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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与中国：历史中的相遇 [:1707124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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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与中国：历史中的相遇 九 布莱希特与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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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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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天想给你们介绍东方主义理论，但是，我昨天偶尔发现一篇文章《为什么人们前往中国旅行——关于布莱希特和穆施克作品中中国的作用》77，这篇文章是图宾根的一位神学家写的，他的名字叫卡尔约瑟夫·库舍尔（Karl-Josef Kuschel，1948—），他同时是哲学家，我非常重视他。在这篇文章中，他除了写布莱希特之外，还写了另外一个我也重视的瑞士的作家弗里德里希·阿道夫·穆施克（Friedrich Adolf Muschg，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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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时候，我常常阅读和研究布莱希特的诗歌，因为他受到了《道德经》的影响。我昨天看了这篇文章以后，觉得今天应该给你们介绍布莱希特和他的两首特别好的诗，这两首诗是受到《道德经》和中国文人的影响后写成的。但是首先我还想提出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来，因为我上一次给你们介绍的书中，不只是有夏瑞春的一篇文章，还包括一篇来自中国大陆、目前好像定居在德国的学者的文章，他的名字叫柳维坚（Liu Weijian），专门写德国文学和德国媒体如何反映上海。他的文章是很有问题的，因为他只报道，不作分析。此外，他报道的东西我们基本都听说过，所以我看他的文章的时候，总在想他为什么还提出一些过了时的形象和概念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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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中国的形象的话，我说的是image of China，我只能够重复，images/形象帮助我们了解，了解到什么呢？了解中国吗？不一定，只是有可能。但中国形象也可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与外在的客观的世界或者说跟中国本身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其实这些images/形象更能帮助我们了解我们自己。所以我们应该注意分析，如果一个人谈中国，很可能只是在谈他自己。所以有的时候，无论是中国的哲学、历史，还是文学，都有可能会作为某一个人的他者而存在。他者是什么意思呢？通过中国这个他者，我可以更好地了解我自己。到现在还有部分中国学者和美国汉学家会认为欧洲乃至德国有关image of China/中国的形象，应该跟中国的现实一模一样，但这是不太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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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文革”的时候，有一个意大利的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1912—2007），因为他1972年在北京街上拍了一头驴子78，当时好像有中国领导人觉得一头驴不能够代表中国的发展，相反只能代表中国落后的地方，反映了社会主义的阴暗面，所以不允许他在中国继续拍电影，让他回国，不允许他再来。我记得我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一头驴，因为在德国很少见到，觉得好奇就拍了一张照片。拍了照以后马上就有人过来，要求我把照相机给他。当时的口号我们到处都能听到：我们应当正确、真实地反映中国。当时正确反映中国是按照党的要求反映中国，但是现在我们都知道，如果当时我们真的都按党的要求反映中国的话，我们会犯很大的错误。另外images/形象也会代表我们原来需要的神话。汉斯·布鲁门贝尔格（Hans Blumenberg，1920—1996）是一位比较重要的、但你们不一定听说过的哲学家，他在德国的影响非常大。他有一本书，名字叫作《神话的工作》（Arbeit am Mythos.Suhrkamp, Frankfurt am Main，1979），专门谈神话，告诉读者无论我们是谁，在什么地方，都需要借助神话来了解自身。如果我们从美国电影来看这个问题的话，我们会发现这些片子的出发点都是神话，或是《圣经》里的神话，或是古希腊的故事，但是一般来说，观众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好莱坞大片这么成功呢？因为他们总是用《圣经》已经讲过的故事，或是古代希腊的神话来解释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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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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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angelo Antonioni（1912—2007）中文译名：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意大利现代主义电影导演，也是公认在电影美学上最有影响力的导演之一。《情事》（L’Avventura，1960）和《红色的沙漠》（Il deserto rosso，1964）使他蜚声国际。所执导的影片善于表现现代化社会题材，对话简洁，寓深意于画面之中。1972年，安东尼奥尼受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总理周恩来（1898—1976）的邀请，在“文革”期间访问中国。他应邀拍摄纪录片《中国》，但此后这部影片却被中国政府以“反华”与“反共”的理由严厉谴责，直到2004年才在由北京电影学院举办的一个纪念安东尼奥尼贡献的影展中首次在中国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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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左图）及其拍摄的纪录片《中国》海报（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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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发表过一些观点之后，有一批人歌颂我，也有一批人批判我，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在乎的是，他们批判我的时候是否能提出些什么新的、有意思的观点来。柳维坚现在好像在拜罗伊特大学（Universität Bayreuth）教书，他的这篇文章写得有点无聊，总是在重复我们已经知道的内容，问题是没有什么新观点。他还提到威廉二世，说1895年有一幅插图，图上有什么飞翔的佛，他好像要破坏我们的文明。这幅插图我没有听说过，更没有看到过。然后他又不厌其烦地提到威廉二世1900年7月27日在派士兵前往中国镇压义和团起义的时候在不莱梅港说的一段话，这就是著名的“野蛮人演说”（Hunnenrede）。德文原文的“Hunnen”原意是匈奴人，在这里指的是不信基督教的中国人。其中重要的几句话翻译成英文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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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 yourselves Christians, happily enduring in the face of the heathens！[……]Anyone who falls into your hands falls on your sword！[……]you should give the name of German such cause to be remembered in China for a thousand years that no Chinaman[……]will dare to look at a German in the 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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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是：你们德国人因为是基督徒，所以到了中国后，你们看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信仰的中国人，无论是谁碰到你们的剑，都要把他们杀死，让中国人在一千年后也不敢瞧不起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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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二世也提过黄种人威胁论（所谓“黄祸”），这句话无论我去什么地方，看什么书都可以看到，所以这可谓是一种陈词滥调（clichés）。我们都知道这个说法，柳维坚为什么还要提出来呢？他想借此说明德国人，或说西方人很坏。但是我开始在这里上课的时候说过，历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所以萨义德把欧洲研究和描写中国的情况跟帝国主义结合起来，不一定对所有当时欧洲国家来讲都是公平的。一般来说，人们会用“西方”这个概念来描写19世纪西方侵略中国的列强，但是不对，完全不对，我们应当明确，起初是英国、法国，然后是美国和日本，德国人也干过坏事，但时间不长。德国的殖民地历史从1884年到1914年，实际上只有30年，但是英国、法国和美国的殖民地历史到现在依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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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德国这么晚才跑到中国占领殖民地呢？因为德国到了1871年才统一，这以前，所谓的德国一共有150个小国，非常弱小。连后来非常强大的普鲁士原本也想派船到中国去做买卖，但是他们只能派出一两艘船，后来就停止了，因为钱不够。如果我们把所有1884年以前写的哲学或是文学作品都跟帝国主义联系起来的话，从德国的历史来看完全是错误的。所以萨义德从帝国主义角度来看莫扎特的歌剧不一定是正确的，因为我们今天说莫扎特是奥地利人，他出生的城市是萨尔茨堡（Salzburg），原来根本不属于奥地利，并且他父亲约翰·格奥尔格·列奥波尔德·莫扎特（Johann Georg Leopold Mozart，1719—1787）是德国奥格斯堡（Augsburg）地方的人。所以历史地看，莫扎特根本不是奥地利人，他是德国人。但是莫扎特时代真的有什么帝国主义吗？我认为，柳维坚是在按照意识形态（ideology），而不是历史来做研究。意识形态有时是固定的东西，经常和历史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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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引子有点儿长，我现在必须转到布莱希特上来了，因为我想介绍他的诗，这需要长一点的时间。如果柳维坚从历史来看这位威廉二世皇帝的话，他应该告诉读者，在皇帝发表“野蛮人演说”以后，在德国已经有人公开地批判了他，特别是当时的社会民主党（SPD）。79但是柳维坚为什么不提这些呢？因为不符合他的意识形态论。另外，皇帝不一定能代表所有德国人，当时有不少人反对德国拥有什么殖民地。如果我记得对的话，奥托·爱德华·利奥波德·冯·俾斯麦（Otto Eduard Leopold von Bismarck，1815—1898）就完全反对德国占领殖民地，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听到这些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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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to Eduard Leopold von Bismarck（1815—1898）中文译名：奥托·爱德华·利奥波德·冯·俾斯麦。德意志帝国首任宰相，人称“铁血宰相”（德文：Eiserner Kanzler）、“德国的建筑师”及“德国的领航员”。俾斯麦是19世纪德国最卓越的政治家，担任普鲁士首相期间通过一系列铁血战争统一德意志，并成为德意志帝国第一任宰相。俾斯麦是保守派，维护专制主义，镇压了19世纪80年代的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但他通过立法，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工人养老金、健康和医疗保险制度及社会保险。由于其对德国统一的贡献，加上卓越及伟大的成就，俾斯麦最后升任为德意志帝国陆军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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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铁血宰相”俾斯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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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舍尔这篇文章的题目是《为什么人们前往中国旅行》。德国人是一群非常复杂，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旅行者。库舍尔在这里使用了Aufbruch这个词，他说Aufbruch有两个部分：一部分是bruch，英文说breaking away，是破的意思；另一部分是auf，意思是说我走/我离开，我可能要做大事。我出去旅行，能破坏什么东西呢。库舍尔的理解是这样的，也可能有一个人充满希望地到了亚洲，但是到了亚洲以后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或者，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了解Aufbruch的意思：如果我们德国人离开欧洲的话，也可能会切断原来跟欧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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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舍尔介绍了两个德国人，来说明德国人，也可以说欧洲人到了亚洲以后，一部分人会失望，一部分人会高兴。他介绍的第一个重要作家是你们都知道的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1962），这个黑塞原来是德国人，后来入了瑞士籍。你们不一定会喜欢他所有的作品，尽管他不管是在德国国内还是国外，都拥有大批读者。我重视他，但是我不一定喜欢他写的所有的书。他写的一些小说是特别好的，一些诗也有丰富的内涵。黑塞1914年出版了一部小说《罗斯哈尔德》（Roβhalde，1914）80。书中的主人公画家约翰·维拉古特（Johann Veraguth）对生活非常失望，可以说他代表当时德语国家的知识分子。尼采以后我们都知道上帝死了，意思是说欧洲的文化、欧洲的历史差不多结束了，所有当时德语国家的知识分子希望在东方的亚洲，特别是印度和中国找到能够救欧洲人的思想和著作。维也纳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人胡戈·冯·霍夫曼施塔尔（Hugo von Hofmannsthal，1874—1929）曾经认为欧洲没有什么希望而想自杀。他偶然读到印度和中国的经典，看了以后找到了出路。所以他不止是写了不少有关印度、中国的作品，他也发展出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说欧洲应该学习亚洲文化，从头开始。因此，可以说《罗斯哈尔德》这本书代表当时的声音，维拉古特当时是失望的，他听到一种声音，是一位住在印度的朋友的声音，说你跟着我到亚洲去，到了那里，你会发现马来亚女人是非常美的，如果能够在那里爱上一个女子就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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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mann Hesse（1877—1962）中文译名：赫尔曼·黑塞。德国诗人、小说家，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出生于德国卡尔夫市，1919年迁居瑞士，1923年入籍瑞士。他爱好音乐与绘画，是一位漂泊、孤独、隐逸的诗人。作品多以小市民生活为题材，表现对过去时代的留恋，也反映了同时期人们的一些绝望心情。其作品不以情节曲折取胜，而是以展现内心冲突撼人。黑塞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精神分析学影响颇深，自己亲受治疗，他炉火纯青地以剖白、梦境、幻想、隐喻、象征、意识流等各种技巧来凸现人的内心世界，令人击节叹赏。黑塞一生勤奋，代表作有《在轮下》（Unterm Rad，1906）、《荒原狼》（Der Steppenwolf，1927）、《玻璃珠游戏》（Das Glasperlenspiel，1943）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