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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10 街头的狂欢 西洋运动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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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12 这一章我们关心的,是由运动粉丝发起、鲜少被注意的“革命”。但首先我们先从历史来看看我们谈的是哪一种运动。有些体育活动目的只是要展示运动员的才华,此外没什么内在价值、意识形态与更大的愿景。令人惊讶的是,谁有资格参赛、谁有资格观赏、可否举办比赛,这些议题在历史上都发生过激烈的冲突。近几十年最明显的冲突都是关于种族与性别,例如黑人能不能进入大联盟打棒球,女人能不能和男人比赛高尔夫。过去几百年的冲突则多半围绕着阶级。上层阶级有自己的运动,如打猎。下层阶级有射箭比赛或其他“民俗运动”,观众与选手常常混在一起。比如在早期的足球赛中,村民全部出动,彼此较劲,男人、女人、小孩都参赛,还用猪的膀胱做成橄榄球。男人和女人各自有竞走大赛,有时候是男女对抗,奖品是跳一支舞或一个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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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14 在近现代初期的欧洲,人们通常趁着庆典、嘉年华举办体育竞赛,在英国则是趁着教区节日或博览会。十六世纪宗教改革后,保守分子批评庆典活动,也反对运动比赛。民俗运动很容易脱序,最早的足球比赛就是这样,当局很苦恼,经常得下活动禁令。1567年,英国米德尔塞克斯郡(Middlesex)的法院起诉了七个男人,法院记录中写道:“这七人与其他一百名身份不明的犯罪者违法集会,违法举办足球比赛。这类活动很容易引起口角,甚至导致凶杀案件与其他严重意外。”[9]工业化之后,工人阶级只剩下星期天可以运动。然而对保守的教徒来说,星期天是安息日,所以又禁止了工人当天从事敬拜以外的活动。他们批评运动是浪费时间的活动,不如把时间花在工作或沉思灵魂是否能得救上。在清教徒的新英格兰殖民地,运动一直是违法的,法律甚至规定,“在主日当天散步,非必要也不合时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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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16 十九世纪末,传统庆典的许多内容变成大型的展示活动,运动比赛也一样。一开始,这些活动不是统治当局组织推动的,而是精英分子勉强同意举办的。以棒球为例,在美国一开始完全是劳动阶级的运动。运动史学家泰德·文森特(Ted Vincent)认为:“精英分子之所以反对,表面上是担心群众失序的行为,例如酒醉、赌博、偷窃、骚扰女性。球迷常用猥亵的字眼叫嚣、威胁裁判。”文森接着说:“但中产阶级反对棒球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害怕劳工阶级作乱。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另一些人聚众。就这点来看,十九世纪末运动场上的观众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摇滚演唱会里的长发叛逆青年处境雷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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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18 十九世纪中期,英国的上流阶级改良乡村的足球活动,使它成为正式的竞赛项目。精英们把足球当作专属的运动,旨在“培养认真、守纪律、自制等美德”。[12]不出二十年,这颗球又传给劳动阶级,牧师和工厂老板教导工人踢球,希望工人也能学会那些美德。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有职业足球赛,它原本是上流社会的业余运动,现在场上都是出身劳动阶级的职业选手,最后连看台都只剩下蓝领工人,以及少数的女人。在南美洲,当地人看着英国的水手和公司职员这些业余人士踢球,最后自己也学会了这项运动。到了1915年,巴西足球已历经三代人马的经营:先是英国人,后来是当地精英,最后是劳动阶级。体育作家珍妮特·利弗(Janet Lever)如此描述巴西的足球比赛:“工人接受这项运动后,看台上时髦的女士就回家了。”[13]历史学家埃里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说,到了二十世纪初,大型运动赛事便成为“普罗大众的宗教”。[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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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20 精英分子一开始厌恶这些无秩序的集会,后来才勉强接受。对他们而言,运动比赛至少有个功能,用霍布斯鲍姆的话来说就是“培养国家认同与形塑社群的媒介”。[15]就算上层阶级自己无法出席,至少比赛现场有国旗、国歌等,象征贫富两者在国家的羽翼下和谐共处。在球队老板推动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运动赛事在美国成为“精心筹备的盛事”,除了华丽的典礼外,政治人物隆重列席,还有军乐队在现场演奏国歌。[16]除了军乐队外,在中场或其他休息时间还有整齐划一的仪队表演,比赛现场就像十九世纪英国人的节庆阅兵仪式。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纳粹与法西斯以旗帜、仪式、国歌预告希特勒、墨索里尼即将出场,运动比赛也有类似的流程。不得不承认,希特勒在规划纽伦堡大会时没纳入运动比赛,真是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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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22 不管是精英运动大众化,或是大众运动受到重视,都让运动赛事得到社会认可,成为劳动阶级(特别是男人)的聚会场合。他们也会在工厂或其他工作场合聚集,但运动场或体育馆是他们专属的地方——跟朋友碰头、喝酒、一同欢呼,做些不会被精英阶级打扰的事。劳动阶级的男人们找回了传统嘉年华的点滴,很快地,他们便想要整套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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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28 街头的狂欢 运动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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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30 运动迷的第一个新举动——也是运动社会学家和记者唯一注意到的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英国球迷的流氓行为(hooliganism)。英国球迷多是年轻的男性支持者,他们似乎把球赛看得太严重,老是在运动场引起暴动,还常常在比赛结束后在街上和敌队支持者打架。许多观察家认为,这些暴力行为与阶级本身的不满有关,在运动场中,足球流氓通常占满英国人所谓的“看台区”(terrace),这个地方票价最便宜,没有固定座位,也可以站着看球。十年后,足球流氓开始出现在欧洲大陆,当中有些是跟着英国球队巡回的球迷。外国媒体报道英国的足球流氓后,有些民众也会起而效之。一位比利时心理学家注意到足球暴力在各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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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32 暴力行为是社会问题的征兆,而不是足球本身的问题。在比利时和法国社会问题较少。但在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区、英国与意大利,贫富差距增长,产生较多的问题。足球和其他运动一样是穷人的比赛,许多不快乐的人是在对自己的环境发出抗议。[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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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34 不管足球流氓的动机是什么,在许许多多的球赛中,他们都成功地抢尽风头。摇滚乐迷的“暴动”新闻,也使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的音乐评论黯然失色。球迷的暴力行为很容易就抢过比赛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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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36 但是,观察家的焦点都集中在暴力行为,以至于很少注意到球迷其他行为越来越有趣,影响范围也更大。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有新闻媒体注意到,足球迷和美国各地的运动迷(橄榄球、篮球、棒球和曲棍球)正在把运动赛事当成传统的嘉年华活动:扮装、戴面具、唱歌、跳舞,沉浸在节奏律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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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38 这股潮流大行其道,社会学家路易斯·库彻(Louis Kutcher)在1983年观察到:“美国运动场早已具有一些嘉年华元素——美食、扮装、玩小游戏,把规定和身份抛到一边。”[18]在美国的比赛中,最基本的扮装样式就是穿上与支持队伍一样的颜色。[穿着同色衣服去看球,这个习俗可能是来自嘉年华的国度——巴西,发明人是当地球迷夏梅·卡瓦略(Jayme de Carvalho)。亚历克斯·贝洛斯写道:“夏梅是低阶的政府职员,平日隐姓埋名。但在看台上可是个明星……他穿着球队颜色的衣服,带着旗子和布条。”当时还没有球衣商品可买,还得靠妻子帮他缝制。详见Alex Bellos,Futebol:Soccer,the Brazilian Way,p.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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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40 运动版的嘉年华中,蠢蛋王就是该队的吉祥物——打扮成鸡或海盗,动作像完全无运动天分或手脚不协调的漫画人物。基本的饮食有花生米、热狗、爆米花,大量的啤酒当然也是必要的。还有更费工的,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比赛开始前的大白天,美国球迷就在体育馆门口旁的停车场举办派对了,通常是烤肉或地方风味菜。每个家庭会带自己的野餐食物,和陌生人一起分享,尤其是拿啤酒换食物,这些举动在传统嘉年华的餐会上也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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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42 二十世纪最后三十年,运动嘉年华急速发展,吃热狗和穿球队颜色服装已经是老套了。人类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是少数研究庆典行为的学者。他发现,除了球队颜色的裤子和围巾外,1970年的英国足球迷还会戴着大高帽或爆炸头假发:“很多服装显然是自己做的。他们花了很多心力设计、准备,一定要盛装参加这个伟大的活动。”[19]美国有个爱出风头的人叫罗伦·斯图尔特(Rollen Stewart),很多人穿着奇装异服去看比赛,都是受他影响。各种比赛——橄榄球、棒球甚至高尔夫球赛都可见到他的身影,他总是顶着超大的七彩爆炸头假发来吸引转播摄影机。但他在1980年经历了“重生”的宗教体验后,就抛弃那顶假发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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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44 美国还有位创意人士叫作大狗(Dig Dawg),这位克利夫兰布朗队的热情粉丝在1984找到一套狗的服装,开始穿着它去看比赛。各个球队受到启发,纷纷推出专属的球队配件:绿湾包装工队(Green bay Packers)的粉丝头上会固定戴着泡棉做成的起司,明尼苏达维京人(Minnesota Vikings)的球迷会戴海盗头盔,华盛顿红皮肤队(Washington Redskin)的球迷则戴猪鼻子。到了八十年代末期,球队专属配件的需求大增,大企业纷纷投入生产,个别球迷的创意就比较不受重视了。他们轻易就能买到现成的球队T恤和造型头饰,随着女球迷增多,还有专属耳环和洋装。(1997年8月28日的《今日美国》报道,当年国家足球联盟的球迷有百分之四十四是女性,1990年还只有百分之三十三。运动迷的“女性化”,这个议题值得深入研究,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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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46 在球场上扮装有许多功用,有的人甚至用来制造反面效果。大多数人会穿着支持球队颜色的衣服,好融入广大的同队粉丝当中。不过有些人就是喜欢做些不智之举,他们违反颜色认同,故意穿着客队颜色的衣服坐到主场球迷聚集的看台上。有的人是用扮装来吸引大众目光,不过很容易被当成爱现的人。奥克兰地方记者这么描述某位运动家队的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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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48 有位中年球迷从头到脚都是运动家队的服饰,腰上高调地挂着美国国旗腰包,一手戴着棒球手套,另一手挥舞着画有鲍勃·马利(Bob Marley)的巨大旗帜。他随着康加鼓的节奏准确地迸出脏话,对着来看洋基队的日本人大声斥责,要他们滚回伊拉克找爸爸。这个场景其实颇具诗意和美感。[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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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50 不过,在某些情况下,不扮装反而能吸引注意力。在哈佛-耶鲁年度对抗赛中,耶鲁人会裸奔跑过运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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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52 运动迷扮装时很少戴上面具,通常是把脸彩绘成队伍的颜色。这个习俗的源头和扮装一样不明。英国足球记者西蒙·库珀(Simon Kuper)说那是欧洲的习俗,毛里斯则发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英国球迷就有此举动。有些美国人坚持,那是从运动以外的领域传入的,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嬉皮集会和摇滚演唱会。有些学者认为,它始于天性外放的南美球迷,北美人接触足球时跟着传入。1994年世界杯足球赛在加州帕洛阿尔托市(Palo Alto)举办,据报道,巴西球迷跟着球队来到美国,热情的举动像在参加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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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54 那是个派对。一群巴西人从国王大道(El Camino Real)走向运动场,乐队吹奏着《巴西》,他们也跳起舞来。无数的巴西国旗插在车子上飞舞,有的球迷把它当成披风,有的人则是把它围在腰上。球迷把自己的脸画成巴西国旗,蓝鼻子象征蓝天,周围则是国旗中央的南十字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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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56 不管脸部彩绘是哪里开始的习俗,电视媒体很快地把这股风潮传播了出去。从1980年的超级碗开始,美国就有媒体报道球迷的脸部彩绘,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这股风潮太受欢迎,美国的生意人纷纷要利用它来捞一笔。1996年,美国球迷是使用迈克尔笔、油漆来表达他们的忠诚。现在至少有六个人体彩绘从业者(想必有更多),这些公司的发言人在2000年接受访问时,表示这门生意“出乎意料地成功”[23]、“商机无限”。[24]类似的产业在韩国也发迹,“世界杯风潮使脸部彩绘再次兴起。比赛当天,明洞商场里大排长龙,脸部彩绘店生意兴隆”。[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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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6558 此外,运动赛事里如果看不到球迷唱歌打拍子,就说不上是派对。早期的球迷反复唱诵同一句歌词嘲笑对手,例如美国球迷常唱的“呐呐呐呐,嘿嘿嘿,再见”(Nah nah nah nah,hey hey hey,go-od-bye.)。只要有扮装、脸部彩绘的场合,自然就会有精心创作的歌曲从另一层球迷口中唱出来,足球场上尤其盛行。《华盛顿邮报》1994年评论道:“传统上,足球歌曲都是诞生于便宜的座位区……在联盟俱乐部的运动场,劳动阶级的球迷通常只能站着看球,顺便创作一些嘲讽对手的小曲。”[26]少数学者研究过球迷的非暴力行为。其中一篇指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德国的球赛“难以想象”,现场非常安静,只会用传统的嘉年华歌曲庆祝胜利:“多棒的一天,今天是多棒的一天。”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德国球迷用自己的方式创作了三十至五十首歌,当中有摇滚乐元素与大家熟悉的足球口号,例如用宠物店男孩的歌曲哼唱传统的“欧垒”(Olé)。[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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