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183632
洞口边,一些男子正在削凿石头。他们采用颗粒粗糙的黑色石头,任由新凿下的石片一一掉到地上,仿佛要弃之不顾,但偶尔会从垃圾堆中捡起一片放到旁边,留待进一步加工。另一群人坐在靠近洞后面的位置,正在清理和制备皮革——刮去脂肪,拉伸、拧搅和捶打皮张,使其变得柔软。离开埃兰兹湾洞后,卢伯克在沿途发现,这种制皮工作总是由男性承担——他们捕猎动物并加工兽皮,用其制作衣物、皮带和袋子。[28]另外三处火炉边围坐着妇女、女孩和婴儿。在其中两处,块根正在被捣成泥;在第三处,两名妇女坐在一起,正将鸵鸟蛋壳碎片做成珠子。
1700183633
1700183634
每处火炉周围都不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不时有人成为主角,向所有人讲述故事。
1700183635
1700183636
金山大学的林恩·瓦德利发掘了上述场景的遗迹,还看到在另一些遗址中,废弃物完全混在一起。[29]她发现了集中的焦炭和烧焦的骨头,标明了火炉曾经的位置。洞口附近有大堆削凿过的石头,一堆鸵鸟蛋壳碎片标明了珠子的加工地点。另一处火炉周围的工具暗示有过木头加工,磨石被用来制备颜料,而洞中沉积物的化学成分表明,曾有大量植物材料被带进洞中,最终在地面上腐烂。[30]
1700183637
1700183638
瓦德利的工作基于对一个特别引人瞩目的山洞的长期发掘——它不断吸引着考古学家,就像它曾经吸引着史前时代的狩猎采集者。[31]公元前10000年左右的层面下方是比公元前50000年更早的层面,上方则是结束于仅仅几百年前的一系列层面。在最晚近的层面中,瓦德利发现这个山洞是历史上所谓桑族布须曼人直系祖先的集会地点和仪式中心。他们的众多壁画中一幅描绘了驱病舞蹈,另一幅描绘了一头母狮走在一群大角斑羚中间。瓦德利将后者解读为描绘了邪恶对善良永恒的威胁——温驯、群居的大角斑羚代表着桑族人眼中人类行为的理想样态。[32]
1700183639
1700183640
回到公元前8500年。卢伯克走进洞中,蹑手蹑脚地穿过火炉走向后壁,找到一些可以当坐垫的草。他刚刚坐下,新的来访者就赶到了。他们在洞外高声呼叫,让洞中突然安静下来,然后所有人起身迎接他们。来访者看上去是一家人——几个小孩子,3个大人,其中一人背着婴儿,还有个老妇人。经过许多正式和非正式的欢迎,所有人再次坐下,新来者在火炉间分散落坐,每人都和自己的朋友或亲戚坐在一起。
1700183641
1700183642
来访的那家人只在玫瑰小屋洞待了几天。当他们离开时,卢伯克注意到年轻女人们戴上了新的珠串,而男人们则带着骨制箭头,这些是对他们带来的皮衣的回礼。[33]卢伯克本人又多待了几天,其中一天外出打猎,另一天用来寻找可吃的食物,然后在一天清晨离开,当时这群人还在洞中睡觉。
1700183643
1700183644
在现代布须曼人的生活方式中,群体、家族和个人间每年的聚会和定期拜访对于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散居各处的他们非常重要。人们借此机会重温友谊,分享信息,举行婚礼和其他重要仪式,并交换礼物。后者至关重要,能够创造和巩固友谊纽带,在困难时提供帮助。几乎所有东西都能作为礼物,但最受珍视的是石质箭头和鸵鸟蛋壳珠子。
1700183645
1700183646
从非常幼小到非常年老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或其他群体中拥有一批送礼伙伴。有的伙伴可能每年只见面一次,甚至一年都见不上。没有两个人的伙伴完全相同,形成了跨越成百上千千米的“送礼网络”。[34]
1700183647
1700183648
20世纪70年代初,当人类学家波莉·维斯纳(Polly Wiessner)研究卡拉哈里布须曼人的送礼习惯时,她发现每人财产的三分之二以上是从他们的送礼伙伴那里获得的礼物,剩余部分是自制或购买的,用于赠送他人。[35]
1700183649
1700183650
这种送礼网络对于在卡拉哈里沙漠中生存至关重要。由于降水无法预测,每个群体总是面临缺少食物和水的危险。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群体成员可以向生活在其他地方的送礼伙伴求助,因为后者有义务分享食物。维斯纳根据自己在1974年的经历描绘了这种网络如何工作。一群昆族人面临严重的食物短缺:刮了一整个春天的大风摧毁了他们指望收获的坚果,而特别多的降水又导致草长得异常高,让设陷阱变得困难,并驱散了较大的猎物。到了8月,昆族人花时间制作准备作为礼物的手工艺品,并从路过的访客那里打听其他地方的状况。到了9月,这群人开始散开,人们报告说他们想要拜访亲戚,“因为他们想念对方,并想要送礼”。两周后,一半人口离开,零星分散到其他群体,缓解了留守者的压力。
1700183651
1700183652
瓦德利相信,生活在公元前10000年的玫瑰小屋洞中的人们同样重视送礼。从公元前12000年起,玫瑰小屋洞和其他考古遗址开始出现可能是理想礼物的物品,特别是骨制箭头和鸵鸟蛋壳珠子。瓦德利认为,此类物品的更多出现正值人类开始殖民南非内陆之时(许多“奥克赫斯特”工具堆的出现反映了这点),这绝非巧合。有了送礼伙伴的保障,人们可以冒险探索新的土地并在可能突然发生食物短缺的地方定居下来。[36]
1700183653
1700183654
现在卢伯克已经跋涉了大约400千米,来到他在南非之旅中的第四个洞穴,那是他在回到西开普省之前的最后一个。这就是波姆普拉斯洞,位于今天坎格山谷(Cango Valley)中一处60米高的石灰石山崖上。卢伯克蹲在洞外的一块岩石上,赞美着谷中的风景,然后再次翻开《史前时代》。
1700183655
1700183656
20世纪70年代初,现任教于南非斯泰伦博斯大学(University of Stellenbosch)的希拉里·迪肯(Hilary Deacon)在寻找像波姆普拉斯这样的山洞。他希望发掘一个沉积层从至少距今10万年前直至晚近年代的山洞,还希望洞中埋藏有保存完好的火炉、动物骨头和其他有机物遗存。波姆普拉斯几乎符合他的要求,但最早的沉积层“只有”8万年历史,因此迪肯不得不到年代更古老的其他地方展开挖掘。[37]
1700183657
1700183658
波姆普拉斯提供了关于更新世末和全新世初的环境与人类生活方式变化的宝贵信息。但与本书有关的是迪肯发掘的最晚近层面。迪肯发现,最上方的地层由被焚烧过的羊粪形成,因为过去几百年间的牧人将这个山洞用作羊圈。他们被称为“霍屯督人”(Hottentots),卢伯克现在正读着《史前时代》中关于他们的段落。[38]
1700183659
1700183660
在对霍屯督人的描述中,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参考了一个叫科尔本(Kolben)的人写的书,此人希望该书能成为开普地区的一部历史。现在看来,书中对《史前时代》所描绘的许多“现代野蛮人”的攻击显得老生常谈。霍屯督人“在许多方面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人”;他们的习俗之一是把老人关在孤零零的小屋里,“没有人安慰或帮助他们”,老人将“死于衰老或饥饿,或者被野兽吃掉”;科尔本表示,不想要的孩子“会被活埋”。另一些习俗被形容为完全不适合公之于众。
1700183661
1700183662
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显然关心上述指控的准确性,指出它们与早前对霍屯督人的描绘不符,“他们是地球上曾出现过的对彼此最友好、最开明和最仁慈的人”。现代人约翰·卢伯克已经造访了史前世界如此之多的“野蛮人”,明白自己的同名者对维多利亚时代这番最新的种族主义攻击的质疑完全正确。他更感兴趣的是作者详细描绘的霍屯督人的衣物和铁器,以及他们用来储存羊奶的动物膀胱和用灯芯草紧紧编织而成的篮子。
1700183663
1700183664
虽然现在是公元前8000年,但类似的容器已经在波姆普拉斯洞中使用,不过并非用来盛放羊奶,而是装水和采集的植物。驯化动物和牧人至少还要再等7000年才会出现。开始下雨了,卢伯克合上书躲进洞中。地上有一堆用灯芯草紧紧编织而成的垫子,其间散落着狩猎采集者营地的常见杂物——几个火炉、部分加工好的皮革、石片、篮子、碗和木柴。[39]地面之下是许多层紧实的泥土,由被冲进洞中的泥沙,因风雨侵蚀而坠落的洞顶岩石,以及垫子、篮子和袋子腐烂后的残余物组成。这些土层下方是在全新世开始前使用该洞的人留下的垃圾,当草地覆盖坎格山谷时,他们在这里狩猎大角斑羚、开普马和巨水牛。
1700183665
1700183666
这些发生在公元前12000年之前,当时多刺的灌木和树木尚未取代草地。因此,当一群猎人在公元前8000年抵达波姆普拉斯洞时,他们背着一头部分宰割好的小羚羊,后者靠在树丛中啃食嫩叶,而非在草地上吃草为生。这是一头小岩羚,在今天的坎格山谷中仍能找到。新的灌木林地让它们和其他以树叶为食的物种得以扩张,而食草动物则不得不前往其他地方觅食。[40]
1700183667
1700183668
一些物种成功找到食物并繁衍至今,比如白犀牛和黑牛羚。但有6种动物灭绝了:开普马、巨水牛、巨狷羚、邦氏跳羚、南方跳羚和类似疣猪的巨猪。芝加哥大学的理查德·克莱因(Richard Klein)研究了30多年南非山洞中的兽骨,他质疑了将这些物种的灭绝完全归咎于气候变化及其对植被的影响的说法。[41]
1700183669
1700183670
克莱因的一个主要疑虑是,这些不幸的物种在此前几次同样的气候变化中存活了下来。此外,其中一些活到了公元前10000年,林地的扩张和它们的灭绝间似乎存在至少2000年的时间差。邦氏跳羚存活得甚至更长,从另一个洞中找到的骨头来看,它们直到公元前6500年仍被捕猎。因此克莱因认为,波姆普拉斯洞和其他地方的狩猎采集者对这些动物的最终灭绝难辞其咎。
1700183671
1700183672
他们不需要做很多——每年每种动物仅仅杀死几头也许就会对已经岌岌可危的种群产生毁灭性的影响。从用投矛猎杀转向使用弓箭可能是一个重要因素。人口通过送礼网络向内陆扩张可能同样影响巨大。在此前的气候变化期间,当树林的扩张减少了草原面积时,开普马和巨水牛等物种还有可能在不受人类掠食威胁的内陆地区存活下来。但到了公元前12000年,这些避难所因为人类定居点的扩张而不复存在。现在不再有安全地点让它们等待更适宜的条件回归。
1700183673
1700183674
因此,南非的情况似乎与灭绝规模大得多的北美类似。在这两个地区,环境变化或人类狩猎本身似乎都不足以导致灭绝,但两者的共同影响对南非的开普马和巨水牛可能是致命的,就像北美的猛犸和沙斯塔地懒的遭遇那样。
1700183675
1700183676
离开波姆普拉斯洞后,卢伯克向西而行,回到他南非之旅的起点埃兰兹湾洞。在此过程中,气候再次开始改变。经过至少8000年的降水增加,趋势发生了反转,可能重新回到了仅夏天降雨的状况——这限制了植被的生长,导致一些以树叶为食的动物从它们栖息地的边缘撤退。
1700183677
1700183678
公元前7000年,当卢伯克来到埃兰兹湾洞时,不仅沿海平原完全消失了,他曾看到人们采集贝类、海藻和螃蟹的大片岩石海岸也不复存在,几乎只剩下窄窄的一条不毛沙滩。在他内陆旅行期间,海平面继续上升,比今天还要高出3米。现在,山洞孤零零地坐落在岬角上,暴露在大西洋的海风之下并常常被雾气笼罩,最近的淡水水源有20千米之遥。
1700183679
1700183680
埃兰兹湾洞内部被废弃。[42]风吹来的沙土掩埋了昔日地面上堆积的贝壳、兽骨和其他垃圾。一堆粪便告诉卢伯克,现在这个洞正被动物使用,后洞的沉积物被筑窝的豺狼翻动过。卢伯克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对人类前往其他地方生活并不意外。约翰·帕金顿在发现埃兰兹湾洞本来被连续使用的历史出现断层时,同样不感到吃惊。他认为,人类迁往了容易找到淡水的内陆生活区。
1700183681
[
上一页 ]
[ :1.70018363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