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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吕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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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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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邓当。当为孙策将，数讨山越。蒙年十五六，窃[1]随当击贼，当顾见大惊，呵叱不能禁止。归以告蒙母，母恚[2]欲罚之，蒙曰：“贫贱难可居，脱误[3]有功，富贵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时当职吏以蒙年小轻之，曰：“彼竖子何能为？此欲以肉喂虎耳。”他日与蒙会，又蚩[4]辱之。蒙大怒，引刀杀吏，出走，逃邑子郑长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闲为言，策召见奇之，引置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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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岁，邓当死，张昭荐蒙代当，拜别部司马。权统事，料[5]诸小将兵少而用薄者，欲并合之。蒙阴[6]赊贳[7]，为兵作绛衣行縢，及简[8]日，陈列赫然，兵人练习[9]，权见之大悦，增其兵。从讨丹杨，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领广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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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征黄祖，祖令都督陈就逆以水军出战。蒙勒[10]前锋，亲枭[11]就首，将士乘胜，进攻其城。祖闻就死，委[12]城走，兵追禽[13]之。权曰：“事之克，由陈就先获也。”以蒙为横野中郎将，赐钱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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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代周瑜，当之[14]陆口，过蒙屯下。肃意尚[15]轻蒙，或说肃曰：“吕将军功名日显，不可以故[16]意待也，君宜顾之。”遂往诣蒙。酒酣，蒙问肃曰：“君受重任，与关羽为邻，将何计略，以备不虞[17]？”肃造次[18]应曰：“临时施宜。”蒙曰：“今东西虽为一家，而关羽实熊虎也，计安可不豫[19]定？”因为肃画[20]五策。肃于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吕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遂拜蒙母，结友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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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卒，蒙西屯陆口，肃军人马万余尽以属蒙。又拜汉昌太守，食下隽、刘阳、汉昌、州陵。与关羽分土接境，知羽骁雄，有并兼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初，鲁肃等以为曹公尚存，祸难始构，宜相辅协，与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陈计策曰：“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21]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22]于羽？且羽君臣，矜[23]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24]，欲复陈力，其可得邪？”权深纳其策，又聊复与论取徐州意，蒙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新[25]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26]张。”权尤以此言为当。及蒙代肃，初至陆口，外倍修恩厚，与羽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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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羽讨樊，留兵将备[27]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尽禽禁等，人马数万，托以粮乏，擅取湘关米。权闻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䐟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28]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怃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29]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30]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31]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32]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会[33]权寻[34]至，羽自知孤穷，乃走麦城，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权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即父子俱获，荆州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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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蒙固辞金钱，权不许。封爵未下，会蒙疾发，权时在公安，迎置内殿，所以治护者万方[35]，募封内有能愈蒙疾者，赐千金。时有针加，权为之惨慽，欲数见其颜色[36]，又恐劳[37]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唶[38]，夜不能寐。病中瘳[39]，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后更增笃，权自临视，命道士于星辰下为之请命。年四十二，遂卒于内殿。时权哀痛甚，为之降损。蒙未死时，所得金宝诸赐尽付府藏，敕主者命绝之日皆上还，丧事务约。权闻之，益以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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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三国志》卷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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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三国演义》中的吕蒙以“白衣渡江”偷袭荆州，擒杀关羽，破坏孙、刘联盟而为大众熟知。《三国演义》的立场是尊刘抑曹，因此以《三国演义》为基础的诸多三国故事中，吕蒙也多被刻画为阴险的反面角色，破坏汉室复兴大业的罪人。然而《三国演义》毕竟是小说，抛开《三国演义》中那三分虚构，让我们看看《三国志》中的史实记载，吕蒙为何会在关羽北伐的那个时间点，一手策划并执行了这场彻底破坏孙、刘联盟的偷袭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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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吴书·吕蒙传》中，对吕蒙其人以及偷袭关羽其事均作了详细的记载。开篇时，陈寿看似漫不经心地写了吕蒙几件事：第一，吕蒙年方十五六岁便参军杀贼，为的是功名富贵；第二，有小吏侮辱吕蒙，吕蒙当即手刃了他；第三，孙权欲整编军队，吕蒙借钱为自己的部队添置服装充门面，赢得孙权赏识而为其扩充部下；第四，孙权出征黄祖一役中，吕蒙奋勇当先亲手杀了黄祖大将，立下首功。以上几件事仿佛平铺直叙，却直接勾勒出了吕蒙的志向、性格和能力特点，可以看出吕蒙此人的雄心非常强烈，同时又胆略过人，颇具智谋且勇武超群，寥寥数笔便将吕蒙鲜明的个性特点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样一个有超群能力、又以建功立业为强烈个人目标的“能臣”，必不甘心一生默默无闻，而会寻找机会干一番名垂青史的“大事业”。而对于关羽镇守荆州时孙、刘之间的态势，《三国志》又记载了以下几件事：其一，吕蒙向鲁肃建言防备关羽的五条策略，深得鲁肃赏识，说明即使是极力赞同孙刘联军的鲁肃，对上游的关羽仍有提防之心，双方联盟并不坚实；其二，孙权对于关羽军团在长江上游对东吴的威胁亦颇为不安，因此十分支持吕蒙提出的夺回荆州的战略大方针；其三，由于地利上东吴不占优势，从徐州方向同曹魏正面争斗的战略被否决，因此，急于建立功业的吕蒙更倾向于向荆州的关羽开战；其四，关羽本人对东吴的态度十分轻慢，并不视东吴为盟友而予以尊重，例如当其樊城大胜之后，便不告而取东吴辖下的湘关粮米，更激发了孙权向蜀汉开战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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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上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孙权和吕蒙决意趁着关羽北伐而后防空虚，向荆州发起了攻击。吕蒙在奇袭荆州行动中的成功谋划，最终擒获一代名将关羽，也确实显示出其超群的将才。东吴此役取胜之后，吕蒙很快病故，《三国演义》中将此事描绘为天道对吕蒙背信弃义的惩罚报应，对此我们只需以艺术加工视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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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览当时三国形势，从东吴的立场分析，孙权与吕蒙选择攻取荆州有其合理因素。蜀汉若由荆州进攻东吴，可称是顺流直下，无险可守。东吴卧榻之侧，睡着关羽军团这一只猛虎，孙权如何得以安寝？况且关羽对孙、刘联盟又毫不重视，蜀汉方面力主联盟的诸葛亮远在川中鞭长莫及，东吴方面的鲁肃又已亡故，这一脆弱的联盟早已摇摇欲坠，解体只是时间问题。另外，三足鼎立下的孙、刘联盟，建立在二弱联合抗衡一强的条件之下，关羽北伐战果辉煌，樊城大捷后，曹操几欲迁都以避关羽之锋，若曹、刘局势逆转，则东吴将成三足之末，届时关羽乘胜掉头将东吴吞下，天下变为汉、魏南北对峙，亦并非不可能。因此，东吴欲在三足鼎立中求长久生存，最佳的博弈策略当尽量维持二弱一强的局势，抑制蜀汉的过于壮大。在孙权与吕蒙的如意算盘中，即使巧取豪夺了荆州，蜀汉迫于北方曹魏的虎视眈眈，未必敢与东吴决裂而将自己置于孤立境地，不得不吃一个“哑巴亏”而继续维持两家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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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事态发展成为了整个三国时期的转折点，也奠定了三国后期天下局势的基础。蜀汉因伐吴失败而国力大损，从此虽屡屡北伐终归无功。而孙、刘联合经此一番周折却又重新稳固下来，直至数十年后三国归晋，东吴反而在魏、蜀、吴之中存活最久……由此观之，若不掺杂《三国演义》中设定的正、逆定位及感情因素，可以说孙权与吕蒙袭取荆州的策略完全达到了计划中的效果，是东吴的一个正确选择，而正史中的吕蒙，亦可称一代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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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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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窃：偷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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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恚：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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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误：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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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蚩：通“嗤”，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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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料：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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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阴：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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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贳：赊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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