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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公元前12000年有人到来时,卢伯克才意识到他疏忽了洞外世界的变化。[12]洞里出现了一对企鹅——并非自己进入,而是挂在一名猎人的脖子上。这名猎人是几位新来客之一,女人和孩子们不久后也将来到,他们带来的篮子里装着帽贝和海藻,而非像往年那样装着块根和乌龟。在大西洋岸边捡拾后,他们的头发被风吹乱,身上散发着海水的咸味。在卢伯克坐着读书的过程中,潮水正在入侵——并非每日的潮汐,而是随着气候变化而涨落的潮水。全球变暖正导致北方的冰川融化,数十亿加仑水注入了大洋,海平面的上升让大西洋海岸距离山洞只剩下每天散步的距离。到了公元前12000年,这段距离不超过5千米,一种新型垃圾将很快被丢弃在洞中地面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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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卢伯克陪同女人和孩子们前往海边,目睹了一幕熟悉的场景。随着全新世的开始,他知道这一幕正在世界各地重复。人们正在捡拾贝类(这里主要是帽贝)。为了寻找螃蟹,他们检查了礁石上的水潭并翻动石块。女人们在工作,孩子们在玩耍,警觉的海豹在海面上一起一伏。黄昏时分,当海豹上岸时,猎人们将偷偷向它们爬去,准备展开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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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卢伯克再次被独自留在洞中时,地面上散落着沿海捡拾留下的垃圾:贝壳、丢弃的海鸥羽毛,还有海豹、企鹅和鱼的骨头。同样的事在第二年和第三年还会重演。由于归来的总是同一批人,卢伯克看着他们变化和长大。小男孩不再和女人们一起去海边,而是同男人们去打猎;少女到来时刚刚怀孕,或者带着她们的第一个孩子;有人没有回来——不仅是死在其他地方的老人,还有结婚后加入其他群体的人。[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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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的性质也开始改变。卢伯克刚来时,这里是没有任何家庭迹象的狩猎营地,但现在地面上有了磨石,皮张在洞中清理,衣物和鸵鸟蛋壳珠子在洞中加工。卢伯克看到一个婴儿被埋到洞中的地面下,当帕金顿发掘这处遗址时,他将发现另外5个婴儿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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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变得时间更长、更频繁,每年2到3次,显然是为了获取最佳时节的资源:春末的贻贝,夏天的帽贝,冬初的海豹。狩猎采集者们总是在观察云和海潮,不断增进对海洋面貌的了解——鸟在哪里筑巢,鱼在哪里产卵。他们采集的食物数量和种类也有所调整。当岸边的贻贝变得更加丰富时(近岸水流和海水温度变化的结果[15]),时间会花在采集它们上,而非坚硬且滋味不佳的帽贝。后来,随着海岸离洞口越来越近,从埃兰兹湾洞旁流过的费尔洛伦弗莱河的河口成了他们最喜欢的觅食地点:人们用弓箭捕猎鹈鹕和火烈鸟,用渔网捕捞各种鱼,捕捉岩龙虾,诱捕鸬鹚、鲣鸟和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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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上述新品种进入食谱,另一些品种被遗忘或再不见踪影。卢伯克刚来时,女人和孩子们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在山洞周围的草地上寻找乌龟,现在他们把时间都用在岸边。现在,随着土壤和植被被海水淹没,乌龟变得稀少。偶尔能捕到几头瞪羚,但开普马已经完全从剩下的平原上消失。平原变得甚至更加干燥,寥寥无几的淡水源泉不复存在,昔日的草地上现在生长着齐膝高的多肉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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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元前10000年,洞中的地面变成了散发恶臭的贝丘。在史前世界的其他地方,卢伯克曾在这种贝丘上坐过、睡过,但他不想再这样做。事实上,现在是时候继续旅行了,他将造访内陆深处的其他洞穴,然后在公元前7000年回到西开普,看看埃兰兹湾洞的生活在1000年间发生了多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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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爬上山崖,来到今天的大卡鲁(Great Karoo)高原,然后向东北而行,穿过散布着低矮树丛的干燥草原。这里的景物大多灰暗而乏味,混合了焦干的黄色和干渴的棕色。天气晴朗,每个方向都被丘陵或山顶包围。当夏天降水来临时,雨势如此之大,雨水会从被烤硬的地面上流入每条缝隙和沟壑,然后汇入河流,奔向大海。雨水看上去几乎没有浸润土壤,但留下了一笔短暂的遗产:突然出现的鲜艳花朵——紫色、白色、绯红色和浅黄色——在绿色织毯上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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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埃兰兹湾洞出发后,卢伯克行进将近800千米,穿越了高原、丘陵、干涸的盆地和湖泊,来到库鲁曼(Kuruman)丘陵东麓的奇迹洞(Wonderwerk Cave)。夜幕降临。星空下,他顺着洞内传出的歌声和拍手声走向山洞。进入洞中,他看到二三十名女人围坐在火堆旁,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数量相仿的男人在圈子外跳舞。另一些巨大的形象在洞壁上杂乱无章地舞动,那是飘曳的火苗投射的人影。音乐在山洞幽暗的洞室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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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看了一会儿,然后和女人们坐在一起。他挤进圈子,双手按照节奏拍了起来。火堆周围摆放着几块石板,每块上面都刻有一种动物的形象。跳舞的男人经常突然冲进圈子,甚至从女人中间跳过。他们俯身查看石板,紧紧地抓住它们,对着上面描绘的大角斑羚、马和水牛念起咒语。现在,卢伯克同样大汗淋漓地摇摆着,他按照节奏拍手、歌唱,完全被音乐、舞蹈和火焰,以及炎热、刺鼻和缺氧的空气所包围。舞蹈变得疯狂;几名男子开始颤抖,他们战栗、摇晃,然后在神志恍惚般的状态中离开了洞中的凡间世界。两人绕着圈子蹒跚而行,将颤抖的手轮流放在每个坐着的人身上,手指掐着头皮,号叫着让疾病离开。另一些人瘫倒在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有个人鼻血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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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此结束。拍手、歌唱和舞蹈戛然而止。萨满在地上扭动,然后不动弹了;另一些人平躺着,喘着粗气,很高兴自己的病被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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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奇迹洞的研究很早就开始了。最早的发掘在20世纪40年代进行,70年代末,耶鲁大学的安妮·撒克里(Anne Thackeray)和弗朗西斯·撒克里(J. Francis Thackeray)等人展开了新的工作。[16]洞中有的石器远比末次冰盛期早得多,公元前10000年和之后的地层中埋着斑马、狷羚和牛羚等食草动物的骨头。在全新世层面的最底部发现了现已灭绝的开普马。除了石器和兽骨,撒克里夫妇还找到了几块有雕饰的石板,除了一块外,其他都刻有几何图形,来自相对晚近的全新世时期。不过,有一块石板来自公元前10000年,构成了我对萨满驱病舞蹈复杂描绘的基础。它不过8厘米见方,有未刻完的某种无法辨识的哺乳动物的形象,看上去好像是没有头的马或羚羊。[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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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森族的驱病舞蹈岩画。萨满在画面中间跪着,双手置于躺着的病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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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0000年的奇迹洞中可能还有其他许多艺术作品,因为洞壁上画满了年代不明的画。我们知道,公元前20000年时南非已经有画家在工作:在纳米比亚的阿波罗洞(Apollo Cave)发现了一批绘有图案的石板,描绘了一只类似长颈鹿的生物、一头犀牛和一只野猫(有人认为它长着人腿)。考古学家尚无法确定它们更接近公元前20000年还是前30000年,但无论事实为何,它们都证实人类在公元前10000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岩面上绘制动物。[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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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知道一些鸵鸟蛋壳碎片在公元前12000年(也可能早得多)被雕刻,而在整个全新世都有岩面雕饰被创作。[19]整个历史时期,绘画在土著南非民族——桑族布须曼人(San Bushmen)中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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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家们广泛研究了最晚近的绘画,发现它们描绘了萨满习俗,即少数有能力者能与精灵世界沟通并前往那里。鉴于它们的图像与公元前20000年乃至更早的艺术具有相似性(比如存在半人半兽的形象),萨满习俗完全可能也催生了史前时代的南非岩画艺术。我对公元前10000年奇迹洞中驱病舞蹈的描绘即以此为基础。[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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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大学的认知考古学教授大卫·刘易斯——威廉斯(David Lewis-Williams)第一个认识到,神志恍惚下的舞蹈、梦境、幻觉和萨满是理解19和20世纪南非岩画艺术的关键。通过对桑族布须曼人历史记录的详细研究和与仍然活着的人的谈话,他看到桑族人的萨满习俗与他们的艺术形象间存在惊人的相似。[21]他发现许多岩画通过描绘一群摇曳的人体来表现神志恍惚下的舞蹈,另一些则记录了出神体验本身。可以从画面中辨认出萨满本人,他们喷着鼻血,或者以半人半兽的形象出现——变成其他物种是出神体验的关键部分。大角斑羚的画特别重要,因为要想进入恍惚状态,萨满必须驾驭这种动物所蕴含的潜在力量。当萨满跳舞时,他们常常面向岩窟洞壁上的大角斑羚形象——就像我想象奇迹洞中的萨满对地上雕有图案的石板所做的。根据书面记录,恍惚状态结束后,萨满会向人群讲述他们的精灵世界之旅。岩画艺术显示,他们用洞壁上的画达到同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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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过后的卢伯克觉得精神特别好,他离开奇迹洞,继续自己的南非之旅。他必须造访的下一个地点是东南方450千米处的玫瑰小屋洞,将于公元前8500年抵达那里。现在这片土地的草木相对繁茂,草原和灌木丛供养的动物要比卢伯克此前在该地区看到的更多。这部分反映了降雨和气温的进一步提升,部分反映了卢伯克向东而行的事实,他来到了一片一直都比大卡鲁高原更加多产的土地。[22]现在,卢伯克经过的营地比以往更多;他看着猎人追踪猎物,女人们从地里挖掘块茎。[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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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2000年后,南非已知的考古遗址数量的确大大增加,这无疑反映了人口的大幅上升。[24]到了公元前10000年,人类显然已经开始占领该地区所有类型的栖息地。不过,上述遗址大多不过是丢弃在地表的小堆石质工具和制造它们时留下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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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末次冰盛期开始,南非的狩猎采集者将石块加工成多为锥形的石核,可以从上面分离出又小又薄的刃片。考古学家用“罗贝格”(Robberg)遗址一词来表示此类工具堆。很少一部分刃片被进一步削凿成特定形状。有的可能被安装到投矛上,但并不比用硬化木头做的矛尖有效多少。不过,这不是南非使用的唯一一种石质工具。人们也制作较大的石片,其中许多被进一步加工成刮削器、锛子和辐刨。南非内陆的开阔地带发现了许多包含此类石片和工具的遗址——考古学家称之为“奥克赫斯特”(Oakhurst)遗址。它们很少可以被确定年代,但大部分被认为属于公元前12000—前7000年间[25],与骨头矛尖的增加时间重合,后者暗示用弓箭狩猎的次数显著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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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帕金顿暗示,罗贝格和奥克赫斯特型工具出自同一批人之手——两者事实上是互补的。小刃片似乎适用于狩猎和捕鱼,而大石片和刮削器似乎更适合清理植物性食物、制备皮革和加工木头。因此,根据所进行的活动,人们可能会制造和丢弃不同的工具。[26]还可能仅仅基于地理原因,所能获得的原材料的不同决定了工具的类型。在内陆地区可以找到大块颗粒粗糙的岩石,比如黑色角页岩,很容易从上面剥离较大的石片,而西开普低地上的石英石则更容易制成小而薄的刃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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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拥有大量连续沉积物层的洞穴遗址(比如卢伯克即将造访的玫瑰小屋洞)暗示,帕金顿对这两种技术的解释不太可能完全正确。它们一致表明,大石片和刮削器被制造的年代要晚于锥形石核和小刃片。看上去好像在整个地区,一种传统完全被另一种传统取代——而工具制造的显著变化与人类生活区域向南非内陆的扩张是同时发生的。又过了5000年,工具制造风格将再次回归到生产刃片,考古学家称之为威尔顿(Wilton)传统。[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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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灌木丛中踏出的小道,卢伯克来到一个不寻常的山洞:一块巨石从崖面上坠落,在背后围成了一个洞穴。谈话声和笑声从洞中传出,在宽敞温暖的洞室内,至少有20人围坐在火炉边,巨石为他们挡住了外面的寒风。洞顶的自然天窗提供了额外光照,这让卢伯克可以看到洞壁边堆着一捆捆用作寝具的草和树叶,一个凹洞里塞满了木柴。洞壁缝隙里插着棍子,用来悬挂袋子、衣物、盛水容器、弓和一头宰割好的动物。除了非常年幼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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