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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指向桌上一个红色大按钮。这个按钮的作用是将连通室内空气的管子切换到墙上挂着的一个金属箔袋。这个袋子里头也是二氧化碳混合物，属于紧急备用装置，一旦系统出了状况，或是我的脑子出了状况，向我供气的就不再是气罐，而变成这个袋子了。如果试验进行过程中某个气阀失灵无法关闭，或者我突然开始恐慌发作失去控制，我就只会吸到这个袋子里的气体，大约也就三大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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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按钮旁边是一个压力指针盘，用于记录我的自觉焦虑。现在它的指数是最低值1。如果我吸入二氧化碳混合物后开始紧张，可以自己把指数加大，最大到20，也就是极端的恐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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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在20分钟内吸三大口二氧化碳，若我感觉良好，三次吸气可以连续进行，若感觉不好，每次吸气之间可以休息几分钟。休息的时长也能间接反映呼吸体验的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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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扎紧捆严之后，我准备就绪，看着电脑监视器上自己的实时体征指数，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吸气时，心率升高，呼气时，心率下降，在屏幕上形成了一条光滑的正弦曲线。血氧饱和度保持在98%上下，呼出二氧化碳含量稳定在5.5%。各个系统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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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名执行偷袭任务的战斗机飞行员，戴着面罩呼吸有一种黑武士达斯·维德的嚣张气焰，手下的按钮控制的是导弹发射。我万万没想到精神疾病治疗可以和这样的画面联系在一起。不过，费恩斯坦的目的并不在于从情绪层面上改变病人的感受，而是让原始脑的基本运行恢复初始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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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对中枢化学感受器而言，二氧化碳来自哪里并不重要，不管它的产生是因为扼颈，还是溺水，不管是出于恐慌，还是塔尔萨某面墙上挂的铝箔袋子，警报机制是相同的。在可控条件下模拟恐慌发作，能揭开它的神秘面纱，让病人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从而做到有备无患。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用意识来控制一种长期以来被认为不受意识控制的病症，进而也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其实许多困扰我们的症状可能通过呼吸引起，也可以通过呼吸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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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我比了下大拇指，闭上眼睛，把肺部所有的空气排出。我按下红色按钮，听到呼吸管通向了铝箔袋后，吸了一大口气。这气体有一股金属味。它涌入我的口腔，让我的舌头和牙龈有一种微辣的感觉，就好像用铝制的杯子喝橙汁的那种感觉。它慢慢往下，经过了喉咙，仿佛把我的内脏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铝箔。它又冲过了细支气管进入肺泡，从肺泡进入了血管。我做好了准备迎接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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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此时此刻与几秒钟之前、几分钟之前毫无二致。我的压力指针停留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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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恩斯坦说这是正常的。几个月之前，同样的大剂量二氧化碳在一名练维姆·霍夫呼吸法的被试者身上也几乎不起作用。费恩斯坦猜测，经过长时间的过度通气和闭气练习，这位被试者的中枢化学感受器已经极具韧性了。再加上我刚经历了十天强制口呼吸连着十天强制鼻呼吸，呼气末二氧化碳水平提高了20%，很有可能我的中枢化学感受器早已到达它们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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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么想着，我感到喉咙稍稍一紧，但不是很明显。我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力呼出，貌似有点儿吃力。红色按钮并没有亮起，我吸的不是二氧化碳，但就是有一种嘴里被塞了只袜子的感觉。我试着又吸了一口气，“袜子”还在，而且好像从刚才的一只变成了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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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这下太阳穴也开始跳起来了。我想睁眼看下我的体征指数，但视线一片模糊。等了几秒钟，依然像是隔着一副又破又脏的望远镜在看东西。我透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对所有感官的掌控都被夺走，所有感觉都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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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几二十秒的样子，我嘴里的“袜子”慢慢变小，脖子后面透过一丝凉意，先前的紧张像一个旋涡终于开始后撤、漂远，但色彩和视觉清晰度依然没有平稳下来，眼前像是有块玻璃起了水汽，有一只手在擦拭着。费恩斯坦站在不远处观察着我。终于我又回过神来了，气也终于透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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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那里流了几分钟汗，既想笑，又想哭。之后的一刻钟里，这可怕的气体我还要吸两次，我得做下心理准备。我努力说服自己窒息只是假象，没关系，几分钟就过去了，可并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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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万步说，我所体验到的恐慌，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都不在心理层面，而在于生理机制。提高中枢化学感受器的适应性需要一个过程，所以费恩斯坦的病人每隔几天就会来这儿报到。这种操作的本质其实就是暴露疗法。我和这种气体接触得越多，身体的韧性就越强，越能够承载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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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为了成就科学研究，也为了成就本人中枢化学感受器的适应性，我按下红色按钮，又接连吸了两波。恐慌也随之来了两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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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参见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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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革命 第10章 快，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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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穿梭于巴西圣保罗的保利斯塔大道通勤的人虽达到80万人，只要看一眼街上的景象，你就知道这个数字不是夸张。所有车道密密匝匝堵满了小轿车和生锈的摩托车，潮涌般的人行道上，男士们穿着糖果色的礼服衬衫，女士们戴着耳机争分夺秒打着电话，学生们身着印字的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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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几个路口就会有一个报摊，《时尚》杂志当然是少不了的，不过也能买到尼采和托洛茨基，还有查尔斯·布考斯基的诗集，以及马塞尔·普鲁斯特1056页的长篇巨著《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卷。不绝于耳的是喇叭、对骂和刹车的声音。红灯灭，绿灯亮，人潮穿过巨大的十字路口，赶往对过的玻璃大厦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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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圣保罗市中心来是为了见一位著名专家和瑜伽创始人——路易斯·塞尔吉奥·阿尔瓦雷斯·德罗斯。德罗斯研习和教授的瑜伽是一种古老的流派，和市面上瑜伽工作室那种完全两码事。这种瑜伽诞生时，瑜伽甚至都还不叫瑜伽，不是什么有氧运动，和宗教也沾不上边。这种瑜伽诞生时，仅仅是一种呼吸和思考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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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来拜访德罗斯的初衷是，做了这么多研究，读了这么多年书，见了这么多专家，我心中还是存在很多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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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是，包括拙火在内的高阶呼吸法为什么在习练时会使人体发热。大量压力激素的分泌虽然能够麻痹寒冷造成的痛觉，但无法避免皮肤、组织和人体各机能受到伤害。莫里斯·多巴尔、维姆·霍夫和他们的追随者都能光着身子在雪地里坐上几个小时，既不会得失温症也不会冻伤，没人能解释这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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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令人费解的：僧人都会进行一种温和版的拙火呼吸来激发相反的生理反应。他们呼吸时并不大口喘气，而是盘腿而坐，放慢呼吸，减少通气，从而进入一种究极的松弛平静，代谢率下降多达64%，是实验室录到的最高纪录。按常理，这个状态下，僧人们就算不当场去世，至少也会出现严重的失温症状。然而他们不但没有，体温还呈两位数上升，在-18℃以下的低温中热得冒汗，并且可以持续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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