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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170718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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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羊祜杜预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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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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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并以清德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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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将有灭吴之志，以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假节，散骑常侍，卫将军如故。祜率营兵出镇南夏，开设庠序[2]，绥[3]怀远近，甚得江汉人心。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4]皆听之。时长吏丧官，后人恶[5]之，多毁坏旧府，祜以死生有命，非由居室，书下征镇，普加禁断。吴石城守去[6]襄阳七百余里，每[7]为边害，祜患[8]之，竟以诡计令吴罢守。于是戍逻减半，分以恳田八百余顷，大获其利。祜之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至季[9]年，有十年之积。诏罢江北都督，置南中郎将，以所统诸军在汉东江夏者皆以益[10]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11]甲，铃阁之下，侍卫者不过十数人，而颇以畋[12]渔废政。尝欲夜出，军司徐胤执棨当营门曰：“将军都督万里，安可轻脱！将军之安危，亦国家之安危也。胤今日若死，此门乃开耳。”祜改容谢[13]之，此后稀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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祜以孟献营[14]武牢而郑人惧，晏弱城东阳而莱子服，乃进据险要，开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夺吴人之资，石城以西，尽为晋有。自是前后降者不绝，乃增修德信，以怀[15]柔初附，慨然有吞并之心。每与吴人交兵，克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将帅有欲进谲诈之策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人有略[16]吴二儿为俘者，祜遣送还其家。后吴将夏详、邵等来降，二儿之父亦率其属与俱[17]。吴将陈尚、潘景来寇[18]，祜追斩之，美其死节而厚加殡敛。景、尚子弟迎丧，祜以礼遣还。吴将邓香掠夏口，祜募生缚香，既至，宥[19]之。香感其恩甚，率部曲而降。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封还之。于是吴人翕然悦服，称为羊公，不之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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祜与陆抗相对，使命交通[20]，抗称祜之德量，虽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抗尝病，祜馈之药，抗服之无疑心。人多谏抗，抗曰：“羊祜岂鸩[21]人者！”时谈以为华元、子反复见于今日。抗每告其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孙皓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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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预字符凯，京兆杜陵人也。祖畿，魏尚书仆射。父恕，幽州刺史。预博学多通，明于兴废之道，常言：“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几[22]也。”初，其父与宣帝不相能，遂以幽[23]死，故预久不得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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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处分既定，乃启请伐吴之期。帝报[24]待明年方欲大举，预表陈至计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先护上流，勤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25]，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而陛下过听[26]，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此诚国之远图，使[27]举而有败，勿举可也。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陛下宿[28]议，分命臣等随界分进，其所禁持，东西同符，万安之举，未有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暧昧[29]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预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与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画[30]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31]令多异。凡事当以利害相较，今此举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于无功耳。其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32]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名耻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难，故轻[33]相同异也。昔汉宣帝议赵充国所上，事效[34]之后，诘责诸议者，皆叩头而谢，以塞异端也。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若今中止，孙皓怖而生计，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人，城不可攻，野无所掠，积大船于夏口，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时帝与中书令张华围棋，而预表适[35]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明神武，朝野清晏[36]，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淫骄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帝乃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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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晋书》卷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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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羊祜、杜预都是西晋初期的重臣，他们所处时代是三国鼎立已灭其一，大一统即将再次实现的前夕。羊祜、杜预先后主掌西晋对抗孙吴的军事行动，是西晋最终消灭孙吴的核心人物。魏晋时代开始讲究门阀政治，两人都出身官僚世家，羊祜的出身略低，他的祖辈都是担任地方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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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少年时就表现出不凡的气度，引起夏侯威的注意，并将自己兄长夏侯霸之女许配给他。在曹魏朝廷中，夏侯氏当然是非常显赫的家族，羊祜也因此有了政治上升的阶梯。不料不久夏侯霸叛魏降蜀，他的姻亲大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羊祜毫不避嫌，仍然与夏侯霸的家人来往。此时在曹魏朝廷中，司马氏逐渐独掌大权，羊祜有十几年时间避免参与政治，但他的才华、气度一直为司马师、司马昭所注意，最终为司马昭延揽，统领亲卫军，逐渐进入了司马氏的权力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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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炎取代曹魏建立晋朝后，孙吴是仅存的同西晋对抗的政治力量。另一方面，司马氏刚刚建立政权，国内追念曹魏、心怀怨望的人也还不少，如果不能通过成功的军事行动建立“功业”，也难以获得人们的信服。在这样的背景下，司马炎任命自己一向信任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执行讨伐孙吴的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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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吴政权经过三代人的经营，依凭长江天险，易守难攻，因此不论曹魏还是西晋朝廷，不少人都惮于进攻孙吴。此时的西晋已经占据了西蜀，也就占据了长江上游，对孙吴可以形成合围之势，从战略上说，攻灭孙吴是完全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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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来到前线时，从战略上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在战术上，则要设法破坏或者削弱长江天险守卫孙吴的功能，同时逐渐壮大己方的力量。因此，羊祜首先在前线渐次筑城，占据农业丰产区，削弱敌方的后勤补给能力，迫使孙吴前线不少军队纷纷投降，以致石头城以西皆为羊祜所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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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战略上西晋对孙吴占有优势，羊祜并不急于攻城略地或者消灭对方的军队，而是更看重人心的向背。他统率军队与孙吴军队隔江相望，一般不采用部将所建议的诡诈奇袭之策，每有交战后，总是释放俘虏；作战中割了孙吴百姓农田中的水稻，战后也都以绢帛计值偿还；平时率军队打猎，在前线遇到猎物，如果是对岸的孙吴军队先射中的，也将猎物全都送给吴方。因此，孙吴军民越来越尊重这位敌军将领，尊称其为“羊公”。羊祜也十分尊重孙吴的将领。孙吴将领邓香进攻夏口，被俘虏后释放回国，潘景等与羊祜作战被杀，羊祜予以厚葬，其子嗣前来领回遗体，也以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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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孙吴，此时的君主孙皓性情暴虐，朝中大臣有人人自危之感。因此，先是前线士兵陆续投奔羊祜，后来孙吴的将领也率领家族、部曲成批地前来投奔，像夏详、邵就是率领自己的部曲前来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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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与孙吴将领陆抗的惺惺相惜最为后人所传颂。陆抗生病时，羊祜派人送来医药，吴军将领都担心其中下毒，只有陆抗非常笃定地说：“羊祜哪里会毒杀人呢？”两个敌军将领相知如此，纵观世界战争史，也是难得的。陆抗意识到，羊祜在战场专行仁义，而孙吴的君主却十分暴虐，假以时日，军民渐渐都会支持羊祜而厌恶孙皓，因此自己在前线也只有多行信义之举，才能同羊祜争取民心。陆抗在前线对敌军以礼敬之，孙皓却以为他的做法是有私情，因此派人责问，陆抗的回答道出了关键：即使一个乡村、一座城市，尚且要讲求信义，何况国家，如果我不做信义之举，只会让民心更倾向羊祜，对他丝毫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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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预是羊祜的接任者，经过羊祜十余年的经营，对抗孙吴的前线不仅兵强马壮，而且也赢得了当地的民心，因此杜预上任后立刻向皇帝司马炎建议进攻孙吴。此时西晋已经与孙吴维持了十余年和平，司马炎对前线的情况也不尽了解，因此希望延缓一年进攻。杜预全面分析了当时的情势，认为必须立刻进攻，才能收到成效。这些情势包括西晋在资源、兵力、地理上的优势，西晋初建，皇帝与官员能够齐心协力，而孙吴的君主孙皓残暴失去人心，孙吴的前线目前也比较涣散，如果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几年后一旦孙吴内部发生改变，整顿前线，攻克长江天险的难度就加大了。收到杜预的报告时，司马炎正在与中书令张华下棋，张华一直是讨伐孙吴的支持者，他又进一步鼓动司马炎抓住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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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经过羊祜、杜预两任将领的十余年经营，一鼓作气攻灭孙吴，这其中包含了两人对战略形势的正确判断，以及对战争本质的深刻理解。司马氏家族在吞并西蜀、取代曹魏后，不论兵力、资源、国内稳定程度、地理形势都优越于孙吴，此时统一天下的关键是争取孙吴军民的政治支持，否则即使以武力消灭孙吴，必然要面临此起彼伏的反抗，付出极大的代价。羊祜、杜预都深谙这个道理，因此在对峙期树立起晋军仁义之师的形象，在观察到孙吴政权内部的严重矛盾后毫不犹豫地出击，完成了西晋统一天下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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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