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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55 1720年颁布的《海军条例》(Naval Statute)可以说是他毕生成就的终曲,在这部条例中,彼得为他的海军计划创造了一个适宜的过去,他把俄罗斯海军发展史的开端追溯到了他的父亲沙皇阿列克谢(Alexis)那里。阿列克谢的计划激发了彼得的兴趣,并培养了少量的西方工匠,让年轻的彼得能够学习航海、几何和船舶知识。1693年,彼得在阿尔汉格尔斯克第一次见到了大海,当时阿尔汉格尔斯克是俄罗斯唯一的港口,他登上即将离开的英—荷商船队,跟着他们一起出海。1694年,他进行了第二次北极航行,这次航行的距离更远,回到陆地之后,彼得在沃罗涅日建立了一支舰队,准备在顿河和亚速海打仗,1697年,他又乘船前往荷兰,想要学习有关海洋世界的知识。在他的现代化议程中,海洋处于核心地位,他是不计成本的。当他发现,荷兰人无法教他如何按照设计草图——技术转移最重要的工具——来建造船只时,他跑到了英国。1698年1月到4月,他在德特福德造船厂生活和工作,招募专家来建造和驾驶他的船只、教授航海技术和创建一支现代海军。彼得认识到了英国的海上优势,事实证明,这对他建设新海军来说至关重要,并且在俄罗斯的海军文化和海军王朝中留下了强大的亲英传统。彼得在英国参与了造船,还在斯皮特海德这个最能体现英国实力的地方目睹了一场模拟海战(英国传统的舰队检阅仪式通常都在斯皮特海德举行,国王会在此地检阅集结起来的皇家海军),并参观了一门大型臼炮的试射,这门炮被安装在一艘设计用来炮击沿海阵地的新军舰上。在德特福德,他与开明的海军军官们,其中包括卡马森侯爵(Marquess of Carmarthen)和约翰·本博(John Benbow),在当代海权国家的中心共度时光。当时,泰晤士河上到处都是公立的和私人的造船厂,可谓是这个以“造船、科学、海军技术和新政治制度”为特征的海权国家的缩影。大量私人拥有的商船队在这条河里来来往往,它们是充满活力的商业经济的命脉,甚至会跨越重洋前往遥远的印度和中国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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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57 彼得在德特福德的好友海军上将卡马森侯爵向他建议,让他在英国招募四类技术人才:精通军舰设计、建造和装备的熟练造船工人和高级工匠,一些“足智多谋的英国海军军官”,能够教导俄国人如何成为海员的英国水手,以及教授航海术的教师。无法确定彼得到底招募了多少人,其中有些人无疑是间谍。卡马森侯爵得到的回报是一份烟草合同,这反映出了当时的英国人对俄罗斯的兴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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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59 众所周知,彼得毁坏了赛耶斯庭园(Sayes Court)的花园和里面的东西,赛耶斯庭园是海军行政官员和海军至上主义作家约翰·伊夫林(John Evelyn)的住宅,约翰·本博把这座房子转租给了彼得。[4]威廉三世发现沙皇是位很难相处、相当迟钝的客人,他总是没完没了地谈论海军和木工活,这让威廉三世厌烦不已,但国王很聪明,他送给沙皇一艘漂亮的游艇,“皇家运输”号(Royal Transport),让彼得坐着它回家。[5]彼得第一幅重要肖像出自英国宫廷艺术家戈弗雷·内勒爵士(Sir Godfrey Kneller)之手,画中的他是一位全副武装的现代西方军人,这幅画明显是以海军为主题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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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61 彼得来到英国的时候,它成为一个海权大国还没有多久,这时,它正在把巴夫勒尔—拉乌格之战的胜利与一个大规模造船计划结合在一起,这个计划的资金来自国债和英格兰银行。战时征召的军队已于1697年复员。英国的船只出没于所有海域,它在各个层次、所有方面都拥有充足的海洋知识储备,同时,这个政治国家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脱离大陆、属于海洋的独特国家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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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63 彼得在伦敦的经历对他建设海军和海上都城圣彼得堡到底有多大影响,我们只能全凭猜测,但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他带领一个当时还几乎完全是内陆国的大陆国家实现了世界历史上最令人瞩目的“海军化”。同样重要的是,其他所有俄罗斯统治者都不曾以这样兴高采烈、毫无保留的方式去接受大海。彼得让舰队成为国家最优先的事项,他亲自动手、身先士卒,努力建立舰队,并从熟悉新鲜的海洋世界中获得了愉悦,这个世界是他改革行动的核心部分,正是这些因素使他与众不同。无法想象还有其他俄国领袖会在国家文件中吹嘘自己的造船技能。彼得了解海洋、船舰、海军及其在所有层面上具有的力量。他的独特之处在他去世之后不久就显现出来了——他一手建成的海军开始腐朽,其结构、人力资源和基础设施被忽视和遗忘。即使到了三百年之后的今天,彼得仍然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海军至上主义者,在他所缔造的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他是一个不受尊敬的先知。土生土长的圣彼得堡人弗拉基米尔·普京或许能理解这个问题,但他的海军愿景也仍然是个纸上谈兵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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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65 海军计划是彼得将俄罗斯从一个前现代、半亚洲的国家转变为现代西方强国的核心要素,这个过程吸引了当时的世界,之后也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对这个过程的描述大多强调了海军在俄罗斯引进外来思想、技术和制度方面的核心作用。彼得重新塑造了俄罗斯的民族文化,使之能够在一个由全副武装、扩张成性的西欧国家主导的世界中生存下来,并繁荣发展。[7]他用毕生时间实现了这个目的:作于1725年的一幅版画为他的成就献上了悼词,就像内勒为这位英雄领袖所作的肖像画一样,这幅画里的彼得也以现代军人的形象出现,他身披甲胄,向穿着传统服饰、心怀感激的俄罗斯母亲提供了战舰、一座伟大的西方城市以及所有的现代化工具——技术、航海仪器、科学印刷品、地球仪和天球仪。[8]这幅寓意深远的画强调了海洋是现代化的重要媒介,创作它的画家是荷兰人。历史学家接受了彼得的说法,把海军看作革命的核心,但他们大多忽略了偶然性对最终结果所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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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67 彼得是个很古怪的沙皇:他喜欢船只、水手和航海,还是懵懂少年时就学会了驾船,从他唯一的海港阿尔汉格尔斯克出发向西航行,以便更多地了解海洋。回国后,他以海军缔造者和造船工人的身份,先在南方的河流上,后来又在波罗的海上创建了舰队。如果有人说他对俄罗斯转向西方的贡献不是独一无二的,那就太荒谬了。17世纪时,俄罗斯要么现代化,要么灭亡,但建立海军的决定既不是自然形成的,也不是不可避免的,更不是大北方战争的迫切需要所催生的。俄罗斯不需要跨越任何海域就能征服中欧、斯堪的纳维亚、高加索或波斯。此外,俄罗斯海军规模的增长前所未有,只用了一个世代的时间就超越了当时大多数国家业已建成的海军。1700年,俄罗斯还无法进入波罗的海,但到1721年,俄罗斯舰队已经控制了这个海域,可以畅通无阻地将帝国军队送往斯德哥尔摩和哥本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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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69 然而,我们不应以西方或海洋的视角来解读这个过程。彼得不想建立一个海权国家。在30多年的时间里,他创造了足够多的海军力量,以各种形式为国家利益服务,但仅此而已。虽然他与海洋的接触一直蕴含着强烈的感情和个人色彩,但推动他的政策愿景具有战略性和功能性。令彼得创建海军舰队的是逻辑和机遇,而不是他对船只抱有的那种孩子气的热情。他在1695年认识到了海军舰艇的必要性:他的军队无法攻克奥斯曼的亚速要塞,因为土耳其人可以通过海上对要塞进行补给。1696年,仓促建造出来的俄国舰艇封锁了要塞,迫使它投降了。这种实用主义的做法影响了彼得的海军愿景。[9]他修建凯旋门来庆祝胜利,门上刻有俄文版的恺撒格言:“我来,我见,我征服”,他还铸造了一枚纪念章,上面有尼普顿臣服于沙皇的图案,这是装点彼得统治时期的众多经典海军象征符号中的第一个。通过这些外来象征,俄罗斯与昔日的罗马建立了一种联系——它们的志向是相同的,1721年,俄罗斯宣布自己为帝国,它与罗马之间的联系达到了最高峰。[10]急于让臣民牢记其丰功伟业的政权都喜欢卖弄借来的符号和古典语言,然而,这个设计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和罗马人一样,彼得也不想成为尼普顿:他希望尼普顿向他的陆上帝国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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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71 在亚速海获胜并没有使俄罗斯取得出海口。亚速要塞控制着顿河三角洲,而顿河流入的是较浅的、位于内陆的亚速海,要从亚速海进入黑海的话,必须穿过重兵把守的刻赤海峡,控制刻赤海峡的是奥斯曼人以及臣服于他们的克里木鞑靼人。无法穿过海峡的话,俄罗斯船舰的战略潜力就非常有限。尽管它们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但在普鲁特河遭遇军事失败之后,彼得放弃了它们以及位于亚速和塔甘罗格(Taganrog)的新城镇[11]。彼得发现俄国在南方的力量有限,于是把注意力转向了波罗的海。1700年,在与奥斯曼人握手言和之后仅一天,他就向瑞典宣战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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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73 战争在彼得的计划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胜利——神的裁判——为他的统治和激进措施提供了正当性。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俄罗斯的西化需要以战争为代价,而只有俄罗斯实现西化,它才能在战争中获胜。大北方战争的法律依据——俄罗斯对瑞典领土的古老主张以及最近瑞典对俄罗斯的侮辱——是无关紧要的。他的目标是获得波罗的海海岸,在彼得之前,罗曼诺夫王朝的几位沙皇就已经在尝试实现这个计划:他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他计划依靠丹麦来对抗瑞典海军,而俄罗斯则在陆地上推进。然而,才过了几个月,丹麦就因为军事失败和经济崩溃而向瑞典求和。[13]瑞典舰队保护着它的波罗的海沿岸帝国,这个帝国从丹麦海峡一直延伸到将来会成为圣彼得堡之处,彼得不得不在没有控制住任何一段海岸且没有一艘船的情况下对抗这支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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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75 在建造堡垒、海军军械库和新首都之前,彼得依靠陆军在波罗的海获得了立足点。1706年,尚处于筹划中的海军的重要性凸显出来。面对节节胜利的瑞典军队,彼得打算求和,除了放弃圣彼得堡之外的所有条件他都能接受。但卡尔十二(Charles Ⅻ)认为没有必要让步,于是战争延续了下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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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77 彼得的决定既不符合俄罗斯人的思维,也不符合逻辑。他在涅瓦河三角洲上一个错综复杂、地势低洼、易受洪水侵袭的岛屿上建造了圣彼得堡,该处的地理环境与威尼斯相似,这不是件受人欢迎的事。涅瓦河每年都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间处于封冻期,到了冬季,白昼时间极短,气温很低。贫瘠的土壤上只长得出灌木,无法从事农业。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地势开阔,很容易受到来自海上的攻击。看起来,彼得似乎是故意选择这个地点,以便彻底发挥那个时代城市设计的所有潜力。无论是这座新建的大都市,还是用来控制海洋、使他的选择得以成立的海军,都是奢侈的、需要消耗大量资源的项目。在确定新首都的位置之后,彼得建造了一座让欧洲为之惊叹的城市:采用古典设计、气势恢宏的砖石建筑,宽阔笔直的街道,绿树成荫的大街,还有经过周密规划的运河,把不同的人群和城市功能分隔在城市的不同区域。[15]根据构想,这座城市要成为“带有几分荷兰风格的海军基地和贸易中心”,修建运河是参考了阿姆斯特丹和威尼斯的做法,而不是用来提供运输服务的。[16]彼得从这两座城市请来了工程师,以确保运河系统的正常运转,但实际上,单靠道路交通网络就可以满足城市的需求。彼得的运河可能是不切实际的,但它们实现了一项重要的形象功能:它们使城市成了一座海上城市。干船坞和其他海运基础设施的建造参考了多种语言的文本,其中有一部分由彼得本人翻译成俄语,他还草拟了有关建筑和造船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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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79 建城工程开始于1703年,率先动工的有两处地方:科特林岛上的防御工事,也就是后来的喀琅施塔得,使城市得以建立的关键性防御堡垒,以及海军造船厂,这座新城市的基础项目。造船令彼得神魂颠倒:1688年至1725年间,俄罗斯建造了1200艘远洋船只。[17]早在还没有获得波罗的海海岸线的时候,彼得就已经创建了一个海军管理部门来管理这些产出。海军部对俄罗斯海军所有方面的活动都负有责任,它的总部设在后来被称为大海军部(Main Admiralty)的建筑群里。这个建筑群包含了造船厂、索具厂、堡垒、教堂、海军兵营、工人棚屋和高级军官住宅。它是涅瓦河岸边最主要的建筑,凸显了海军和新首都之间在结构上和哲学上的紧密结合。它还是“18世纪俄罗斯最大的工业综合体,把各种工业生产结合在了一起”。[18]1717年,这个既能充当工厂,也能宣示实力的综合体做好了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准备,具有宣传意味的版画被创作出来。现在,俄罗斯精英和外国政府都可以看到沙皇正在做什么了。为了突出沙皇个人与这个综合体的关系,画家罗斯特沃采夫(Rostvotsev)把一场皇家检阅也画了进去,让沙皇的旗帜飘扬在一艘桨帆船上。海军部的活力、秩序和产量引起了外国访客的注意,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拿它与威尼斯军械库做了直接比较。在从威尼斯聘请来的熟练造船工人的帮助下,它生产了数以百计的桨帆船,这一点与军械库非常相似。用于制造战舰的橡木是从喀山顺流而下运过来的,路上要花两年时间。[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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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81 彼得的大海军部是海军革命的有力象征,它外部的浮雕采用了1700年时用过的图案,尼普顿把象征海权的三叉戟交给沙皇,沙皇则由智慧女神密涅瓦(Minerva)和一位手持赫拉克勒斯棍棒的年轻俄罗斯女神陪伴。[20]在这座由运河、造船厂和仓库组成的新阿姆斯特丹的中心,彼得建起了一座大型造船厂,它是德特福德和军械库的混合体。海军部雇用了许多外国工程师和工匠,为1696年的亚速战役而召集起来的俄罗斯人员也被派到了这里。后来又从负责建造城市的技术人才中抽调了大量人手去支援海军部,这表明建立海军的优先度要高于其他任务。彼得去世后,海军丧失了优先权,18世纪30年代,工人都被调往南方,在第聂伯河和顿河上建造船只。十年之后,因为强行征调人力来应对另一场与瑞典的战争,劳动力会急速增加。[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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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83 彼得创造了一段历史来支持他的海军计划,他把自己的第一艘小船奉为“圣遗物”,把它画在了1720年《海军条例》那寓意深刻的卷首插画里面,这艘船被保存了下来,向大众展示。1720年9月,善于宣传的高级教士、大主教费欧凡·普罗科波维奇(Feofan Prokopovich)在圣彼得堡发表“赞美俄罗斯舰队的布道”(Sermon in Praise of the Russian Fleet)时,甚至对它进行了崇拜。它的版画散播着这样的信息:这艘小船奠定了战胜瑞典的基础,这表明帝国认可了海军力量是国家荣耀的源泉。1723年,彼得亲自驾驶这艘船沿着涅瓦河航行到海军部,以此来庆祝他的生日,海军部鸣放礼炮来迎接沙皇和他的船。正如法国大使所言,在所有旨在维持和增强其权力的项目中,沙皇“对他的海军给予了最细心的照顾”。彼得的船成了俄罗斯海军力量的象征,也是彼得革命的终极象征。1872年,彼得大帝诞辰200周年之际,罗曼诺夫王朝的第二位海军至上主义者康斯坦丁大公(Grand Duke Constantine Nikolayevich)在莫斯科检阅了这艘船,强调是海军“把俄罗斯提升为一个大国”[22]。当苏联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彼得恢复名誉时,他们把这艘船放在了圣彼得堡中央海军博物馆里,这所博物馆位于涅瓦河上富丽堂皇的证券交易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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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85 彼得引进西方的设计和技术,为海军部建造了现代化的防御工事,这一决定对这座城市的设计和建筑产生了重要影响。1700年时,古典的建筑风格已经被用在了莫斯科,使彼得能够以罗马方式来庆祝他在亚速取得的胜利。古典设计在西方是一种通用语言,能确保西方观察家承认俄罗斯是一个西方国家。被派往国外留学的俄国贵族对他们所见到的新世界赞誉有加。托尔斯泰伯爵(Count Tolstoi)在威尼斯学习航海,他认为这座城市“十分宏伟”,对其“华美而又和谐的建筑”赞不绝口。另一个俄国人根据帕拉弟奥著名的建筑学指南写了一份手稿。彼得重视意大利风格,他的宫廷圈子也追随这种品味,创造了一种新的俄罗斯权力语言,一种西欧人能够理解的语言。他的新都城明显是欧洲风格的。1710年,英国大使查尔斯·惠特沃斯(Charles Whitworth)指出了彼得的雄心壮志:“有朝一日,它或许会成为第二个阿姆斯特丹或威尼斯。”尽管建立舰队被当作优先事项,但惠特沃斯注意到气候会构成挑战,并认为城市的防御能力不足。他把这座城市与威尼斯相提并论的看法可能来自彼得的密友缅什科夫亲王(Prince Menshikov),亲王宣称圣彼得堡将会成为一个旅游胜地,来这里的外国人会对俄罗斯的强大和威严惊叹不已。[23]居住在汉诺威的弗里德里希·韦伯(Friedrich Christian Weber)对此表示赞同,他告诉他的英国读者,这座城市是“一个世界奇观”[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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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87 事实证明,缅什科夫的确有先见之明。1739年,威尼斯人弗朗西斯科·阿尔加罗蒂伯爵(Count Francesco Algarotti)来到这座城市,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壮观的运河”和停靠在喀琅施塔得的巨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巨舰中有一艘特别巨大,有三层甲板,为了向女皇致敬而被命名为“安娜”号(Anna)。然后他乘小艇沿着狭窄的河道前往圣彼得堡,“这条胜利之路,这条涅瓦河上的神圣之路,并未以拱门或庙宇来加以装点”,两岸只有与此地完全不相称的低矮灌木丛。之后,景色陡然一变,一座到处都是宏伟建筑的皇城迎面而来。然而,这堪比威尼斯的壮丽景观只有在水上看才是最震撼人心的。一上岸,阿尔加罗蒂就开始谴责沙皇那混合了意大利、法国和荷兰风格的建筑是“冒牌货”,嘲笑他的运河仅仅是个摆设。这个敏锐的威尼斯人很快就觉察到,他在远处看到的雄伟景象其实只是一堆设计拙劣、仓促建造的建筑而已。[25]俄国的巴洛克风格注重展示,然而,鉴于城市的选址和建城的速度,它的实质并没有那么动人心魄,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彼得的城市就和他的海军一样,是个巨大的面子工程:这两者都是从根本上改变了俄罗斯的公众形象,但在一个世纪甚至是更长的时间里,它们对这座城市以外的人口几乎没有影响。彼得启动了俄罗斯西移的计划:但不论是在1725年、1825年还是1925年,这个计划离彻底完成都有很长一段距离。俄罗斯拒绝接受西方进步性的关键要素,这些要素与成为一个海权有关,例如,包容性政治和开放的经济,还有一种航海身份和想去探索国境以外的世界的好奇心。彼得把许多西方技术带到了他的国家——现代堡垒、军舰、航海设备、印刷机、地球仪和望远镜——但他只是把这些东西硬塞给了一个古老的现实。海权文化并没有在彼得的俄罗斯找到立足之地,因为在之前的几个世纪里,俄罗斯并没有为建立这样的文化打下基础。英国人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来精心打造一个真正的海权身份。彼得则想在短短二十年时间里硬逼着这个既无准备也无兴趣的国家吞下他的观点,而当它被噎住时,他就勃然大怒。“装扮成一个海权”与“成为一个海权”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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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89 1709年,彼得在波尔塔瓦(Paltava)大败瑞典,而且瑞典在波罗的海的驻军遭遇了严重的瘟疫,此后,彼得终于完成了他的波罗的海计划。1710年,俄军攻占维堡,圣彼得堡海陆两侧的安全都得到了保障,俄军还占领了波罗的海诸省,使一些久负盛名的港口——包括里加和瑞维尔(Reval,塔林,Tallinn)在内——并入了俄罗斯版图,同时还得到了一位讲德语的服役贵族来指挥他的武装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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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91 俄罗斯突然出现在波罗的海沿岸,这令其他海上强国大为惊慌:“英国尤为执着,绝不容许瑞典完全崩溃,北方列强之间必须保持平衡。”[26]这种平衡能够阻止俄罗斯独占波罗的海的松脂制品。为了维持这一平衡,自1713年起,英国派遣皇家海军战斗舰队进入波罗的海,以阻止俄罗斯把西部海盆变为其内海的企图,并维护汉诺威的利益。俄罗斯的扩张主义难以与英国的海军力量抗衡。1725年,皇家海军出现在瑞维尔附近,使丹麦能够在石勒苏益格问题上反抗俄罗斯。这种展示海军实力的行为使俄罗斯人认识到了其波罗的海计划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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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93 林赛·休斯(Lindsey Hughes)在她对彼得统治时期的批判性调查中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彼得重视他的海军吗?”她给出的回答比海军分析人士所做的更为清晰和深刻。海军很昂贵,但它从属于一个更高的、本质上属于陆地的目的。领土问题在彼得的考量中占据首要地位,这意味着亚速舰队最重要的作用是“抑制土耳其人和鞑靼人”,再加上1709年彼得出现在亚速,这些因素可能阻止了奥斯曼帝国在波尔塔瓦战役之前就插手干预大北方战争。几年后,彼得把亚速舰队当成讨价还价的筹码,为了不和土耳其人打一场棘手的战争而放弃了它。对一个大陆国家而言,海军舰队可能是有用的,但海权身份却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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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95 波罗的海上的桨帆船舰队为俄军提供了机动性、火力支援和两栖作战能力,帮助它占领了芬兰的战略要地赫尔辛弗斯(赫尔辛基)。彼得任命海军上将费奥多尔·阿普拉克辛(Feodor Apraksin)为芬兰战役的总司令,这表明他认为海战才是这场战役的重点。1714年在汉科(Hangö)发生的桨帆船战斗使俄军得以占领芬兰首都奥波(图尔库),而1720年在格伦加姆的胜利则确保了奥兰群岛的安全。这些遭遇战更像是勒班陀之战,而非英国—荷兰舰队所进行的战斗,在圣彼得堡,人们为这些胜利举行了庆祝活动。这些胜利所代表的是波罗的海地缘政治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而不是高超的海军技术。俄罗斯的帆船舰队除了对已经削弱的瑞典军队进行两栖作战之外,几乎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虽然俄国可以自行建造桨帆船舰队,但彼得是依靠向西方国家,主要是荷兰,购买军舰并雇用技巧娴熟的人员来创建他的战斗舰队的。1713年以后,他所面对的是一个买方市场: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结束使得军舰、军官和海员严重过剩。从英国买来的船只通常保持原来的名字。彼得的主力舰里面有“不列颠尼亚”号(Britannia)、“朴次茅斯”号(Portsmouth)和“德文郡”号(Devonshire),这表明他有意把自己的舰队与世界最强海军的辉煌历史联系在一起。俄罗斯人仓促建造的舰船只能算是短期资产,他们买来的二手船也好不到哪里去。丹麦观察家格奥尔格·格伦德(Georg Grund)指出:“这些船只的状况普遍都很差,自海军上将的座舰开始,所有船只都是纯用松木建造的,上面的铁质量也很差。沙皇本人在1710年承认,有四艘较老的船只已经不适合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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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97 俄罗斯的帆船战斗舰队远远达不到西方的标准,只能靠数量来弥补质量上的差距。即便如此,俄罗斯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建造了一支如此庞大的远洋舰队,这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它有明显的局限性,但它满足了彼得的需要。它使瑞典帆船无法阻止彼得的两栖推进,并且让他在这一地区获得了战略影响力。最终,海军成了保卫圣彼得堡滨海一侧的关键,还在1720年运送军队突袭了斯德哥尔摩的郊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俄罗斯的目标都是领土。沙皇刚拿下波罗的海中部,就马上在里海着手建立海军,重新部署人员和专家来攻击波斯。彼得的军舰再次被用来支援陆地进攻,专注领土扩张。[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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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599 彼得的挪威籍海军上将科尼利厄斯·克鲁伊斯(Cornelius Cruys)是一位重要的管理者和外籍人员招募者,他认识到,大北方战争的终结只是彼得海军计划的开始。“不仅要让整个欧洲,还要让亚洲的大部分地区都对我们的舰队敬畏有加,因此,必须让一切事情井然有序。”这支舰队将给予俄罗斯摧毁地区性海上强国的能力,就像罗马以压倒性的、主要由陆军构成的军事力量粉碎了罗得斯一样。各国组建帆船战斗舰队的目的可以从战列舰——尤其是巨大的、有三层甲板的一等战列舰——数量的迅速增加中看出来,这是海军力量、国家实力和帝国威严的最终象征。路易十四的“皇家太阳”号(Soleil Royale)、英国的“皇家主权”号(Royal Sovereign)、“不列颠尼亚”号(Britannia)和“胜利”号(Victory),这些战舰全都是宏大而华丽的宣言,它们中的任何一艘所拥有的火力都比整支俄国军队拥有的还多。波罗的海诸国很少建造这样的军舰,它们的海军主要是由吃水较浅的小型战舰组成。设计和建造一等舰是对海军设计师和造船工人的终极考验:彼得招募了曾在海上最大战舰“皇家主权”号上工作过的人。他还弄到了英国于1706年和1719年建造的一等舰的设计图,希望能够利用它们强大的象征意义。在彼得的指挥下开始建造的四艘一等舰中,有三艘以俄军在陆地上所赢得战役的名字命名,还有一艘则以沙皇本人的名字命名。这些作为皇权象征的船很少出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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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601 俄国海军的发展与沙皇的生平和愿望密切相关。正如林赛·休斯所言,“与陆军不同,没有沙皇的持续关注,舰队几乎不可能存活下来”[29]。彼得本人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他在战后为维持波罗的海舰队并增强其力量、威望和专业素质所作的努力,是一个已经身患绝症的人为使他对俄罗斯未来的设想流传后世而作的无望挣扎。他需要一支可靠的海军部队来保障他在更大范围内所造成的影响能够留存下来,在一个没有航海传统的国家,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为了提高海军水平,他坚持进行海上训练,每年都举行演习,亲自检查船只和设施:不合格的人将受到野蛮的惩罚。他用皮鞭强行推广皇家海军的职业文化。彼得不愿意——更准确地说是不能——把这项工作交给别人,直到离世,他都在孜孜不倦地推动海军计划。他因营救一名落水的水手而去世的故事可能并不真实,但这个故事反映出他与海军的密切关系所具有的深刻个人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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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41603 彼得每次出海都使用海军军衔,1712年,他第二次结婚时穿的是海军制服,一名外国出生的海军上将担任他的伴郎。“他用与舰队有关的符号和仪式来装点宫廷生活,在版画和勋章上有许多尼普顿的图案,还设立了纪念舰队‘祖父’的节日。”以“圣彼得堡”为主题的画像很少有不包括船只的。其中最著名的一幅是A.F.祖波夫(A.F.Zubov)于1716年创作的圣彼得堡全景画,这幅画把建筑物限制在画面中间的一条狭长地带里,而由水面构成的前景里则充满了船只。祖波夫于1714年创作的瓦西列夫斯基岛风景画中,在前景里占据最重要位置的是在汉科俘获的瑞典船只。[30]彼得时代的官方艺术作品中总是塞满了船,以表明它们的重要性,这一点被不厌其烦地加以强调,就像是想要通过这种艺术来把海洋文化灌输给一个极度大陆化的民族一样。彼得坚持让圣彼得堡人乘着俄罗斯建造的西式船只和驳船去参加他举办的赛船会和海军庆典。他坚持使用西式船只,原因就跟他要求公共建筑使用西方风格,军队使用西式制服一样。他想和过去彻底决裂,但随着他的离世,这一意图也化为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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