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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52 北宋神宗年间有朱长文者，在苏州经营了一座园林，名为“乐圃”，有三十亩的规模。这座园子虽比不上唐代李德裕的平泉庄，但悠游之余，也很希望能善加保存，以便“千载后，吴人犹当指此相告曰：此朱氏故圃也”。当然，他的希望依然是落空了的。到南宋《吴兴园林记》的时代，他的“乐圃”已经不曾为人提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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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54 朱长文在《乐圃记》中说，他这座园，原是“钱氏时广陵王元璙”所经营的众多园林的一部分，他只是加以扩充，以奉养老父而已。根据他的描写，这座园子实在是他生活起居，甚至营生的地方，与后期的园林是大异其趣的。其中有一座三合院，是家眷所居住。三合院南有堂，是读书的地方。其东有“蒙斋”，是教书的地方，他大约是以教书为生了。园子在建筑区的西面，有山池亭台之属。然而他对池亭的描写，仍止于生活情性之致，如台为琴台，亭为墨池等，并没有景物之胜。他比较得意的还是其中的树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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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56 木则松桧梧柏，黄杨冬青，椅桐柽柳之类。柯叶相蟠，与风飘扬。高或参天，大或合抱。或直如绳，或曲如钩。或蔓如附，或偃如傲。或参如鼎足，或并如钗股。或圆如盖，或深如幄。或如蜕虬卧，或如惊蛇走。名不可以尽记，状不可以殚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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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58 他不但详细描写了树木形状的变化，而且又赞美树木抵抗恶劣气候的侵袭，其花卉之艳、果实之利。因此我们可以断言，朱长文心目中的园林乃以林木为主的。他除了“曳杖逍遥，陟高临深”之外，尚要有“种木灌园，寒耕暑耘”之劳。这样看起来，北宋年间朱长文的苏州园林，与洛阳的园林没有甚大之分别，是官员的退隐之所而已。很多地方，与洛阳司马光的独乐园有相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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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60 北宋时的文人中，苏轼是相当喜欢经营园林的，他曾在汴京营南园，可惜并未见其对该园有所记述。可是他曾写了一篇《灵壁张氏园亭记》，对当时园林的价值观，做了很简要而有趣的叙述。灵壁在汴水之上游，介乎汴京与江南之间，使此园的过渡性意味特别值得注意。他有一段文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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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62 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夏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鳖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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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64 这段文字并没有描写张氏园亭中的布置或景致，只是概略地、观念地描述其大要。此园在精神上仍然是北方园林，为退隐官员修身养性之所，宜居、宜养、宜游。然而这段文字中透出的有趣的消息，乃其综合性，其江湖之思，其山林之气，其京洛之态，其吴蜀之巧。我觉得这并非张氏园真正拥有的优点，而是苏轼对园林的评断标准。他的这些准则成为后世园林的圭臬。因此中国园林具有包容性的特色，更加具体化了。特别有趣的是，他指出吴、蜀之地，在园林上的特点是建筑的精巧。换言之，张氏园已经具有南方建筑的特点了。另一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石山已逐渐取代京洛的土山，显见江南的影响已向北方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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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66 下文中，将就资料所见，整理江南园林自南宋以来所发展出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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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68 一　园林面积有显著缩小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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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70 唐宋以前，我国之园林面积均甚广大。盖园林为贵族庄院之一部分也。即使在京邑之中，因坊里广阔，人口稀少，园林之面积仍甚可观，前文中曾加概述。如洛阳之“归仁园”，一坊皆园，长宽均超过一里，如今日之中央公园。即使是田园派的贫穷士人，园林的理想以陶渊明为准，亦有十亩之田、五亩之宅的规模。古代之面积，至今已不甚明确，但即使以学者们最保守的推测，每亩亦在一百坪上下（三百多平方米）。一般的估计是，汉唐以来的亩，应接近二百坪（六百多平方米）。如果这样计算，十亩之园、五亩之宅是相当不错的了。北宋司马光的独乐园被认为是很“卑小，不可与他园班”的，但其面积，据司马光自己的记载，是二十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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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72 南宋以后，中产阶级兴起，江南地区的园林成为新兴阶级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园林逐渐缩小为庭园，为不可避免之事。虽然习惯上仍以园林称呼之，“林”之成分是很少的。江南地区的人口密集，土地狭小，主要城市如金陵、吴兴、杭州等人口，因宋室南渡而急剧增加。以临安为例，受地形之限制，都市人口居住问题严重，不得不向垂直发展。修建园林者虽为豪富之家，土地之取得亦必甚为困难。他们必须在有限的面积中创造园林天地，实际上是形成江南园林特色的重要限制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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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74 小型的园林在文献中所见者不多，其重要原因，乃文人雅士所记述之园林，必具有一定之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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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76 在南宋《吴兴园林记》中，小型之园林仍可见到。该文中所描述之园林有三十余，大多规模有限。百亩之园已经算是最豪华型，与洛阳名园不能相较。其中小园有“王氏园”。并未指出面积，但却说“规模虽小，然曲折可喜”。因规模小，故必须曲折，正是江南园林后来发展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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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78 到明代，江南对于小型园林已经能够完全掌握其特点，创造了独特的趣味。在王世贞的《游金陵诸园记》中，有多处描写可看出这一点。在小面积中经营园林，有下列几种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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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91780 其一为简单。使用单一主题，创造文学上的趣味。这一个方向显然受到唐末以来花间派词家的影响，使庭园逐渐成为表现情趣的手段。如王世贞所述“熙台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熙台园在杏花村口，“杏花村方幅一里内，小园据其什九。里奥旷异规，小大殊趣，皆可游也”。可知这一带到处都是小园，有不少小型园子。凡“小”者必然“奥”。这座熙台园，地不甚广，风景很难描写，只能以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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