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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54 在这样的炮火准备下,我们将可以背着步枪走到堡垒,因为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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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56 法军炮击的确对暴露在工事外面的德军部队造成了巨大损失,还有一枚重炮炮弹炸塌了杜奥蒙堡北面新开辟的主出入口。呻吟着的德军伤员从四面八方涌进堡垒内部,把那里的野战医院塞了个满满当当。堡垒顶端的信号塔连同里面的通信兵都被炸上了天,到5月22日,杜奥蒙堡所有的瞭望塔都被打掉了。四处爆炸的炮弹激起的硝烟和尘土使得堡垒内部的空气几乎不能用来呼吸。德国人最近刚安装了发电机为杜奥蒙堡内部提供照明,然而发电机排气管不知道哪里在漏气,让空气变得更加无法忍受。排气管的裂缝刚刚修好,一发炮弹爆炸震倒了整整一面沙袋墙,正好掉在发电机顶上,把它埋在了下面。堡垒内部陷入一片漆黑,守军再也无法观察外面的世界,开始陷入越来越惊恐不安的情绪之中。有些人受不了了:一名连长在漆黑的走廊里乱跑,狂乱地尖叫要枪毙自己的上级,被3名士兵按倒在地。一枚法军炮弹直接命中堡垒西南面的侧射炮塔,守军不得不放弃这处阵地。这处缺陷将在未来法军的进攻当中发挥重要作用,可是除此之外,芒让的重迫击炮在堡垒的主体上连一个裂缝都没打出。穆兰维尔堡守军指挥官的判断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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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58 23岁的法军第74步兵团中士居伊·阿莱(Guy Hallé)在进攻出发战壕里,正经受着每次进攻之前都会出现的胃部翻腾之苦。他后来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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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60 集中起全部注意力,以便在死亡面前表现得镇静自若。说出死亡这个词并不困难,可是,上帝啊,做到这一点太困难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在此刻对自己说,我还是我自己,我是完整的自己,我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和脉动,我的眼睛还亮,皮肤没破,血也没流!……啊,多么渴望睡下的时候能想到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活下来,我会狂喜,会痛苦,会悲伤,会高兴,我不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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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62 进攻发起之前35分钟,有两发德国炮弹打进了法军战壕。像阿莱这样的老兵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德国人在试射,就等着进攻的士兵露头了。虽说当天早些时候,法军飞机发射一种新发明的火箭弹,击落了6个德军炮兵观测气球中的5个,可是德国炮兵事先有大量的预警时间来调整大炮的射程和方位,几乎不需要实地观测,法军士兵一跃出战壕,德军的炮火反准备就带着致命的精确性在全线炸开了。几分钟之内,实际受领攻占堡垒任务的第129团各连平均就只剩下49名官兵还能战斗,其中一个连只剩下1名中尉和27名士兵。74团的一个营担任进攻部队的右翼,在50岁的营长勒菲弗尔-迪邦(Lefebvre-Dibon)指挥下占领了自己的目标,却发现本应在自己左翼占领杜奥蒙堡东侧的友军无影无踪,原来这些人被德军炮火全歼了。74团的另一个营本应在勒菲弗尔-迪邦的右翼支援,被德军炮火压制在战壕里根本没有冲上来。芒让本人在苏维尔堡顶上观察战斗进程,一如既往地暴露在炮火之下,一发炮弹把他身边的4名参谋军官炸成重伤,他本人幸运地仅以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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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64 但129团残部冒着冰雹般砸下来的炮火猛打猛冲,在11分钟之内就冲到杜奥蒙堡面前。这是法兰西大无畏战斗精神的极致体现,法军在半小时之内就占领了堡垒上层结构的四分之三,把战线推进到了堡垒北边尖端到东南角的连线。冯·布兰戴斯上尉从远处灰心丧气地看着天际蓝军装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漫灌了“他的”杜奥蒙堡。皇太子本人后来承认“一时间我们似乎丢了这座堡垒”。在堡垒内部,重炮炮弹沉闷而震撼人心的回响被一种更尖锐的爆炸声代替。手榴弹!有人大喊:“法国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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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66 皮奥(Piau)中士率领的一小队法军士兵通过西南侧墙内堡的一处破口渗透进了杜奥蒙堡内部。他们没有遇到守军,跑到了堡垒中心的东西向大过道。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杜奥蒙堡好像真的要再次易手了。但一支德军猎兵部队赶到现场,皮奥中士手下3名士兵被打死,其他人被击退,德军架起一挺机枪封锁了法国后续部队的入口。堡垒外围坑道里的战斗持续了一整天,但法军渐渐被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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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68 在外面,法军第129团占领了被毁了一半的墙内堡,并在其顶部建起一个防守严密的机枪阵地。从那里,法军可以控扼杜奥蒙堡的整个上层结构。德国守军既勇敢,又愚蠢到惊人,他们反复从堡垒内部冲出来,试图从正面夺取机枪阵地。先是第20团的50名士兵冲上去,被法军机枪打倒了33人,然后70名猎兵再冲,只回来了15人。最后冲上去的40名近卫掷弹兵只剩2人爬回堡垒里面。下一次反冲锋被德国人自己的大炮击溃了,伤亡很大。德国人还想用烟把法国人熏出机枪阵地,但也失败了,法军这挺机枪在整个22日夜里和第二天都牢牢控制着杜奥蒙堡的上层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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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70 在22日夜晚,双方都向上汇报说法国人占领了杜奥蒙堡。芒让带着一名参谋军官来到尼维尔的司令部,大声宣布:“杜奥蒙堡是我们的了!”参谋军官的巨大挎包里装满了推荐授勋的军官档案。可是进攻一方的形势极为不利,德军的反攻越来越激烈。在德军打击下,法军突击部队的左翼在23日清晨的雾气里溃散了,留在堡垒顶部的两个营被困在狭窄的突出部,受到三面火力的夹击。在突击部队右翼,勒菲弗尔-迪邦报告团长,说自己已经损失了40%的部队,如果增援再不及时赶到,自己也守不下去了。芒让冷酷无情地不断派出新锐部队增援,可是这些部队不是在到达的时候被德军炮火消灭殆尽,就是根本冲不上来。法军连长夏尔·德尔维尔从临近阵地观察了整个作战过程,他这样描述这次典型的增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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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72 第124团的两个连一冲锋就占领了德军堑壕,他们未发一枪就渗透进那里。可是他们没有足够的手榴弹……德国人用手榴弹反攻。这两个连无力反击,全军覆没。前去增援他们的第3营在接近堑壕时被德军炮击打散了。我军总共死伤将近500人……死人堆到了堑壕顶端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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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74 21岁的阿尔弗雷德·茹贝尔(Alfred Joubaire)少尉是第124团的军官,他在几天前刚刚跟着团里的军乐队,伴随着《蒂伯雷里》的歌声,雄赳赳气昂昂开赴凡尔登战场。他在过去15个月里一直写日记,但仅限于随意地记录一些前线生活的片段,完全是一副就事论事的风格。5月23日的日记是他在凡尔登战死前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结尾换了一副完全不同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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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76 人类疯了!肯定是疯了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这真是一场大屠杀啊!场面是如此的恐怖!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感想。地狱都没有这么可怕。人类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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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78 在杜奥蒙堡右侧,勒菲弗尔-迪邦的营在23日下午晚些时候已经陷入重围,被迫举起了白旗,这个营72%的战斗人员非死即伤。在堡垒顶部的第129团也被包围了。架在西南炮塔顶上的法军机枪还在顽强地喷吐火舌,但子弹不多了。更糟糕的是,法军没有完全占领堡垒的上层结构,德军因而可以通过东北角的一条隧道源源不断地向堡垒地下工事派来增援部队。23日夜里,他们还通过这种方式运来了一具重型掷雷器。在默兹河上的朝阳驱散晨雾的时分,德国人在离法军机枪阵地仅有80码远的地方选了一处法军机枪的射击死角构筑阵地,把掷雷器运进阵地安装好。掷雷器连续快速地向西南塔楼射出8发空中鱼雷,每枚弹头都装有大量炸药。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尽,德军3个连跃出地堡扑向被炸得还没回过神来的法军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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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80 这就是战斗的结局。那天夜里,法军尖刀部队的少数残部三三两两地摸回出发阵地。守军的损失不小,法国人的损失更是高得惊人,仅被俘的就有1000来人。芒让的第5师连一个连的预备队都没有了,前线曾一度出现一处500码宽的危险空洞。芒让本人立即被军长勒布伦(Lebrun)从前线撤下来,暂时被贬黜了—这不是他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被贬黜。整场进攻是一出太快的悲剧,根本没能取得多少成果。如果法军像贝当当初坚持的那样,等有足够兵力再在宽正面上发动进攻,他们很可能已经夺回了杜奥蒙堡。可事实并非如此,法军根本不该发动进攻,却贸然行事。贝当为这场失败承担了全部责任,他对这次战斗的记叙完全没有一处指责过尼维尔或者芒让。在战时将领事后写的所有回忆录里面,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慷慨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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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82 可是这次失败严重打击了前线的士气。到5月底,关于“违抗军纪”行为的不祥报告不断从凡尔登传出。在巴黎,前线战事已经严重损害了马恩河战役的英雄加利埃尼的健康状况,杜奥蒙堡的消息传来,加利埃尼陷入深深的抑郁之中。两天之后,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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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87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1700054287]
1700056188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20章 “五月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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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90 知道得太多却无能为力,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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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92 ——希罗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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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94 ……我必须多次重复,战役现在不是一个在血与火之中很快就能自然结束的短期事件,而是一种持续一周又一周、没完没了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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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96 ——恩斯特·荣格,《钢铁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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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198 时间从5月进入溽热的6月,已经持续3个半月的凡尔登战役进入了死人最多的阶段。牺牲如此之大,并非仅仅出于军事方面的原因。在人类一切事务之中,当某一件事具有了某种象征性意义,一切理性、一切价值判断都会完全失效,这些情况是最为致命的。对战争的双方而言,凡尔登现在都有着超乎寻常的象征性意义。更要命的是,它已经成了民族荣誉的象征。法兰西民族的荣誉!这个词具有魔力,在今天都能唤起中世纪的激情,让法国举国团结一致,固守凡尔登的城楼。对于德国人来说,凡尔登的得失也已经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件事情早已超出了双方将领作战谋划这个层次,尽管这座城市在战略上无足轻重,可是两个民族早已斗到了超出理性的程度。两个民族都下定决心要夺下这个象征,这是一个挑战,是民族优越感的奖杯,因此双方动员出一千年来条顿-高卢世仇所积累的全副怨气,拼命地作战。在欢迎贝当元帅加入法兰西学术院的致辞中,保罗·瓦勒里(Paul Valéry)把凡尔登战役比作“一场一对一的决斗……您代表法国,挑战德国的代表皇太子”。正如传说中一切单挑的决斗,此战已经不只是荣辱的问题了,而是关乎两个民族的生死存亡。就像两头角抵角的雄鹿决斗致死一样,双方不能也不愿屈服,直到其中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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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200 瓦勒里的比喻简单至极却又精妙绝伦,他说得很堂皇又很中肯。可是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过凡尔登战役的人来说,却另有一个不那么堂皇的隐喻。在战前最后几天的和平岁月里,似乎欧洲各国领导人的集体意志已经全都不受控制了,他们被某种来自冥河的邪恶的超人意志所指引和操控,各民族被这种可怕的力量所攫取,不由自主地加速向着深渊堕落下去。战争一旦开始,人们仍然能多次感到冥冥之中有某种邪恶的力量在左右事态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世界局势从没有完全脱离人类意志的掌控,也许这是因为几大领袖人物,丘吉尔和罗斯福、希特勒和斯大林,都是历史上的巨人,而与他们相比,阿斯奎斯、白里安、贝特曼·霍尔维格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因此,凡尔登战役在进入6月之后,实际上已经超出了贝当和威廉皇太子这两位“斗士”所能控制的范围。尼维尔和克诺贝尔斯多夫的权力在上升,两边都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会战继续下去,战斗进入了一个新的更为残酷绝望的阶段。会战似乎已经不受人力的控制,拥有了自己的动量。正如一位德国作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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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6202 直到最后一个德国人和最后一个法国人,拄着拐杖跳出战壕,用水果刀或者牙齿或者指甲杀死对方,战役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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