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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396 1996年末,耶森紧张兮兮地打电话给利西耶维兹。他认识利西耶维兹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但两人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耶森是在加洛位于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实验室受训时认识利西耶维兹的,而利西耶维兹也喜欢跟耶森聊德国的事;她在哥廷根的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拿到博士学位,而后加入加洛的实验室担任博士后研究员。20世纪90年代,加洛的实验室是所有对病毒有兴趣的年轻科学家都想去的地方。利西耶维兹回忆那里蓬勃的活力,说那里“有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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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398 利西耶维兹遥遥领先于她的时代,此时她已经对用基因疗法治疗HIV深感兴趣。她从基础细胞生物学中想出一个聪明的点子。基因在细胞里是通过小片段单链RNA,即信使RNA(mRNA)来表现。之所以称为“信使”,是因为它将DNA复制细胞的蓝图,从细胞核运送到制造工厂里,信使在工厂中指挥细胞所需的蛋白质。利西耶维兹的想法,是制造小片段DNA,与HIV用来指挥其基因的信使RNA互补。这些小片段DNA可以与病毒RNA结合,从而阻止病毒自我复制。这些能阻止基因的小片段DNA,称为反义寡核苷酸。利西耶维兹的结果在细胞培养阶段看起来很棒,于是这项计划很快就进行到临床试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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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00 在短短6个月内,利西耶维兹从默默进行一项她知道加洛不会同意的小项目,变成被任命为抗病毒小组的组长。她在这个职位上接触到的人更多,影响力也更大。利西耶维兹既可以进行成功的研究,又能募集到资金。等到1994年,离开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时间已经到来,于是她与加洛实验室的同事弗朗哥·洛里成立了一家非营利公司,叫作基因与人类治疗研究所(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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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02 在这一串改变之中,利西耶维兹与耶森一直是好友。耶森在1993年急切想替安德鲁寻找到一种实验疗法时,利西耶维兹伸出援手,提供了一种当时还没有人用来治疗HIV的药物。当耶森决定要在他的诊所进行这种药物的小型试验时,利西耶维兹相当兴奋。耶森的诊所是进行这个试验最好的地方。他的诊所很特别,因为有大量的患者是刚刚感染HIV就被诊断出来,而且至今依然如此。由于耶森的患者相信他,他们会很早就向他坦白他们所担忧的事以及可能的风险。以临床试验来说,这可以说是接近完美的情况。事实上,利西耶维兹说,在那个时候“世界上没有其他人有可能进行这样的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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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04 耶森不仅有正好适合的患者,他还对及早介入治疗HIV深感兴趣,这是受到他自己与安德鲁的经历所启发。在短短几个月内,耶森就找来十三四位患者,这些患者都是他亲自挑选过的,以确保每个人都是在刚刚感染后不久就开始服用实验性药物羟基脲,而且每个人都有依照规定按时服药的责任感。由于试验的患者人数很少,每一位都对试验非常重要。这就是为什么耶森在12月底打电话给利西耶维兹时那么紧张。有一位患者出了问题: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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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06 耶森重复了哈恩告诉他的话。在圣诞节假期期间,他决定不再服用药物。哈恩在圣诞节过后回到柏林,把仍然装满药丸的瓶子放在耶森的桌上,将抵抗HIV的武器交了回去。利西耶维兹很气愤,大叫:“他不能这样做!”病毒不可能在6个月内就从哈恩的体内被消灭。再说,这6个月也是断断续续的,他早就被迫中断用药数次,这使得病毒在他体内恢复了。耶森同意利西耶维兹说的每一句话,并且告诉她,他已经试图说服过哈恩,可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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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08 耶森从来不会对他的患者施压。他相信他最多只能提供建议,患者接下来想怎么做,必须由患者决定。他跟哈恩谈话的时候,对哈恩的果决感到惊讶。哈恩是个内向、有礼貌的人,一开始也完全遵照耶森的指示。耶森看到哈恩这么坚定地决定中止治疗,让耶森开始思考自己的立场。他可以请求哈恩重新开始接受治疗,甚至可以说明不接受治疗有什么危险,但他不会向哈恩施压,而是静静地请他继续回诊。他解释,他们必须持续监测病毒,这样万一病毒开始回来,他们就能重新开始治疗。哈恩同意了,但他直觉知道病毒已经没了。他不担心耶森的警告,毕竟,这些药物已经产生了作用(至少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而他只受到一点点责备就能离开诊所,也让他觉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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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10 利西耶维兹相当尊敬耶森;耶森是一位杰出的医生。她知道,耶森永远会把当医生摆在第一位、科学研究摆在第二位。所以,她表达了她的失望,两人便继续下去,替其他的患者拟订新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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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15 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1700647453]
1700648416 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18 移植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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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18 1996年,布朗不可能像哈恩那样决定中止治疗。那一年,他从AZT转而服用另一种药物:齐多夫定。这种药一样糟糕,但对于能够服用新的东西让他感到高兴。他感到高兴,甚至有点兴奋,可是完全没有病毒从他体内消失的感觉。最后,到了2007年,布朗会有他自己的圣诞节时刻,影响力就跟哈恩一样重大。不过,这不会发生在柏林,而是发生在爱达荷州。另外,这一刻也没有那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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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20 布朗喜欢住在柏林,但他想念他的家人。每年圣诞假期,他都会想办法回家。2007年,他特别想赶回家。他的外婆得了肺炎,由于和外婆非常亲近,他非常担心她。飞回家的长途班机,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反思当年稍早被诊断出来的白血病。他身为HIV携带者一事,已经成为他人生中的常态,塑造了他的身份、人际关系,甚至是工作。现在,又多了一样……刚开始,他很难接受自己得了癌症,更别提去想治疗与治疗的风险。不过,在今年圣诞假期,他的病情获得了缓解。他已经击退了癌症。他很感激骨髓移植这一高风险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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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22 与哈恩洋溢着健康的气息,从根本上觉得身体状况很好不同,布朗觉得疲惫、病态。他记不太起来,曾经在什么时候没有这样的感觉:两年前?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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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24 在骨髓移植治疗白血病之后,他的精神得到好转。他回去上班,也回到健身房运动,甚至还跟以前一样,跟可爱的异性恋男子嬉戏。他开始觉得回到以前的自己了。但是,几个月下来,这种健康的感觉却渐渐消失了。最近他又苦于其他随机出现的疾病。他回爱达荷州之前,得了细菌性痢疾,还感染了诺如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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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26 除此之外,他的爱情也在崩解之中。卢卡斯想跟其他男人约会,甚至已经开始这样做了。这对布朗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因为他深爱他的男友,而且看着卢卡斯在他接受白血病治疗期间陪在他身边,他对卢卡斯的感情变得更深。布朗没办法放下这一切。他们把彼此间的关系放在一边:挂在悬崖边,快要放手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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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28 布朗小时候的回忆,充满着圣诞节期间跟母亲从华盛顿州回爱达荷州的记忆。即使已经成年,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快乐的传统,就算住在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也会想办法回家。今年圣诞节,他还带了卢卡斯的侄女苏菲,她对于能到美国玩很兴奋。虽然卢卡斯不在他身边,但有卢卡斯的家人陪伴,也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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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30 爱达荷州的家族聚会相当庞大,整个房子都是叔叔、阿姨和表亲。布朗很高兴可以回家,试着忘掉自己日渐破败的身体。他不想让自己渐渐增加的疾病毁了这个圣诞假期。他心想“我一定又得了肺炎”,对于持续的病态感到烦闷。布朗的母亲担心生病的儿子,带他去看医生。护士替他抽血,医生告诉布朗他所想到的事:他确实得了肺炎。这个诊断反倒让他心安:由于他最近才接受癌症治疗,他知道结果有可能还要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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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32 这个恐惧在第二天验血报告出来后,会变得更具体。报告的消息让他崩溃:癌症又回来了。布朗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得再经历一回合的化疗,或是有可能还要再接受一次骨髓移植。光是想到又要重新来一次这折磨人的手术,就已经是一记重击。他只有默默地跟家族中坚强的女性、他的外婆讲这件事,心里知道这个消息总有办法逐渐流向家中其他人。他心里想:“一切又要开始了。”圣诞节静静地来了,又静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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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34 在布朗体内,有些癌细胞躲过了一年前进行的放射线和骨髓移植治疗。现在,这些癌细胞又不受控制,再次增长。如果化疗没办法消灭所有的癌细胞,癌症就会复发。布朗患上的癌症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AML),会在骨髓里迅速长出畸形的白细胞。癌症让身体出现大量不成熟的白细胞,这些过剩的细胞称为原幼细胞。以骨髓移植治疗AML,通常都能成功让癌症消失。布朗很害怕:癌症复发这件事,是个很糟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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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36 布朗回到柏林时,既悲伤又孤独。现在他能感受到许特尔和其他医生的态度转变。虽然他在爱达荷州进行的血液检测是个让人担忧的征兆,不正常的原幼细胞数量显示他的白血病复发,但正式的诊断必须等他进行骨髓穿刺手术后才能确认。这种手术是将一根针放进骨头里面,取出骨髓中少量的液体和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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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38 许特尔看到骨髓穿刺的样本后,发现里面充满原幼细胞,确切断定白血病已经复发了,而且更糟的是,白血病还变本加厉:原幼细胞现在不仅出现在布朗的骨髓里,还出现在淋巴结中。第一次干细胞移植让人激动,许特尔也满是乐观的期望,相信他们能够让布朗痊愈。不过,随着他的白血病复发,大家的心情都变了。在首次移植之前,布朗活5年的概率有25%,但现在随着病情加重,这个概率只剩不到11%。许特尔坐在柏林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回想那个可怕的时刻,脸色都变得沉重。他说,那有如“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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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40 从许特尔的观点来看,这个命运的转折也让他备感痛苦。第一次干细胞移植手术之后,他为布朗能如此快速地复原并重返正常的生活感到高兴。更令人感到吃惊的是,从天生能抵抗HIV的捐赠者移植骨髓的效果。他们发现仅仅在移植两个月后,布朗体内的每个可辨识细胞都表达了Delta32突变,该突变阻绝了HIV。此外,不可置信的是,在干细胞移植手术之后,布朗体内的病毒消失了,而且重要的是,病毒没有再回来。这一点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因为在移植之前,布朗体内的病毒量非常大:每毫升血液中有10亿个病毒。1毫升是非常小的容积,差不多要5毫升才能填满一茶匙。多数的HIV患者血液中并没有如此极端大量的病毒,因为他们有服用能控制病毒量的抗病毒药物。但布朗在诊断出白血病之后,基于伴随化疗而生的毒性并发症,他必须停止服药。一旦他停止服药,病毒就会不受控地生长,复制出极大规模。但干细胞移植之后,却检测不到病毒了。病毒量从每毫升10亿个,下降到一点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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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42 当时布朗尚未重新开始抗病毒治疗,这使得病毒消失这件事更令人惊讶。他的免疫系统在没有外援之下抑制住了病毒。他的T细胞数量也一样,虽然仍在起起伏伏,但状况似乎越来越好。许特尔知道现在庆祝还太早,还有很多问题可能会发生,但是他无法克制住兴奋。这些关键的临床参数很显著,而且前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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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8444 布朗早就从先前的经验得知,如果他停止服药,就会像大多数感染HIV的人一样,体内的病毒水平又会升高,然后他的T细胞会被杀光。从天生能抵抗HIV者身上移植干细胞能够改变这个趋势,就算治疗最终没有治愈疾病,但这件事仍具有革命性。许特尔向他在柏林夏里特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同事证明,他们可能将患者的基因型转为与天生能抵抗HIV者的基因型相似。这一疗法能让体内的病毒一直下降到检测不到的程度,并开始提升T细胞的数量。当然,他无法证明更具侵略性的HIV病毒株(利用CXCR4复制的病毒)不会入住并占领布朗的身体。Delta32突变没办法保护布朗对抗这种状况,布朗体内会发生什么,许特尔只能等待。虽然感染性疾病专家警告他,利用CXCR4复制的病毒株将会掌控一切,但许特尔身为一名几乎没有研究经验的肿瘤学家,深信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对一名之前从未治疗过HIV患者的医生来说,这是一个大胆行为。与感染性疾病专家的做法不同,许特尔没有打算征召大批患者来进行大规模的临床试验。像耶森一样,他纯粹认为替个人量身打造治疗方法会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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