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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无关阶层：中国式的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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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班固的《汉书》，在正史中开创一个体例，就是别立一篇《古今人表》。自远古太昊帝始，至秦汉之际的陈胜、吴广止，凡纪传所载人物，多录入《古今人表》内。《古今人表》将人物分作三类九等：上类三等为上上圣人、上中仁入、上下智人；中类三等为中上、中中、中下；下类三等为下上、下中、下下愚人。由于《汉书》在一般意义上被认为是记录西汉史实为主的断代史典范，所以其中仅仅以叙述西汉以前人物的《古今人表》就有不伦不类、名实难副的尴尬。颜师古以为“但次古人而不表近人者，其书未毕故也”。吕思勉先生认为：“史表之例，最不可解者，莫如《汉书·古今人表》……此表，盖续《史记》者所撰，后人编入《汉书》，初非孟坚之自乱其例也。”（《史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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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想解释《古今人表》的“古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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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学者几乎一致认为，班固不敢在表中排列西汉诸帝以及各种权贵的优劣，而编次古人足以警示序列今人。钱大昕在《廿二史考异》中说：“予谓今人不可表，表古人以为今人之鉴……后有作者，继此而表之，虽百世可知也。观孟坚《序》但云究极经传、总备古今之略要，初不云褒贬当代，则知此表首尾完具，小颜（颜师古）所云，盖未喻孟坚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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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为“古今”的“今”，不仅是要受到的警鉴的那个“今”，它还实实在在存在于《古今人表》中。《古今人表》所列最后人物除了秦始皇、秦二世、赵高、李斯等，还有和他们同时代的人物陈胜、项籍。而同时陈项二人是《汉书》列传的第一篇。对于《汉书》来说，陈胜、项羽当然是今人，这就说明《古今人表》的“今”字是有实指的，并不是名实不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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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我们想说明《汉书》必然要突破西汉一朝的时间限度，特别是八表十志。《天文志》保存上古至汉哀帝元寿年间大量有关星运、日食、月食等天文资料；《食货志》详述上古至汉代的经济发展情况；《沟洫志》记述上古至汉朝的水利工程，并说明治水的策略。《汉书》的表也往往不限于西汉一朝历史。《异姓诸侯王表》除了叙述汉初诸侯王之外，还陈列了古代帝王一直到秦始皇的统一；《百官公卿表》描述了上古到西汉王莽时期的官制演变。那作为《古今人表》当然可以远远突破西汉一朝的时限，上溯远古而止于秦汉之际。究其原因，还在于班固也是一位想“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史学大师，他的目的是在融会贯通整个历史，而不是斤斤于通史和断代史的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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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我们认为《古今人表》是完成了的完整作品，但是不成于班固，而应该成于班昭，这个就容我们在后面的鉴赏中慢慢叙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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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古今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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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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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书契[1]之作，先民可得而闻者，经传所称，唐虞以上，帝王有号谥，辅佐[2]不可得而称矣。而诸子颇言之，虽不考乎孔氏[3]，然犹著在篇籍，归乎显善昭恶，劝诫后人，故博采焉。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又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未知[4]，焉[5]得仁？”“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6]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7]为下矣。”又曰：“中人之上，可以语[8]上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9]。”传[10]曰：譬如尧舜，禹、稷、卨与之为善则行，鲧、讙兜欲与为恶则诛。可与为善，不可与为恶，是谓上智。桀纣，龙逢、比干欲与之为善则诛，于莘、崇侯与之为恶则行。可与为恶，不可与为善，是谓下愚。齐桓公，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是谓中人。因兹以列九等之序，究[11]极经传，继世相次[12]，总备古今之略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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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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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汉书》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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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分等级地品评人物是有一个传统的，春秋时期孔子就已经对人物进行分级评价，他曾经说过：“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上》）“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上》）在西汉时候有可能已经出现了对上中下等级的细分，在《史记·李将军列传》中说：“（李）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司马贞的《史记索隐》：“以九品而论，在下之中，当第八。”而将古今人物列为九等，分成上上圣人、上中仁人、上下智人、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愚人，并将之胪列成表格，应该是班固的原创。这种以九品品论人物的方式，被后世利用，创立了九品中正制。《太平御览》引《孙楚集》：“九品汉氏所无，班固著《汉书》叙先往代贤智以九品条，此盖记鬼录次第耳，而陈群依之以品生人。”可见班固《古今人表》对于后代的察举选官制度有一个推动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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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固对于儒家人物是极端推崇的。西汉以后儒家地位逐步提高，汉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使得儒者地位不断上升，特别是西汉末期到东汉，儒家学说真正达到了当时社会主导思想的地位。班固出身儒学世家，其父班彪、伯父班嗣，皆为当时著名学者。在父祖的熏陶下，班固九岁即能属文，十六岁入太学，博览群书，于儒家经典及历史无不精通。他所编撰的《白虎通义》，融合当时诸多大儒的学说，可谓集经学之大成。正是由于他对儒家经典的熟识与认同，必然地会给予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人物比较高的排名。我们看到孔子毫无疑问地成为表中的上上圣人，颜渊、左丘明、仲弓、闵子骞等为上中，子贡、子路、子夏、曾子等为上下。孔子的弟子中很少人物如南宫敬叔、子羽等一样被归类到中。而其他的诸子百家，排名基本在中等，老子、墨子、商鞅、韩非子都是中上，而阴阳家邹衍则为中中，像惠施、苏秦则是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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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推崇孔子的班固，在《古今人表》中还有一个创举，就是比较重视女性。据统计，在表中所列1924人中，列了57名女性，占比虽为3％，但是列于上、中的女性为44名，占所有女性的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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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孔子是看不起女性的，他的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论语·阳货下》）虽然有多种解释为孔老夫子开脱，可是孔子还说过：“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论语·泰伯下》）其实就当时的社会而言，轻视妇女才是风气，圣人不能免俗，假设孔子在当时提倡妇女平权，才是奇怪的穿越。到了汉代，对于妇女同样没有尊重，比如吕公斥责其妻说：“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史记·高祖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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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班固的创作是否是对当时社会思想的超越？我们认为也不是，这里就可以展开导言中叙述，就是《汉书·古今人表》成于班固的妹妹班昭。《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兄固著《汉书》，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诏昭就东观藏书阁踵而成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后又诏融兄续继昭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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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表很有可能是由班昭或者马续最后完成的，至少由他们最后补充而成，而《古今人表》极有可能完成于班昭之手。据吴从祥博士的文章，《古今人表》中有浓重的礼教思想，女子多因男性而名垂青史，夫妇是荣辱与共的。在《古今人表》中，凡符合《女诫》要求的，很多列在较高档次，如嫘祖和嫫母（俱为黄帝妃）、娥皇和女英（俱为舜妃）、女趫（禹妃）、有莘氏（汤妃）、大姒（文王妃）等，都在“上中仁人”一档。凡有悖《女诫》要求的，多列在较低档次，如女志（鲧妃）、妺喜（桀妃）在“下中”一档，而妲己、褒姒、文姜、夏姬、南子等，在“下下愚人”最末一等。根据一文一表的对照，我们可以认为，作为当时的女性以及关心女性生活、并且写下作品的班昭，成为在女性问题上有所突破又大体符合主流思想的《古今人表》的作者，是合乎情理、顺理成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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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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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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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书契：文字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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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辅佐：帝王的辅佐，犹王侯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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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孔氏：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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