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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虞诩臧洪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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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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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也。祖父经,为郡县狱吏,案[1]法平允,务[2]存宽恕,每冬月上[3]其状,恒[4]流涕随之。尝[5]称曰:“东海于公高为里门,而其子定国卒至丞相。吾决狱六十年矣,虽不及于公,其庶几乎!子孙何必不为九卿邪?”故字诩曰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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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赡,欲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6],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7]。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议者咸[8]同。诩闻之,乃说李修曰:“窃[9]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10]。此不可之甚者也。喭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锋[11]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修曰:“吾意不及此。微[12]子之言,几败国事。然则计当安出?”诩曰:“今凉土扰动,人情不安,窃忧卒[13]然有非常之变。诚宜令四府九卿,各辟[14]彼州数人,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15]为冗官,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修善其言,更[16]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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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父旻,有干事才。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昭起兵句章,自称“大将军”,立其父生为越王,攻破城邑,众以万数。拜旻扬州刺史。旻率丹阳太守陈夤击昭,破之。昭遂复更屯结,大为人患。旻等进兵,连战三年,破平之,获昭父子,斩首数千级。迁旻为使匈奴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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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弑帝,图危社稷。洪说超曰:“明府历世受恩,兄弟并据大郡。今王室将危,贼臣虎视,此诚义士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动桴鼓,可得二万人。以此诛除国贼,为天下唱[17]义,不亦宜乎!”超然其言,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先谓超曰:“闻弟为[18]郡,委政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内奇士,才略智数不比于超矣。”邈即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使诣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遂皆相善。邈既先有谋约,会超至,定议,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19]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20]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21]。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22]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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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二年,袁绍惮其能,徙为东郡太守,都东武阳。时曹操围张超于雍丘,甚危急。超谓军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来救我。”或曰:“袁曹方穆[23],而洪为绍所用,恐不能败好远来,违福取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非背本者也,或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始闻超围,乃徒跣[24]号泣,并勒[25]所领,将赴其难。自以众弱,从绍请兵,而绍竟不听之,超城遂陷,张氏族灭。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26]。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使洪邑人陈琳以书譬[27]洪,示其祸福,责以恩义。洪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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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尽,外无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士谓曰:“袁绍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28]与此祸,可先城未破,将[29]妻子出。”将吏皆垂泣曰:“明府之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郡将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所复食,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稍为5粥,洪曰:“何能独甘此邪?”使为薄糜,遍班[30]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兵将。兵将咸流涕,无能仰视。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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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陷,生执洪。绍盛帷幔,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是!今日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而欲因际会,觖望非冀,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将军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为国除害,坐拥兵众,观人屠灭。惜[31]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屈服赦之,见其辞切,知终不为用,乃命杀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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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后汉书》卷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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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东汉王朝在统治集团内部的厮杀和矛盾的累积中日趋式微,潜隐在国家政权运作中的弊端逐渐暴露出来。从一般的历史经验中抽绎出可资借鉴的规律,我们会发现王朝的兴衰与内政、外交这两个要素息息相关。东汉一朝在内政方面交织着外戚势力与宦官势力的明争暗斗,士大夫集团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始终无法摆脱滑稽的历史循环,这一点毋庸多论。外交方面则表现在东汉帝国与少数民族政权或战或和的关系,钱穆先生指出:“自匈奴主力为武帝彻底击破,直到东汉,实际上中国并无严重的外患”,“然而东汉却意外的遭受到西羌之侵扰。此乃东汉整个建国形势之弱点的暴露”(《国史大纲·第三编第十一章》)。巧合的是,东汉末年给社会造成巨大破坏的军阀董卓恰恰是在平定先零羌和镇压黄巾民变的过程中逐步升迁至并州牧这一显职的。董卓以武人的身份和姿态进入政治领域,必然会引起士大夫集团的排斥,是以董卓利用天下嫉恨宦官诛杀忠良的普遍心理,在实行酷虐政策的同时“忍性矫情,擢用群士”(《后汉书·董卓列传》)。其后以袁绍为首的关东联军讨伐董卓,军阀割据的分裂态势更加明显。在此历史背景下,作为个体的士大夫一方面抱有着匡宁辅国的情怀;另一方面,对于故主的忠诚又足以成为其一生的寄托。对于东汉后期内政外交方面时代背景的考索,也就成为理解和洞察士人团体反抗精神和从政信念的历史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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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诩字升卿,祖父虞经为郡县狱吏,素以西汉于公和于定国父子为榜样,虞诩表字的命名包含了祖父对于其孙升迁至九卿之职的殷切希望。需要说明的是,吏制作为对官制的一种补充,在中国古代官僚体系的位阶上处于等而下之的地位。西汉的官僚升迁格局包含着由吏职(包括属官)乃至武职升迁至三公高官的实例,如萧何“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史记·萧相国世家》),诛灭韩信后,高祖任命他担任相国之职;又如周勃以武人身份,因诛灭诸吕有功而授官至右丞相之职。据此,虞经希望其孙由吏职升为三公九卿之显职,在汉朝的官僚体系递嬗演进中自有其渊源。其后虞诩应太尉李修征辟,官拜郎中。安帝永初四年(110年),羌族起衅,东汉王朝的国力在羌族的外患中不断遭到削弱,永初年间,“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后汉书·段颎列传》)。连年的战争消耗使得当政的大将军邓骘产生了舍弃凉州的想法,虞诩则认为凉州作为国家的领土是先帝弭定的,凉州若失,则外围防线将龟缩至三辅地区,这是保有凉州的战略因素。凉州地区作为国家军事力量的重要来源,士兵壮勇,实质上在后方起到了掣肘羌兵的作用,这是凉州地区地缘政治之战略要素。就此,虞诩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即下令四府九卿辟举凉州数人,同时拜凉州牧守令长子弟为冗官的行政举措,如此可以起到稳定凉州的作用。虞诩的动议维护了国家领土的完整,同时却触怒了邓骘,他被任命为朝歌长,去应对该地区盘根错节情况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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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于虞诩在对外关系方面所表现出的抗争意识和为政的刚毅果决,臧洪的事迹主要体现了忠于旧主且不避生死的精神,进一步凸显了士大夫宁死不屈的人格力量。臧洪在中平末年被张超请为功曹,恰逢董卓弑弘农王之际,张超和其兄张邈共同促成了酸枣盟会的政治义举,然而在订立盟约之时,众多诸侯乍前乍却,畏首畏尾,不敢率先登坛。臧洪出于强烈的士大夫匡扶国家于危难的情怀,登坛歃血而盟,一番言辞甚是鼓舞人心,诸侯“无不激扬”。但各怀鬼胎的关东联军后在内部的罅隙和董卓的战略打击下走向奔溃,诸侯们畏葸不前的宵小之举比之臧洪勤于王室的人格精神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其后关东联军内部又展开军阀混战,曹操攻打了对于臧洪有知遇之恩的张超,臧洪向袁绍请兵救援而不获准,遂开始以东郡之地与袁绍相持反抗,最终为实力强大的袁绍所攻灭。针对袁绍“四世五公”的煊赫家世,臧洪怒陈己见,指斥袁绍兼并扩张的狼子野心,并进而阐发不能为张超报仇的遗憾,声色俱厉,凛凛然如有生气。袁绍知晓不能使其屈服,遂诛杀之。臧洪确然把心中的崇高理念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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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王朝内政和外交格局的演变是考察士风转变的重要参考因素,虞诩和臧洪代表了坚守心中道德理念和治国情怀的士人群体优秀的品质,前者建策羌患,后者以死来表明自己的抗争。两人的精神值得后人细细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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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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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案: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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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务:务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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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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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恒: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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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尝: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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