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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黄昏:1944-1945,从莱特湾战役到日本投降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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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的整个夏季,东京炎热、尘土漫天,人们心怀不满。城市曾经最繁华的商业区此时已变得破败、灰暗,几乎被废弃。后来成为日本极受欢迎的小说家的竹山道雄回忆道:“熏风吹过城市,屋顶上蒙着尘土。即便是在涩谷周围,整排的商店都关了门,马路也挖开了,看不到什么人,只有各处的食品店门口排起了长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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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问题引起了普遍的担忧。饥荒暂时还没有到来,但普通市民已经开始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找到足够的吃的了。人们可以从邻居们的脸上看出这一点:许多日本人正越来越消瘦。竹山还记得他学校的校长每过一个星期都要明显瘦一些,看上去几乎变了一个人。“他的下巴变窄了,脖子缩了回去,真可怜。他头发花白,眼睛深深陷入眼眶,皮肤上的皱纹越来越多,看起来总是像个旧的雕花面具。”[2]人们很容易疲劳,也没有力气去应对每一天的劳作,然而与此同时,他们每天为了获取食物而需要付出的努力却开始压倒其他一切。有一份资料估计,每个日本家庭平均每天要花上5个小时来购买食物或者排队领取口粮。商店一整个星期都关着门,只有偶尔配给的口粮到货时才开门——东西卖完就又关门了。那些排了几个小时队的人常常空手而归。在战前的日本,乞丐本已基本绝迹,但是现在,人们发现即便是穿着光鲜的人也会向其他市民乞求给自己一点吃的。把食物端上家庭的餐桌,这需要消耗女人们不少时间和力气——而这些女人都会少吃东西,好让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尽量多吃些,这就让她们更没有力气去费劲在商店和口粮领取点前排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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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居民们想要去乡下直接从农夫那里买粮食。但是通勤的火车在战时激增的运量重压之下已经喘不过气了,于是这趟旅途便成了痛苦的挣扎。火车站看上去就像是难民营。人们要等几个小时才能挤上车,可能还要向车站人员行贿才能买到票。上了车,他们发现自己挤进了人堆。挤断肋骨已不足为奇,有几次甚至有婴儿被闷死的事情被广为报道。车厢破旧肮脏,椅套都被扯掉、撕开,头顶扶手上的拉环早已不知去向,窗户破了,地板也被弄坏了。早已超载的火车冲过车站,不敢停车,怕月台上等待许久的人拼命也要挤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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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城里人经受了这重重考验来到乡下,一幅田园风光便会出现在面前,山坡和种着水稻的梯田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安静的小村庄旁。这片宁静祥和的景象,和这个国家正在进行的激烈战争完全联想不到一起。但是,这个人转眼就会发现乡民粗鲁而贪婪。他们会漫天要价,还要求买家对他们毕恭毕敬。之后他们只能回到火车站月台上,再一次像狗一样挤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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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自古以来一直以白米作为主要粮食,但现在他们即便出高价也不一定买得到了。战时的口粮米掺入了碎挂面、麦粒、黄豆,或者甘薯,随着战争久拖不决,这些低等级替代品所占的比例也越来越高。[3]为了最大限度利用这些像是大米的混合物,人们把它和面粉混在一起用油翻炒,做成一种备受鄙视的食品,称为“糠”。新鲜的肉和鱼已经从口粮配给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豆腐、蔬菜和沙丁鱼做的被称为“煮干”的很脆的小鱼干。为了给饭桌上添加些花样,人们会往锅里放入当天能从市场上找到的任何东西——茄子、鲜萝卜、萝卜干、豆芽、南瓜、竹笋,以及菊花叶子,哪怕数量很少,有一点也是好的。新鲜鸡蛋几乎绝了迹,于是人们只能用粉末状的“上海蛋”和水打在一起,做成像是鸡蛋但不好吃的糊糊。火腿被换成了一种所谓的“鲸鱼火腿”,面包师批发不到面粉,便只能用豆泥制作一种像是面包的替代品。这样,日本流行的用白面包和火腿做成的午餐三明治,便成了既没有面包也不含火腿的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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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口粮供应质量和数量的下降,黑市对普通日本人的生计变得越发重要。到战争的最后一年,“黑先生”占日本全国零售量的份额可能达到了一半。1944年中期,黑市价格和官方定价的差异大幅度扩大,几乎所有类型食物的黑市价都达到官方定价的10倍以上。1944年3月,大米的黑市价是官方定价的14倍,到1944年11月则达到44倍。[4]某些稀罕物的价格更是达到了天文数字,人们甚至怀疑身边还有没有人吃得起。1944年7月下旬,东京西红柿的价格达到了此前难以想象的57钱(合0.57日元),桃子的价格更是达到了惊人的1.25日元。[5]火箭般飙升的物价不可避免地激化了阶层矛盾。有钱或者有关系的日本人明显比他们的穷邻居吃得更好。一个人脸上和身上赘肉的多少足以衡量他所享有的特权,或者说是腐败。当时住在京都的74岁老人田村常次郎在日记中抱怨道:“那些富人可以拿着钱为所欲为,他们买光了下层人的货品和粮食,再拿回到黑市上去卖……这是个大鱼吃小鱼的时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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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警察国家无所不在的严密监视之下,日本人民在战争中没有任何有组织的反抗,也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公开抱怨。实际上,他们都表现出一副支持战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自从这个国家1931年入侵中国东北以来,大部分日本民众已经逐渐习惯了战争,视其为一种自然的长期状态。许多人并不觉得征服并奴役其他民族有什么奇怪或者不妥的,听到军队在海外战斗胜利的消息,他们还会热血沸腾。但是到1944年夏末,他们开始意识到太平洋战争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随着盟军向西越过太平洋,任何看得懂地图的人都能看出日本的地盘在日益缩水。整个岛屿的日本守军一次又一次全部“玉碎”而亡。这和在中国的战争截然不同。这是一场与想要占领日本并解除其武装的对手进行的全面战争,这个敌人有力量而且有意愿来做到这一点——想要避免彻底毁灭,唯一的希望是乞求征服者的怜悯。老百姓意识到真相之后,失败主义的情绪便蔓延开来。这种情绪的蔓延在1944年7月出现了一个拐点,当时塞班岛丢失,东条英机首相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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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民众开始私下里或者在个人日记里尖锐地质疑官方报道的可信度。为了将真相与宣传区分开来,人们不可避免地陷于流言之中。警察部门花费了很大力气,想要压制流言的传播,但他们的努力大部分都是徒劳的,因为老百姓现在有无数种理由来担心自己的安全和国家的未来。人们还是不太敢公然蔑视政府,但是消极抵抗的迹象却越来越多。普通民众越来越多地抱怨官员的腐败和黑市的贪婪,他们在法定的民防和防空演习中对地方官员嗤之以鼻,敷衍了事。拖拉、旷工、偷懒和装病的情况在工作场所和强制的社区活动中已经屡见不鲜。根据日本工业杂志《钻石》的统计,日本军火工厂的每日缺勤率在1943年时为10%,1944年增加到了15%。[7]违法行为、故意破坏和少年犯罪越来越多,许多日本人都发觉社会中不再有基本的礼貌,道德开始滑坡,诚实也越发罕见,对此人们予以谴责。人们参加半强制性的爱国集会、游行、送别出征新兵活动时的热情已不复当年。一名阵亡军人的母亲拒绝参拜为国战死者灵魂所在的靖国神社。她说:“那些失去宝贝孩子的人来到靖国神社,被逼着像乞丐那样蹲在白沙池里,还要不停地点头,我永远不会去那种蠢地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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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7月起接替东条担任日本首相的小矶国昭,私下里表达了对日本民众士气低落的担心。他的内阁开始讨论是否应该放松新闻审查,以求恢复政府日益降低的可信度。于是在一番锣鼓喧天之下,内阁情报委员会宣布要在报界和广播媒体中推行“言论自由”和“开启民智”政策。[9]1944年10月13日,NHK(日本放送协会)广播电台的评论员解读说,这项新政策将会“开辟人民公开表达想法的通道……人们不再需要低声秘密地交流观点了”。坦诚而真实的战争报道将有助于提升日本人民的士气,让他们“感到幸福和快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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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二天,传来了子虚乌有的台湾海域大捷的第一份报道。在东京的帝国大本营,一个媒体联络官手里拿着一瓶清酒冲进媒体室。“这是一枚鱼雷,”他叫着,用手里的瓶子比画着,像是一枚航空鱼雷高速冲进了一艘美国军舰的舰体,“我们期待已久的时刻来啦!这就是神风!神风!”[11]他说战报还在陆续发来,但是返航的日本飞行员的说法都是一致的——他们赢得一场了不起的胜利,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他打开了瓶子,让记者和军官们举杯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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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朝日新闻》头条报道了“史上罕见的巨大战果”。报纸上说美国人损失了50万吨军舰,2.6万名水兵战死。[12]东京民居密集的大街小巷都回荡着NHK新闻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日本人估计的战果上涨了一整天,到下午3点,帝国大本营最终宣布,日本战机击沉了10艘航空母舰,11艘战列舰,3艘巡洋舰和1艘驱逐舰,还击伤了3艘航空母舰,1艘战列舰,4艘巡洋舰和11艘型号不明的其他军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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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没接受过教育的平民都看得出这些战果不正常,但是官方自己却似乎深信不疑,这些报道还引用了参战日本飞行员的证词作为佐证。据他们的说法,台湾之战将会是战争中最大的一次胜利——甚至比东乡大将在对马击败俄国舰队那次还要大,这可能是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歼灭性海战胜利。无线电通讯员被派出去做街头采访,了解日本民众的观点。每过几个小时,就会有新的官方声明发出来,带来新的令人振奋的详细消息。报纸纷纷加印“号外”,民众则在各处报亭前排长队等待。小矶首相打着官腔说,这次伟大的胜利验证了此前已经公开讨论了超过一年的“诱敌深入”战略。德国海军上将卡尔·邓尼茨代表阿道夫·希特勒发来了贺电。昭和天皇也宣布设立一个公共节日来庆祝这次“辉煌的胜利”,并说要为全国每个家庭发放一份特殊口粮“以示庆祝”。日本人现在可以重拾战争初期的那种兴奋情绪了——就像1942年春季的时光又回来了,那时候每个星期都会传来一两次令人激动的捷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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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一份台湾捷报发回后不到24个小时,军队高层就意识到这一战果被极度夸大了(这还是客气的说法)。真相要到战争结束后才会揭晓——只有两艘美军战舰被鱼雷击中,而且还没有沉没,但10月14日的空中侦察报告却足以证实第3舰队大部完好。福留繁说,他到这一天结束时就知道“对敌伤害轻微,我确信对菲律宾的大规模进攻很快就会到来”。[15]宇垣缠将军在日记中评论道:“有些情况下为了鼓舞士气,夸大战果可能是必需的,但那些战斗指挥岗位上的人一定不能用夸大所取得的战绩来自欺欺人。”[16]10月18日,在帝国大本营,海军的计划制订者向陆军同僚公开承认,日本舰队不太可能在下一次与美国人的激烈海战中幸存(遑论取胜)——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打下去,好让联合舰队“死得光荣”。[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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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面对日本公众时,覆水已然难收。政府和新闻媒体既然已经发布了胜利的报道,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咬死不改。裕仁天皇已经批准发布捷报,这位现人神签发的公报可是金口玉言,不可更改。不仅如此,关于万民痛恨的美国舰队被消灭的假消息也满足了全国上下对随便什么好消息的发自内心的渴望。所有人——军队领袖、记者、编辑,以及普罗大众——都迫切想要相信这些好消息是真的。到这个时候,这些新闻至少还能缓解一下日本人潜在后果严重的巨大心理压力,并缓和关于民众士气情况的担忧。站在战后的视角回头看,一名负责采访帝国大本营的记者总结道:“没有人故意说谎,这只是一种急性焦虑的表现,每个人都渴望着有好事发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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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小矶在日比谷大会堂举行了庆祝集会,这是一座建在东京市中心日比谷公园内的土红色十层大楼。会场上人山人海,参加集会的可能超过10万人,他们挤满了公园和附近的街道。大家挥舞着拳头,把帽子抛向空中以示庆祝。首相的讲话通过无线电进行了现场直播。他发表了对美国军队的长篇控诉,说美国战机轰炸和扫射日本平民,在战场上凌虐日军尸体;他指责美国抛弃了所有文明作战的伪装,“只是野兽般的凶手,不是人……神必然惩罚他们,给予他们毁灭性一击”。[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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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矶国昭的内阁成立刚刚三个月。小矶先前曾是朝鲜总督,秃头,有一副猫科动物似的威武面孔,正是这一令人印象深刻的相貌令他获得了“朝鲜之虎”的称号。由于在这场战争中没有率军打过仗,自然就没有战败的污点。由于已经离开东京两年,他也没有卷入政治阴谋和派系争斗,正是这些争斗导致了其前任东条英机在7月的下台。这些高层政治人物之所以选择小矶来担任首相,并非因为他是个格外值得期待的领导人,而仅仅是由于其他所有的候选人都有人反对而已。他的首相职位不过是来自一种脆弱的共同认可,他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小矶于1938年退出了现役,没有资格担任陆军大臣,因而基本被排除在军事战略的讨论之外。后来,小矶坚称自己在任的9个月时间里,别人甚至都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军事方面到底是什么情况。”[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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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东条赶走并不能纠正日本战时政府的根本性缺陷。日本明治宪法的形式和具体条款表面上看仍然有效,但是议会党派却已被架空,实权落入了一部分军阀和官僚的个人和部门手中。陆海两军的领导人互不信任,其战略也常常背道而驰。内阁和各类相关人士可以开会交流观点,却没有一个人拥有在整个政府内推行统一政策的权威。在东条时代,最高决策主体是所谓的“帝国大本营—政府联络会议”。小矶继任后,这个会议被解散,代之以一个被称为“最高战争指导会议”(Supreme War Direction Council,缩写为SWDC)的六人小组,包括首相、外相、陆海军大臣,以及陆海两军各自的总参谋长。此后,以及在后来的历史文献中,这个内阁决策委员会被称为“六巨头”——虽然具体人员会有变更,但直到战争结束,日本的主要决策都是由这个小组做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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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大政方针的转变必须经过这六个人的一致同意才能生效——这还要以得到参议院、皇室成员以及天皇本人的支持为前提。一如既往,决议要经过一番拖沓冗长而痛苦的“根回”才能达成,所谓“根回”意即深挖根源,寻找共识。一旦各方意见形成死结,便什么事都做不了。遇到这种情况,陆军和海军常常就会沿着自己的路线行动,而为了面子,他们又都会做出一副已经在总体战略各方面进行过协调的样子。海军大将米内光政曾经当过首相,此时已回到政府担任海军大臣兼小矶政府的副总理,他说这个委员会即使进行投票也无法打破僵局。“这不是少数服从多数的问题,”他在战后对审讯者如是说,“如果他们不能就某一问题取得一致,就不会团结行动。”[21]如果达不成共识,那惯性就会压倒一切。无论原先的方向如何,日本都会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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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岁的昭和天皇裕仁,他本人长期支持东条,反对其他人想要赶他下台的努力。东条的首相生涯临近完结时,天皇的弟弟高松宫宣仁亲王开始在高层圈子里批评裕仁,说他正在让国家滑向失控。天皇在政府中扮演的角色其实并不重大,这是宪法中白纸黑字写明了的,但即使是对那些明明知道他并不是神的人,裕仁也有着无形的巨大权威。他对这场战争及其带来的痛苦所要担负的责任也一直是后世学者和历史学家激烈争论的议题。1941年12月之前,裕仁反对让国家滑向战争,他希望在内政和外交两方面保持稳定。他还要求打压和严惩军队中那些头脑发热的“下克上”分子。但他的要求并不具有法律效力,因而不具有强制力,只有在内阁偶尔陷入僵局后寻求“圣裁”时例外。1944年7月最终同意让东条英机下台后,他便开始推动新政府做好准备用外交手段结束战争。但他也没有提出要和盟国政府建立直接联系以寻求停战。他相信若想要得到外交谈判的成熟时机,日本就必须首先赢得一次对美国的压倒性胜利,这或许就会发生在即将到来的菲律宾战役中。在他战后的“独白”中,裕仁说自己曾希望把日本残余的所有军事力量全都投入守卫莱特岛的作战之中:“然后,等美国人栽了跟头,我们就能够寻找妥协的空间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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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政府中没人敢讨论投降,就连要日本放弃1941年之前占领的海外领土的协议和解也不敢提。盟军至少得放弃“无条件投降”的要求,同意坐到谈判桌旁。不过,日本的统治者们仍然知道在战争的最后交涉中外交手段必定会发挥作用,而且外相重光葵也在从几个方面同时推动这件事。日本开始通过驻欧洲中立国家的大使馆试探求和,包括瑞典、葡萄牙和瑞士。为了从中国脱身,重光葵的使节也已接触汪精卫的南京伪政府,提出只要蒋介石与盟国断绝关系,请求“善意中立”,就可以让日本军队撤出中国。这样的提议自然是没有下文,这一部分是由于日本政府选择的中间人根本不受蒋介石待见,同时也因为中国清楚地看到日本在太平洋上正一步步迈向失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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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外交手段“收场”的关键计划是让苏联政府在东京和华盛顿之间充当中间人。这一从来都不特别现实的计划早在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前就已讨论许久,现在重光希望借此获得想要的结果。他手下的驻莫斯科大使开始与克里姆林宫对话,他们提出的方案是由日本出面安排苏联和德国进行和平谈判,等欧洲东线战场重归和平,莫斯科再来斡旋调停太平洋战争。然而这套方案在1944年9月呈交到苏联外交人民委员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面前时,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想法在苏德战争此前的任何其他时候提出来,都会收获好得多的效果——可现在却太晚了,盟军已经开始从东西两线向德国推进,这样的提议自然也只能无果而终。当日本人提出要在《苏日互不侵犯条约》1946年春季到期后续约时,莫洛托夫回答说此事不急,时间成熟后再议。重光和他的同僚们并不知道,约瑟夫·斯大林已经向罗斯福透露他将会在击败德国后立即将部队调来进攻日本,或许他将会在1945年2月的雅尔塔会议上正式就此做出承诺。日本的外交人员还一直徒劳地指望斯大林能帮助他们实现停战,直到战争的最后一周苏联突然对日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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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日本的政治环境并不允许他们为外交停战而采取协调一致的行动,政府内外所有的领导人物都知道这一点。赶走东条只是外交解决问题必不可少的第一步而已,但若是在1944年秋季把国家方针突然转向求和,军队中那些强硬派会激烈反抗。宪兵一直监视着内阁首脑和其他领导人,防止他们暗中推动和平谈判。东条虽然已经失去了权力,但他仍能对国家安全机器继续施加影响,许多人怀疑这个被废黜的领导人还在准备政变。统治阶级有充分的理由害怕国家会因此重回20世纪30年代那种军队内部派系林立,武装暴动和定点暗杀层出不穷的状况。而内战看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根据战前最后一任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将军的说法,日本政府拿子虚乌有的胜利出来大肆庆祝的习惯令其反受其害,因为日本公众在思想上从来就没有准备过去谈判解决问题。“我们哪怕只是提出早一点儿结束战争,人民都不会理解。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战局的真相,日本人民之间可能会爆发内战……依我看,我们这个国家的宿命就是把这场极不明智的战争打到底,直到末日。”[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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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矶的公开言论从一开始就在走他前任的老路。他的腔调没有什么实质性变化,他的内阁自然也就没有想要探索停战选项的样子。这位新首相宣布,战争将会进入一个更加白热化的新阶段,日本人民必须团结起来,以极度的狂热抵抗敌人。就在新政府上台的那一个星期,东京的报纸上充斥着将美国人称为“野兽”、“屠夫”和“魔鬼”的说法。美国《生活》杂志刊登过一幅照片,画面上是一个美国女子正在欣赏一个当作战场纪念品捡回来的日军头骨,这张照片也被日本媒体广为转载。据日媒报道,美国把监狱里的罪犯全都放了出来填充军队。“我们只能感到震惊和不齿,”NHK的广播评论员在1944年8月评论道,“美国人不会像普通的勇敢战士那样战斗,除非利用这些罪犯的野蛮。这证明他们只是一群野兽。”[25]在1944年9月8日帝国议会的演讲中,小矶警告说:“我们必须充分考虑敌人在我们国土上登陆的可能性。”[26]他的内政大臣宣布了一份计划,要对全国的平民进行徒手格斗训练。妇女、儿童和老人都要加入国土防卫军:只要海上来的凶恶强盗把他们肮脏的靴子踏上日本的神圣海岸,他们就要用自制武器和竹枪进行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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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美军拿下马里亚纳群岛,其对日本本土的大规模空中轰炸已近在眼前,于是日本政府下令采取新的民防措施。1944年8月16日,国土交通大臣宣布实施一系列举措以“应对空袭、舰炮炮击和其他形式的攻击所导致的交通中断”,其中包括“医疗急救、应急物品发放、巡逻、人员撤离、预防瘟疫、供水、清除瓦砾,以及紧急恢复正常运转”。[27]成排的房屋和建筑被拆除,以在城区留出防火通道。学生们被召集去制作称为“气球炸弹”的堪称“奇幻”的武器,这种武器能上升到平流层,顺风飘行5 000英里,越过北太平洋,随机攻击美国本土。各种讲话、报纸文章和无线电广播中都满是宗教和神话的内容。小矶是个虔诚的神道教信徒,他刚刚上任就公开参拜了伊势神宫,喊出了一句新的民族口号:“众神之主必将重拾对国家的责任。”[28]这一意图不明的说法最好被理解为一种神示:当至高危机来临时,昭和天皇将会召集古代众神回来保卫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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