机器翻译——机器翻译是很可怕的,因为错误太多了,有时候机器可以帮一点忙——但翻译的结果是不理想的,所以他会去请教瑞典语专家,他用这种办法翻译了当代不少的优秀诗歌,所以我觉得他是大陆作家和诗人的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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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台湾的学者、作家不太喜欢我,最近情况有所改变。曾经有人跟我说,台湾一个重要的诗人杨牧(1940—)听说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上课,说北外怎么会请这么一个人呢。我不会怪他,也不会怪罪澳门方面审查我有关金庸(1924—)的学术报告。我告诉澳门大学,我不喜欢金庸的作品,他们说没关系,他们也想听另外的观点。于是我很早就把英文的稿件寄给了他们,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在会前一个星期的时候,他们来信追问我的报告,我说早已经寄给你们了。到了澳门以后,所有的报告都编进了论文集中,而我的报告呢,是单独印的。原来大会组委会希望我做主题报告(keynote speech)——这是最重要的报告,可以有半小时到三刻钟的时间,但由于我批评金庸,结果被取消了。我的发言被安排到了最后一天,结果当时又有插进来的一个小伙子要发言——说实在的,他没有什么观点,只是胡乱说一些东西,所以到最后我只有8分钟时间演讲。但好的一点是他们都接受我的批评:我把金庸的作品和中国当代文学的危机联合起来。我自己在澳门大学的会议上也学到不少,这个我应该承认,所以我没有白去。金庸当然也创造了他自己的中国,在创作的同时,给予我们各种各样的形象,但是这些形象我们都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看过或听说过,所以一般来说,这些形象于我而言是非常无聊的,基本上是刻板印象(stereotype)的结果:所有的女人是美丽的,所有的男人是勇敢的,男人和女人要分善恶。但是具有现代性的文学不再会描写善或恶的主人公,我们不问主人公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比如说弗兰茨·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他描写的主人公好坏与否是无所谓的,他是有意思的作家,因为他代表现代性,但他是可怜的,因为他要面对困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无论如何,我们需要images,如果没有images,我们没办法了解我们的社会、世界、生活,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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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春是一位出生于重庆的中国学者,在德国研究日耳曼学多年,后任教于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尔市(Montreal)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夏瑞春一辈子研究形象,他早年经香港、雅加达于1957年进入德国科隆大学学习英语文学、德语文学、社会学以及汉学。他于1968年去了加拿大蒙特利尔,1998年成为那里德语系(Institute for German Studies)的正式教授,一直到2007年荣休。夏瑞春发表的所有文章和书都只有一个对象,那就是欧洲人是怎么反映中国的,奇怪的是,他研究形象的时候从来不谈什么美国、加拿大。比方说他在世的时候发表的一篇很长的英文报告“Transformations of the Chinese Dragon:Perceptions and Projections”(中国龙的转变:感知和预测)72。这篇文章专门谈17世纪到20世纪末外国人对中国人的了解。本来他也可以谈一谈美国和加拿大的问题,但是他没有谈。夏瑞春的文章有一些问题,他的文章逻辑性不强,他开始写一些方法的问题,Methodology:perspectivism/conceptionism ;(方法论:透视主义/观念主义),但是谈得不太清楚。然后他谈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Chinese dragon(对中国龙的阐释),亦即外国人怎样理解中国的龙。但他所谈的对象基本上是德国哲学家,还加上马丁·路德的《圣经》插图,这是德语《圣经》插图的来源,我认为这个与中国没有任何关系。最后他谈China as represented in recent crime fiction(中国在最近出版的侦探小说中的形象),他谈的都是加拿大、美国的侦探小说形象。夏瑞春又是怎么谈的呢?他只是叙述侦探小说里发生了什么,比方说谁杀谁,谁爱谁,无聊至极。前一部分他告诉我们某一个人和他关于中国的形象,但是在后一部分,他也可以告诉我们这些人创造了什么样的中国形象。此外,他可以比较侦探小说里的中国形象(images of China)是对是错,是有趣还是无聊,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原因就是北美的学者一般避免谈美中关系以及美国人是如何反映中国的。因为如果要谈这些问题的话需要加上评论,而北美的学者大都避免批评美国,他们的任务是歌颂美国,他们可以批评中国、德国,但是不能批判美国;在美国,所有的人都应当尽量说好话。夏瑞春也会这么做,虽然他一辈子出版的书不少,并且他一再重写他原来写过的文章,重新研究他原来研究过的问题,重新谈他原来谈过的人物,但他一直想要说明的是,欧洲人对中国的了解完全是错误的,而他这样的观点也不完全是正确的。我自己看过夏瑞春的一些文章,他好像有块心病,总是在告诉读者:欧洲人对中国的接受(reception)是有问题的、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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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夏瑞春的文章从方法上、从思想上来讲有问题,但是如果想要了解images of China(中国的形象)这一主题的话,我认为还是应该看他的这本书。他用英文写作,使用了大量的档案,这些资料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他查阅了大量有用的书籍、小说、戏曲等文献。夏瑞春好像没学过哲学,因为如果我们从当代哲学看形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请波恩大学的哲学家沃尔夫拉姆·霍格雷伯(Wolfram Hogrebe,1945—)来帮忙,他的哲学以形象为主,说明人如果要是没有形象的话去了解一些事物会有困难,而所有的形象可能是抽象的也可能是非常具体的。那霍格雷伯为什么会成为第一个从image来研究哲学的哲学家呢?这一点当然和媒体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我们发现媒体是传播形象最重要的工具,我们到处都会遇到image,但我们看到的形象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呢?如果我们从电影、选美比赛看这个问题的话,就会发现时装表演、杂志封面的美女在生活中不可能是那个样子的,她们的姿势基本上是摄影家的创造,她们不是她们自己,而是摄影家创造的人物。摄影结束后这些模特或演员会变成另外的人。那真实的她们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在这里,形象马上变成了一个哲学的问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真能认识到一个人真实的样子,还是只能看到其外表呢?学者应该是客观的,但他们不一定总是客观的,也许他们发表、出版的东西里隐藏了一些messenger(信号),那么夏瑞春的文章里也有这样的“信号”了,因为他比较中国的郑和(1371—1433)和西班牙的哥伦布,他说郑和不想侵略其他地方,他使用aggressive(侵略性的、挑衅性的)这个词,但哥伦布是aggressive的,他侵略、占有其他地方,把不是欧洲的地方变成欧洲的殖民地。夏瑞春这样说不能说是错的,但他的言外之意却是这样的价值判断,亦即中国是好的,而欧洲是坏的。值得我们今天思考的是郑和用的船是当时最大的船,而哥伦布和葡萄牙人用的船却是非常小的,中国船长达100多米,而哥伦布的船仅有20米长。为什么这么小的船会威胁到中国而中国那么大的船却不会威胁世界呢?我应该承认夏瑞春的文章给我带来一些新的认识,当然我们应该知道所有的images是集体的记忆,它们包含集体的知识,这一点他说得很好:欧洲人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并没有合适的集体记忆来接受中国,所以欧洲人认识中国的第一次是在元朝的13世纪。当时欧洲人首次到中国学习应当如何反映中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过程在当时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老实说,我们直到20世纪末才开始考虑如何接受另外一个国家的文化,似乎欧洲人需要七八百年才能够认真思考自己的认识方式。夏瑞春根本不承认耶稣会士们的贡献,他把他们了解中国的方式叫作“self-centered perspectivism”(以自我为中心的透视主义),对这样的一个新的概念,他并没有清楚地说明究竟是什么意思。perspectivism是透视主义,self-centered是说以自我为中心来看中国。如果说耶稣会士包括利玛窦在内只能从他们自己的背景来观察中国的话,那么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因为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或译作:高达美,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说过,我们要认识一个事物的话,离不开我们自己的历史、语言、思想等,我们只能从自己的思路来看问题,但这不一定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点我们应该予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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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夏瑞春教授(左图)及发表其论文的《中国的感知与形象》英文版书影(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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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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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lfram Hogrebe(1945—)中文译名:沃尔夫拉姆·霍格雷伯。德国哲学家。1945年生于瓦尔堡,1972年在杜塞尔多夫大学取得博士学位。4年后获得教授资格。曾在杜塞尔多夫大学、耶拿大学、波恩大学等地任教。主要教授19、20世纪哲学史,阐释学,美学和文化哲学的相关课程。1999—2002年任德国哲学协会主席。霍格雷伯主张应该多从“无知”出发思考问题,因为我们经常不知道我们到底不知道什么。代表作有《主观主义》(Subjektivität,1999)、《无知的回声》(Echo des Nichtwissens,200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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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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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中文译名: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德国哲学家。因1960年出版著作《真理与方法》(Wahrheit und Methode,1960)而闻名于世。出生于德国马尔堡,以《论柏拉图对话中欲望的本质》一文获得博士学位。曾在马尔堡、莱比锡、法兰克福、海德堡等地任教。伽达默尔对阐释学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哲学精神和人生实践统一在这样一个问题上:对话和理解如果可能,是此在(Dasein)的一种存在方式。他的一生都在研究对话和理解,他的教学和著述也都是在与听众的对话中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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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们应该考虑如果仅仅从他者的角度考虑,我们可能会理解错。夏瑞春提到过一个我们应该多加思考的现象,这个观点我之前也谈到过,但是他说得要绝对一些:欧洲人在16世纪认识到中国文化以后,《圣经》占支配地位的时代就结束了。他说得很好,欧洲人在认识到中国文化以后,《圣经》不再是唯一的历史书,神学不再是一个谁都需要的,用以了解自己和世界的重要方法了,哲学和历史从神学中剥离出来了。哲学和历史原本是《圣经》的一部分,除了《圣经》以外我们不需要其他的历史,因为《圣经》有不少内容完全是记述历史的,所以16世纪欧洲人走的是从神学到哲学、从哲学到历史之路。我经常听中国人抱怨说欧洲人不愿意接受中国文化,恐怕这样说的中国学者应该没学过德语,没到过德国,也没走进过德国的图书馆吧,所以好多事实他们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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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人是新教徒,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住在天主教的农村,天主教信徒的父母根本不允许他们的孩子跟我们这些新教徒的孩子玩。不单单大人们是分开的,孩子们也不可以在一起。天主教严格规定不允许其教徒跟新教徒结婚,二者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17世纪的欧洲天主教和新教之间曾发生过激烈的战争,死伤惨重。夏瑞春介绍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莱布尼茨等哲学家意识到一个不依赖宗教的有道德的文化,这就是中国文化。所以这些哲学家觉得天主教和新教之间应该相互宽容,过了400年之后的现在,两教之间没有什么张力,我们应该把这个好的结果归功于中国。从神学到哲学、从哲学到历史,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从神学到理性(reason)的过程,这就是认识到中国文化以后的欧洲发展道路,但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德国波恩的家中我有自己的私人图书馆,藏书很丰富,我需要的书很多都有。其中就有莱布尼茨于1697年(第一版)和1699年(第二版)出版的一本名为《中国近事》(Novissima Sinica)73的拉丁文著作。这本书是200年之后的20世纪才有部分德译出版的,因此这本书并不是写成之后就立竿见影的。莱布尼茨对中国有着浓厚的兴趣,从17世纪60年代开始,他便收集了大量有关中国语言、哲学、地理等方面的材料,并与在华的耶稣会士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中国近事》所收录的便是这些往来的书简。在书中,莱布尼茨是跟他的朋友们一起来谈中国的,而夏瑞春却说莱布尼茨和中国的关系是私人的关系,不是公开的关系。这个说法我们应该予以思考,我不知道作者说得是否正确。夏瑞春说,莱布尼茨和他的朋友们认为中国和欧洲是平等的,但欧洲是优越的,因为他们有真正的宗教而中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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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欧洲到了18世纪以后接受中国的不一定都是文人,或许会是商人,商人和文人对中国的了解是不同的,所以作者说到18世纪末出现了ethnocentrism(种族文化中心论、本民族优越感)。现在到处都可以听到以欧洲人为主来看中国这样的说法,但是夏瑞春没有提到美国,也可能会有以美国为中心的角度,那么美国对中国的理解跟欧洲完全不一样吗?他们的理解是完全对的吗?这个问题可以留给你们去考虑。此外,土耳其属于欧洲吗?土耳其代表欧洲文化吗?作者研究欧洲人怎么反映中国的时候,也会研究土耳其怎么反映中国吗?夏瑞春没有提及。葡萄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国,他们统治澳门五百年,但是他们没有真正的汉学,他们对中国文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来。西班牙也没有真正的汉学研究传统,如果他们对中国根本不感兴趣,也可以说他们有所谓的“种族文化中心论”吗?我们都知道鲁迅说过中国人的性格具有奴性(slave character),如果我记得对的话,毛泽东、陈独秀(1879—1942)、梁启超(1873—1929)也说过类似意思的话。实际上,早于他们一两百年前的欧洲,也有人这么说过,比方说法国散文家孟德斯鸠(Charles de Secondat, Baron de Montesquieu,1689—1755),就曾提出了气候决定民族性格的理论,这可以作为原因之一解释中国人为什么会有奴性。因为他们是奴隶,所以应该打他们,否则他们什么都不做。可能中国人听到这样的观点会不高兴,但是在鲁迅的小说中也有类似的声音。尼采也有类似的理论:如果你要求中国人做什么的话,你应该打他们。而对法国哲学家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来说,中国就是退化的象征,在鲁迅杂文里我们也可以听到同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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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莱布尼茨的《中国近事》(左图)及中文版(右图)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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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夫是莱布尼茨的弟子,他在德国很有名。1721年他在德国东部一个古老的城市哈勒(Halle)用拉丁文给学生们介绍中国哲学(De Sinarum philosophia practica,论中国的实践哲学),专门谈中国非常实际的哲学。但是讲课之后,他不得不于1723年离开普鲁士,直到1740年才被允许回去。当时的哈勒属于普鲁士,他被放逐的原因是在18世纪中国哲学对欧洲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挑战,因为根据当时的了解,中国人根本不相信什么基督教,但却有很高的道德。怎么会有没有宗教却有高尚道德的国家呢?根据基督教神学的理论,所有的道德都是从宗教而来的,如果有不依赖宗教而存在的道德的话,那宗教也是不需要的了。当时的神学家认为沃尔夫的演讲破坏了普鲁士王国的精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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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没有考虑过在16至18世纪间欧洲人所能知道的最优秀的可以代表中国的东西是什么。现在我比较清楚地知道中国有长城、京杭大运河等名胜古迹,有罗盘、造纸等发明,而这些都是从耶稣会士的书籍中听来的。例如著名哲学家康德,他就常常向水手打听中国的消息。康德生活在哥尼斯堡(Königsberg,1945年之前属于德国,现在属于俄罗斯),那是一个漂亮的城市,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如果他想了解什么他就到码头和水手聊天,这些水手当中有自己去过中国的,也有的是同行中有到过中国的人。康德把所听到的有关中国的消息讲给学生听,比如中国很脏,那里到处都有骗子。如果一个人说中国都是骗子,到处都很脏,我无法接受,但是中国和其他国家一样有骗子。比方说我的小儿子看起来像香港人,前些天去买大衣,商贩起初要2 000块,但最后以200块成交。我妻子是中国人,前几天去买打印机,结果有人说她买贵了,商家后来就还给她200块。我北京的亲戚在路上常常跟我只说一句话“这么脏”,我一般不会这么说,因为我是农村长大的,我的标准和他们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有一个非常时髦的词China-bashing(严厉批评中国、抨击中国),bashing的意思是打、骂、严厉批评、批判。这个词最初是从America-bashing(痛斥美国、抨击美国)来的,后来发展出Japan-bashing,一直到China-bashing。夏瑞春常常谈到约翰·戈特弗里德·冯·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1744—1803),但这次他说赫尔德对中国的认识就是China-bashing。赫尔德是18世纪欧洲除了康德以外最重要的思想家,他特别喜欢我前面提到的法国散文家孟德斯鸠,并且推崇孟德斯鸠的气候决定论。夏瑞春老在说一句别人一再重复的话:“这个帝国是一具木乃伊,它周身涂有防腐香料,描绘有象形文字,并且以丝绸包裹起来。”74这句话我听过无数次,觉得非常无聊,但是我们可以考虑一下,难道赫尔德是完全错误的吗?鲁迅或许会赞同赫尔德的意见,认为他所说的是有些道理的,鲁迅似乎也曾提到过这一点。谁都会同意到了18—19世纪,中国出现了一些问题,停滞不前了,没有发生它所需要的变革。在这一点上,中国和日本不一样,因此英、法、美、德都能来欺负中国。如果没有深入研究中国历史的话,我们很难发现在18—19世纪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在社会上似乎看不到这样的变化,但却可以在文艺、文学中找到变化的踪迹。例如,18世纪出现的长篇章回小说《红楼梦》,20世纪齐白石(1863—1957)的绘画,清末梁启超的思想等等。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梁启超就没有毛泽东,在很多方面毛泽东接受了梁启超的理论,他同时也基本接受了苏联模式,这其中当然有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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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1744—1803)中文译名:约翰·戈特弗里德·冯·赫尔德。德国18世纪后半期德国启蒙时代浪漫民族主义哲学家,路德派神学家、诗人,魏玛古典主义四大奠基人之一。其作品《论语言的起源》(Abhandlung über den Ursprung der Sprache,1772)成为“狂飙突进”运动的基础。早年师从康德,在哥尼斯堡大学学习,思想上深受康德影响。1770年在斯特拉斯堡会见年轻的歌德,在艺术与文学上给予歌德深远的影响。1776年前往魏玛担任宫廷牧师及掌管教育和宗教事务的总监察。1803逝世于魏玛宫廷。赫尔德强烈反对体系化的哲学,追求生动活泼的自然文风。反对传统上排斥和压制经验的形而上学,提倡经验主义的理性化。他的民族主义观点也为中欧和东欧的那些不发达种族所普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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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春说从18世纪人口越来越多,西方人认为亚洲人会很多技巧,比如说制造瓷器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没有什么精神,这种说法是不可靠的。亚洲人是有精神的,实际上在赫尔德那个时代他们所了解到的中国的很多东西是我们今天所不知道的。18、19世纪的中国,有不少值得西方人思考和接受的思想。当时的西方思想家好像并没有准备好用机器的技艺来创造新的认识方式,来接受他们看不到的中国的另外一个方面,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觉得他们的中国形象是错的,一味批评他们。但是呢,我们应当承认自己了解中国的知识是有限的,所以他们不应该随便下什么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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