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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隗嚣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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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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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人也。少仕州郡。王莽国师刘歆引嚣为士。歆死，嚣归乡里。季父崔，素豪侠，能得众。闻更始立而莽兵连败，于是乃与兄义及上邽人杨广、冀人周宗谋起兵应汉。嚣止之曰：“夫兵，凶事也。宗族何辜[1]！”崔不听，遂聚众数千人，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崔、广等以为举事宜立主以一众心，咸谓嚣素有名，好经书，遂共推为上将军。嚣辞让不得已，曰：“诸父众贤不量小子。必能用嚣言者，乃敢从命。”众皆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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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年，大司徒邓禹西击赤眉，屯云阳。禹裨[2]将冯愔引兵叛禹，西向天水，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辎重。于是禹承制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及赤眉去[3]长安，欲西上陇，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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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4]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三年，嚣乃上书诣阙[5]。光武素闻其风声，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6]之仪，所以慰藉之良厚。时，陈仓人吕鲔拥众数万，与公孙述通[7]，寇三辅。嚣复遣兵佐征西大将军冯异击之，走鲔，遣使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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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公孙述数出兵汉中，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嚣自以与述敌国，耻为所臣，乃斩其使，出兵击之，连破述军，以故蜀兵不复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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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8]，帝以示嚣，因使讨蜀，以效[9]其信。嚣乃遣长史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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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嚣与来歙、马援相善，故帝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嚣不欲东，连遣使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10]闾里。五年，复遣来歙说[11]嚣遣子入侍，嚣闻刘永、鼓宠皆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以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而嚣将王元、王捷常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元遂说嚣曰：“昔更始西都[12]，四方响应，天下喁喁[13]，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无所厝[14]。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15]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16]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17]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嚣心然[18]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19]其险厄，欲专[20]方面，于是游士长者，稍稍[21]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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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22]公孙述遣兵寇南郡，乃诏嚣当从天水伐蜀，因此欲以溃其心腹。嚣复上言：“白水险阻，栈阁绝败[23]。”又多设支阂[24]。帝知其终不为用，叵[25]欲讨之。遂西幸长安，遣建威大将军耿弇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使来歙奉玺书喻旨。嚣疑惧，即勒[26]兵，使王元据陇坻，伐木塞道，谋欲杀歙。歙得亡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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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与嚣战，大败，各引退。嚣因使王元、行巡侵三辅，征西大将军冯异、征虏将军祭遵等击破之。嚣乃上疏谢[27]曰：“吏人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28]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遂蒙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言慢[29]，请诛其子恂，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汧，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与韩信书云：‘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以嚣文吏，晓义理，故复赐书。深言则似不逊，略言则事不决。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30]。”嚣知帝审[31]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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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述以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秋，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32]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汧，兵并无利，乃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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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春，嚣病且饿，出城餐糗糒[33]，恚愤而死。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明年，来歙、耿弇、盖延等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苛宇、赵恢等将[34]纯降。宗、恢及诸隗分徙京师以东，纯与巡、宇徙弘农。唯王元留为蜀将。及辅威将军臧宫破延岑，元举众诣宫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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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曰：隗嚣援旗纠[35]族，假制明神，迹[36]夫创图首事，有以识其风[37]矣。终于孤立一隅，介于大国，陇坻虽隘，非有百二之势，区区两郡，以御堂堂之锋，至使穷庙策，竭征徭，身殁众解[38]，然后定之。则知其道有足怀者，所以栖有四方之桀，士至投死绝亢而不悔者矣。夫功全则誉显，业谢则衅[39]生，回成丧而为其议者，或未闻焉。若嚣命会符运，敌非天力，虽坐论西伯，岂多嗤[40]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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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公孙习[41]吏，隗王得士。汉命已还，二隅方跱。天数有违，江山难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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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后汉书》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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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隗嚣出身陇右大族，年轻时在州郡为官，曾被王莽的国师刘歆举荐。刘歆叛逆事发之后，隗嚣回归故里。当时天下动荡，四方起义，他在族人的推举下割据一方。隗嚣曾归顺更始帝刘玄，受封右将军，其族人隗崔、隗义合谋反叛，隗嚣告密，刘玄感其大义灭亲，封为御史大夫。刘秀即位后，隗嚣劝刘玄东归刘秀，刘玄不允。隗嚣欲挟持东归未遂，便逃回天水，自称西州大将军，选贤举能，割据西北，成为一方霸主。当是之时，光武帝刘秀致力于河北，公孙述雄霸巴蜀，隗嚣实力逊于二者，不能与之争锋，便采用巧妙的外交手腕，在刘秀与公孙述之间摇摆观望，力求保全独立之势力。但当时，天下统一已是大势所趋，隗嚣未能抵挡住刘秀的大军征伐，最后身死兵败，霸业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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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嚣素有声名，因此被拥戴为起义军之领袖，趁天下纷乱之际，割据西北，成为一方霸主。事实上，西北之地，偏居一隅，虽处动乱之时，所受到的伤害较中原地区要小，而且民风剽悍，熟悉骑射，很容易发展出一支强大的军队。但一来此处素为羌人聚居之地，民族冲突严重，自西汉以来，屡兴征伐而不能平，“更始、赤眉之际，羌遂放纵，寇金城、陇西。隗嚣虽拥兵而不能讨之，乃就慰纳，因发其众与汉相拒”（《后汉书·西羌传》）；二来西北在当时为荒僻之边陲，经济发展远逊中原，堪可自保疆域，而不足以征战天下。受到这种种牵制的影响，在起义举兵到光武称帝的这一时段中，隗嚣本人很少参与诸侯争霸，他自称西州大将军，注重休养生息，招贤纳士，比如后来赫赫有名的来歙、马援等都曾仕于其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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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隗嚣休养生息之时，一方面是刘秀拥兵称帝，迅速平定河北、中原等地，实力剧增，并且以汉室宗亲的身份，以大义之名号召天下；另一方面是公孙述跃马西蜀，称帝成都，拥兵控弦，图谋天下。对于身处乱世的隗嚣来说，既缺乏实力难以与二者正面抗衡，又要保存自身，故而不得不以纵横捭阖之外交手腕，灵活地在二者之间安身。隗嚣起兵之初，便以立西汉帝王祠庙来获取大义名分，更始称帝，隗嚣不顾谋士劝阻而入谒，几乎深陷死地。事实上，在刘秀与公孙述之间，他第一次选择的也是刘秀。刘秀的大司徒邓禹西征赤眉，部将叛乱，隗嚣趁机将之击杀，示好于邓禹，并接受邓禹之封爵，接着又击破与公孙述相通、劫掠三辅的吕鲔，并遣子入侍光武，在刘秀与公孙述之间表明了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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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隗嚣的策略开始非常成功，光武对他“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良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隗嚣从此就忠于刘秀。当时天下大势未定，胜负未分，隗嚣之前贸然入谒更始帝，差点陷入死地，足为警戒。况且，此时的隗嚣，已经不欲放弃西北基业，入朝称臣，反而自持兵强马壮，想在刘秀、公孙述二人之间观望，静待时机，进则角逐天下大事，趁势图谋九鼎，退则维持一方独立，成就霸主之业，所以，他“虽遣子入质，犹负其险厄，欲专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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