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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091 第二天我们跋涉回孔里。在这趟冗长乏味的旅程里,唯一的意外是我在渡河时失足,一头栽进深水里,浸湿了所有我在丰收祭拍的底片。令我沮丧到极点,从物质角度来看,这趟探险并不成功——底片没了,笔记也完了。但是,照片与笔记不过是(也应该是)激发概念的工具,我脑中已有几个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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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093 为了犒赏自己,我走访教会,待了好几天,直到周五取信日。数日不曾梳洗、天天睡在草地上,又吃得不好。此刻能睡在一张真正的床上、洗个真正淋浴、吃顿像样的饭,实在太棒了。最棒的是能够和人聊天,甚至还听到新闻。多瓦悠人过着几近“山中无岁月”的生活,从不知什么叫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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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095 副县长要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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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097 消息指出,在副县长统治波利十四年后,终于要改朝换代了。当我回到孔里,大家都对此条新闻兴奋、震惊不已。村里弥漫一股嘉年华气氛,男人群聚狂饮庆祝“宿敌”终于滚蛋。这是收集闲言闲语的大好时机,他们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副县长过去的诸种恶行。村人决定派人前往波利打探最新消息。祖帝保说他愿意协助副县长搬家,甚至愿意帮他把家具扛到十字路口呢!我听说副县长听到调职命令后,曾到多瓦悠村落找人施法改变命运。村人甜蜜微笑,遗憾答说作法植物都死了,爱莫能助。另一个打城里来的人说,他曾和副县长的仆人隔着卧房窗子说话,他的主人一点东西都不肯留给这个年迈仆人呢!他穷得连件衬衫都没有,副县长还命令他烧掉所有拿不走的衣物。这段话引起公愤。我已预见将来告别孔里时,必先满足他们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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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099 访客川流抵达,不断增添珍贵的讯息。最后是奉祖帝保命令、骑脚踏车去采买啤酒、打探消息的贾世登。他看来有点惊魂未定。多瓦悠人喜欢说故事,贾世登逮到机会。大家全坐到营火堆旁,我则坐到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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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01 贾世登说,波利镇人人喝得大醉(祖帝保顿时露出艳羡颜色),人事不知。有人看到副县长在打包,他则到市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谁知道市场挤满从监狱出来的囚犯。波利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狱卒认定他们哪儿也去不了,就把他们放出来,自己好去喝酒、钓鱼。贾世登骑车经过市场时,两个男人正在攻击一个多瓦悠女人。那个女人尖叫:“这下你们可好了,我丈夫来了!”两名恶棍放开她,扑向可怜的贾世登;那个女人趁势逃跑,放声大笑。大家都觉得这个故事好笑极了,贾世登也为自己的倒霉遭遇捧腹不已,这个夜晚遂以狂欢骚闹收场。唯有祖帝保郁郁不乐,那两名歹徒偷走了他买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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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03 [1]本章的原名Rites and Wrongs,有双关语含意,“仪式”(rites)一字在发音上与“正确”(rights)相同,因此章名亦有“正确与错误”的意思,扣合本章所述:作者在探讨多瓦悠仪式所反映的宇宙观时,犯了许多错误,也有不少正确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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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05 [2]chief一字,一般翻译为酋长,代表握有政治实权的人,但是在人类学里,chief有很多定义。根据芮逸夫主编,前揭书,第188—189页。chief译为首领,它在不同文化中有不同的土语称谓,此一名词可指:a. 公认为保有唯一优越地位的人;b. 资格上具有社会所称许的优越成就之个人;c. 少数保有世袭阶级头衔的人;d. 具有头衔的元老,他们有优先规定头衔继承顺序以及处理争端的权力;e. 具有特殊但非唯一的祭仪职位者,譬如非洲努尔人的豹皮首领;f. 凡被欧洲殖民政府授以行政权的人,通常都称为chief,不管他在原来社会结构中的地位如何。依据本书作者所述,多瓦悠社会并无一般定义中握有政治实权的酋长,孔里便至少有三位以上的首领级人物。一个是祖帝保,他原先在社会结构里是个Waari,也就是拥有许多牛只的人。另一个是卡潘老人,他是祈雨酋长。还有一个便是政府册封的马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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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07 [3]经译者去信向作者查询,此句话有典,语出老牌影星狄鲍加的自传第一册书名。狄鲍加回忆年幼时学外国语,曾在常用词汇里读到“我的马车夫被雷打死了”,觉得这句话一点用处都没有,遂用作自传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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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09 [4]许多神话论及万物起源,不少神话以万物系从原始的混沌演化而出,有时即以此混沌形如鸡蛋。详见芮逸夫主编,前揭书,第1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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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11 [5]文化相对观是一种伦理学的主张,强调文化是不同且各具特性的,包含了不同的期望与理想,因此只有从该文化本身的标准及价值才能了解及评量该文化。详见Roger Keesing,前揭书,第8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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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16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1700162970]
1700164117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十一章 雨季与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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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19 The Wet and the D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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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21 旱季真的降临,大地焦干,变成短草覆盖的荒地。多瓦悠人的生活形态也改变了:除了有灌溉系统的高山区,其他地方都休耕,直到下个雨季来临。男人致力饮酒、编织、呆坐无事,偶尔出去狩猎;女人捕鱼、编篮、制陶。年轻男子则到城里寻找打工或干坏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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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23 我脑中有几个计划,都得等圣诞节过后再说。此刻正值岁时祭典的低潮期,留在多瓦悠兰实在太沮丧了,所以我约了约翰、珍妮到恩冈代雷教会共度佳节。我们过了简单清新的圣诞节,比我印象中的圣诞节更具宗教气氛,宁静与狂热交错跌宕。华特更是狂热,全副精力投入节日庆祝。我们肆无忌惮喝到烂醉,努力忘记窗外并无厚雪,空气并非冰爽。此次圣诞节当然也有沉重时刻。某位魁梧的异乡客看到主人端出冰淇淋,居然感动落泪;目睹芒果干与香蕉干制成的圣诞节蛋糕,另一个客人也大为感动。看了太多闪烁的圣诞节灯火,我莫名其妙疟疾发作。一个星期后,我精神抖擞、满载粮食返回孔里,开始建屋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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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25 建屋麻烦得要命。一会儿地太湿,隔一周又变得太干。一会儿没有桶子可以装水,接着铺屋顶的草还没好。监工不是生病、出外访客,就是要加价。合约条件,包工已装模作样地谈判过三回。如果我不多付一点,就必须为嗷嗷待哺的小孩、哭泣的老婆、哀伤的男人负责。如此数个星期,我决定采用多瓦悠人的方式,请酋长召开法庭仲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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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27 多瓦悠法庭对所有人开放,但是在长者面前,女人与小孩必须谨遵身份规矩。庭讯开始,村人便聚集村口圆形广场的大树下,随即展开冗长无意义的讨论。诉讼双方雄辩滔滔、倾诉自己的痛苦,接着传唤证人,围观者均可质询证人。酋长虽不能强制仲裁,当事者却能感受舆论压力,通常会接受酋长的调停。否则案子就得送到波利镇,接受外人的仲裁,还要蒙受骚扰地方官被判刑坐牢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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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29 基于对多瓦悠语能力不足、对法庭程序陌生,我照着马修为我准备的讲词简单说明自己的冤情,讲词结尾是:“在多瓦悠人中,我不过是个小孩。我委请马尤替我解说事情原委。”马尤进行得很顺利,将我的对手勾勒成没良心的坏蛋,欺负我没亲没戚,看我天性善良就讹诈我。辩论你来我往,我则摇晃身躯,不时呢喃:“就是如此。这样很好。”最后我答应付两倍价钱,大家都满意了。我必须强调这不代表我被敲诈,多瓦悠富人做什么都得多付钱,否则便是对族人不义。有了这个经验,我都让马修采买东西,虽然我知道他会从中抽取回扣,结算下来还是划得来。新屋落成,连花园带遮阳台,共花了我十四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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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31 当天另一个案子则呈现多瓦悠法庭的典型功能。一老者指控某年轻人偷了他一袋小米。老者说年轻人从他的谷仓里偷走小米,男孩矢口否认。老者遂破对方家门而入,没找到小米,只找到他宣称属于他的小米袋。开庭时两造互相侮辱,观众兴奋不已,加入侮辱阵容,口出更荒谬的谩骂:“你屁眼长刺。”“你老婆的屄闻起来像烂鱼。”最后大家忍不住大笑,诉讼双方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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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33 某男子声称看到男孩侵入老者的谷仓,但是他没出庭。酋长宣布休庭,下次要听证人证词。下次开庭,男孩与证人都来了,但是原告没来;证人说他什么也没看到。第三次开庭,有人提议神判:男孩将双手伸入沸水捞石头,随后包扎双手。一个星期后,手伤如果痊愈,他便是清白的,老者必须赔偿他的损失。老者不接受此建议,男孩随即要求老者赔偿撞坏的门。老者否认破坏他的门;是男孩自己弄坏门,借此侮辱他。酋长宣布休庭,下次要宣证人。第四次开庭,证人来了,但是原告与被告都没出席,案子就此无疾而终。自始至终,两造对对方似乎都无真正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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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35 对多瓦悠人而言,法庭是公共娱乐,因此不吝芝麻小事都要告上法庭。我另一次出庭机会是被当地人告上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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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37 人类学文献经常记载田野工作者不被当地人接受,直到某天他拿起锄头,开始辟菜园,境遇才获得改变。多瓦悠人可不是如此。每当我试图做点劳力工作,他们便大惊失色。如果我去提水,颤巍巍的虚弱老妇会连忙替我提水瓮。当我想要辟菜园子,祖帝保吓坏了。我干吗要做这等事?他绝不碰锄头;他会找人帮我种菜。所以,我有了一个园丁。这个男人的菜圃就在河边,旱季里也可以种菜。他拒绝讨论报酬——我应当等到收成后,再依他的工作好坏决定酬劳。这是多瓦悠人的常用伎俩,迫使主人出手慷慨。我给他一些朋友寄来的种子:番茄、小黄瓜、洋葱、莴苣等。要他每样种一点,看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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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139 我差点忘了此事,直到一月底,园丁通知我菜园收成了,可以前去一看。那天热气氤氲,即便以旱季而论都异常炎热,大地烤成棕焦色,深深龟裂。但是深入丛林步径两英里,就是一个绿色洼地。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沿河岸辟建的梯田。显然这是艰难工程,雨季一来,梯田便会冲毁不见,第二年还得重来。园丁现身了,当着我的面给所有作物浇水一遍,一面夸张拭汗,确保我明白大热天工作的辛苦。他说他到处收集黑泥与羊粪送来此处,每天耐心给幼苗浇水三次,看守它们不被动物践踏。虽然红萝卜给蝗虫吃了,富来尼人放养的牛只踏坏洋葱,但是保住了莴苣。横在我眼前的就是,整整三千颗,同一时间播种,再过一个星期便全部熟透。他夸张比划:这些——全是您的。我必须承认,我被从天而降的“北喀麦隆莴苣大王”头衔吓得说不出话来。我绝无可能应付这么多绿色蔬菜。我连拌生菜的醋都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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