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櫓,有兩説。一説,此處之櫓同於《作戰篇》所云“蔽櫓”。依曹注爲大盾,即用作遮罩的大盾牌,於大木輪類巨物外蒙以生牛皮。《左傳》襄公十年:“蒙之以甲,以爲櫓。”另一説,櫓同“樓櫓”或“樓樐”(《説文》:“‘櫓’或作‘樐’”),古時軍中用以偵察、防禦或攻城之高臺,又稱望樓。《後漢書·公孫瓚傳》:“今吾著營,樓櫓千里。”《三國志·吴志·朱然傳》:“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鑒於本篇篇名爲《謀攻》,將櫓解爲攻城器械“樓櫓”似較爲善,前一説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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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19],敵則能戰之[20],少則能逃[21]之,不若則能避之[22]。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23]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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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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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有兩説,一説,分,指奇正。曹操注:“以二敵一,則一術爲正,一術爲奇。”其他各家亦多以此爲解。《後漢書·袁紹傳》更有“敵則能戰”之語。另一説,不贊同此解,如杜牧注:“此言非也。……夫戰法,非論衆寡,每陳皆有奇正,非待人衆然後能設奇。項羽於烏江,二十八騎尚不聚之,猶設奇正,迴圈相救,況其於他哉!”結論是贊同“倍則戰”。經查,《史記·淮陰侯列傳》確有“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之説。《孫臏兵法·威王問》亦有“營而離之,我並卒而擊之”之説(意爲:迷惑並分散敵人,集中兵力打擊敵人)。鑒於此,有學者建議此句應改爲“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筆者以爲:關於“分”與“倍”,究竟設何處爲宜,不單屬理解之差異,更涉及原文之更動,宜慎重。另則,由於戰爭的發展變化,戰爭規律與戰爭指導規律亦在變化,有關某些戰術之應用,後世兵學與前賢持有異議屬情理之中。本書暫從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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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另有一解:小的對手如果能集中兵力,即使大的對手也可擒獲。有學者引證《荀子·議兵》“是事小敵毳(cuì)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涣焉離耳”以爲佐證。經查,荀子所言,是針對了齊國之“無本賞”(只看是否斬獲敵人首級來進行奬賞,而不問戰事之勝敗)而言,認爲此等單純用賞賜辦法,面對小戰役或弱敵,還勉强可以;如遇强敵或大戰役,便難免軍心涣散,四處奔逃。此處之“事小敵”與“事大敵”,同《孫子》中説的作爲用兵方式的“小”敵之堅戰與“大”敵之擒獲,似有不同。可再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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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將者,國之輔[24]也。輔周[25]則國必强,輔隙[26]則國必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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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君之所以患於軍者[27]三:不知軍[28]之不可以進而謂之[29]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30];不知三軍之事而同[31]三軍之政者,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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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33]者勝,識衆寡之用[34]者勝,上下同欲者勝[35],以虞[36]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37]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38]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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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曰:“知彼知己[39]者,百戰不殆[40];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41];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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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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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名言“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歷代注者多有解讀。李筌云:“量力而拒敵,有何危殆乎。”梅堯臣云:“彼己五者盡知之,故無敗。”張預云:“知彼則可以攻,知己則可以守,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苟能知之,雖百戰不危也。”趙本學更有盛讚孫子“知彼知己”之語:“始終以持重萬全爲戒,無一言詭譎之術,聖賢用兵之道,不過如此。”又云:“君之用將,將之用兵,萬全之理,舍孫子,其孰能言之哉。”毛澤東則從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的高度來評價孫子此語,説:“中國古代大軍事家孫武子説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句話,是包括學習和使用兩個階段而説的,包括從認識客觀實際中的發展規律,並按照這些規律去决定自己行動克服當前敵人而説的;我們不要看輕這句話。”(《毛澤東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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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説明的是,“知己”和“知彼”是指知曉敵對雙方的基本情況,而不是同戰爭有關的全部狀況。實際上,除“彼”、“己”之外,尚有天候、地利等環境因素。故此,在《地形篇》中,他又補充説:“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故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故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不殆”與“全勝”也是兩個相互聯結而又有區别的概念,“不殆”指不會失敗,但不敗不等於全勝。要達於全勝,照孫子所言,尚需有相關條件之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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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如何做到“知彼知己”,孫子親自參與的吴楚柏舉之戰似可爲範例。此戰役在《左傳·定公四年》有載,參照其它歷史資料,簡述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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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末,我國境内南方之楚與北方之晉對峙已久。遠處東南之吴屢受晉國提攜,晉國採取“聯吴制楚”方略,將吴國推向前沿;而吴也圖謀乘勢而起,於是吴楚交惡釀成。然而,吴小楚大,吴若與楚爭霸,須有充分準備及周密的計算。所謂準備,即如孫子所説,政策與措施須全部走上軌道,亦即他所説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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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是,當孫武受吴王重用後,與伍子胥一起,勵精圖治,大力革新吴之軍備與農税制度。幾年後,糧食盡收,府庫充盈,交通暢運,民生安定,吴之實力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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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實力後,要統兵作戰,還需選“時”。公元前512年,吴王首次動議伐楚。孫武建議曰:“大同行兵之法,在於先除内患,而後方可外征。”他所指内患是叛吴降楚之掩余與燭庸。此二人本係吴之諸公子,奉吴王僚之命先行伐楚。攻楚期間,吴宫廷有變,吴王僚爲闔閶所殺,二人不敢回,遂降楚,受封於舒城(今安微廬江西南)。吴王採納孫武建議,派孫武、伍子胥率衆西征攻克舒城,先誅殺掩、燭二將。一戰而勝後,吴王欲乘勝進軍,直搗楚之都城郢(Yǐng,今湖北江陵西北)。孫武等人又勸阻説:“楚地廣兵强,難於一舉攻克;且吴軍連日征戰,疲勞已極,伐楚之事應從緩。”吴乃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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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吴軍實行機動性戰略進攻,先後佔領楚地灊、六,圍攻豫章,並拿下楚之居巢(灊,灊邑,今安徽霍山縣東北之潛城;豫章,今河南潢川東;居巢,今安徽六安縣東北),使楚軍首尾難顧,疲於奔命。吴王好大喜功,聞訊後又欲一鼓作氣,攻下楚國。但此議再次被孫武制止。理由是:楚軍雖敗,卻元氣未損;如欲戰必勝,攻必克,須待楚國内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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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時機降臨。與吴接壞的唐、蔡兩小國向楚敬獻禮品,使臣遭羞辱,且被囚禁,蔡與楚失和,並轉而與吴結盟。吴借機以救蔡爲名,出師伐楚,成爲孫武所選的攻擊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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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攻擊地點及進軍路綫,亦即“地”。吴軍伐楚,率師入楚境,先沿水路,溯淮河西上,走捷徑,發揮吴水師之長。當吴、蔡、唐三國聯軍編制就緒後,孫武突變更路線,捨舟登陸,迅即通過大别山與桐柏山之間的大隧(黄峴關)、直轅(武勝關)、冥阨(平靖關)三隘口,直插楚縱深。伍子胥不明,問其所以,孫武答:用兵作戰,最貴神速。又云:惟有如此,方可使敵措手不及;況我逆水行舟,速率遲緩,楚軍必乘機而備,到那時,我軍便難以破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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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聯軍夕發朝至,楚軍猝不及防。其首領囊瓦傳令三軍,輕率渡漢水,尋求與吴軍决戰。吴軍將計就計,用“誘敵”與“誤敵”種種計謀,接連與楚軍接觸三次,使楚軍“三戰皆不利”,後被誘至大别山的柏舉地區與聯軍展開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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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舉决戰,楚軍大敗。吴軍乘勝追擊,十一天行軍七百里,五戰五捷,佔領楚國之都城郢,迫使楚王棄城南逃。吴軍三萬人勝楚軍二十萬之衆,吴聲威大振。《左傳》記載“五戰及郢”,《史記》所録“西破强楚,入郢”皆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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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看出,貫穿於此次戰役中的指導綫索,正是《孫子》中强調的知彼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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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繚子有言:“有提十萬之衆,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指齊桓公。——筆者)。有提七萬之衆,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吴起也。有提三萬之衆。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指孫武。——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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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在《史記·孫子吴起列傳》中亦云:“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日本有學者更把孔子、孫子並尊爲“兩聖”,評價説:“孔夫子,儒聖也;孫夫子者,兵聖也。”(參見張文儒《中華兵學的魅力——中國兵學文化引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5—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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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全國爲上,破國次之:迫使敵國完整地屈服爲上策,擊破敵國一部分爲下策。全,保全、完整。破,“破”字的本義是石頭開裂,引申爲破損。此處之“破”與“全”對應。曹操注:“興師深入長驅,距其城郭,絶其内外,敵舉國來服爲上。以兵擊破,敗而得之,其次也。”國,《説文》云“國,邦也”,本義即邦國,春秋時指各諸侯國之邦土、領地,亦可引申爲國都。《左傳·隱公五年》載:“鄭人伐宋,入其郛(fú,外城),隱公耳聞,將救之,問于師者曰:‘師何及?’對曰:‘未及國。’公怒,乃止。”此處的“郛”同“郭”,指外城;“國”指内城。由於鄭之軍隊,只到外城,未到内城,即國都尚未陷落,隱公以爲可不救。原因是,照時人觀點,一國之全與破,以國都之得失狀況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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