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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03 周作人后来也助威说:成千上万的中医实在不是现代意义的医生,全然是行医的玄学家。“我虽不是医生的同行,但与他们实在是休戚相关,因为我最怕复古的反动,所以希望新医学的胜利,保留一点新势力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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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05 对于梁启超在被“错割肾”后,仍支持刚进入中国的西医,后人的评价是“科学、理性、宽容”。虽然那时的梁启超,已经深刻地体会到“科学并非万能”。就像9年前他从欧洲归来发表的《欧游心影录》中所写,他感觉到“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他在自注中说:“读者切勿误会,因此菲薄科学,我绝对不承认科学破产,不过也不承认科学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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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07 理性重读:西医并非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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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09 即便今天看来,梁启超在协和的这次经历,仍是一则发人深省的案例。它折射了当时国人对中西医的不同看法,西医来到中国进而被接受的过程其实一路坎坷。又有多少人能如当事人梁启超一样怀着“理性、宽容”,去理解西医代表的“科学医学”并非万能,它背后充满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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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11 最初,北京协和医学院建立的功用之一,是为了说服中国受过教育的人,开始重视现代科学的价值。但在梁启超的这次协和看病经历中,确切体现了“科学并非万能”。当时在中国处于起步阶段的西医,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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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13 这次手术,究竟是不是一个“错割肾”的故事呢?可从如下几方面理性地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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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15 第一,是否需要开刀?在临床工作中,是由多位医生基于已有知识的判断共同决定,并非由一位外科主刀医生一人决定。但有时,医学知识和检查手段是有局限的,存在着未知边界,存在着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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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17 如果从“割肾”后的疗效及“樱桃大黑色肿块”的病理结果看,“割肾”是无意义的,应该避免。但在诊断的当时,当尿血不止而X光又在肾上发现异常黑点的情况下,就很难作出是否需要动手术的决策了。在20年代,用X光诊断右肾肿物已足够先进,术后证实,右肾确有肿瘤,说明X光的诊断没有错。肾脏的良性肿瘤很少见,良性瘤不会导致血尿,所以医生会怀疑梁启超有恶性肿瘤的可能。打开腹腔,肾脏肿瘤大多数长在肾脏内部,无法用肉眼看到,手术全凭术前X光片指示该切哪个肾。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其他检测方法,根据术前患者尿血之临床症状,加上X光片示右肾肿瘤,大多医生都会切除右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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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19 第二,是否单独与外科主刀医生有关?协和负责给梁启超诊病的医生认为,右肾上的黑点可能是尿血的原因,黑点可能是恶性肿瘤,必须施以手术。在这一诊断下,主刀医生按诊断要求,实施手术方案,顺利切除右肾,手术本身是成功的。虽然事后证明尿血与那个黑点无关。梁启勋的《病院笔记》中说:“至于刘瑞恒,不能不谓为高明。割后绝不发热,且平复速而完好,虽则病人身体之强健,医生认为有异于常人,然亦良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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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21 在西医诊治中,各科医生各司其职,在梁启超这一病案中,主刀医生刘瑞恒并不负责尿血症的诊断和治疗。刘瑞恒做这场手术,是应梁启超本人的要求“越俎而动”。梁启超的诊断是由泌尿科和内科医生做出的。梁启超的好友伍庄在《梁任公先生行状》一文中说,梁1926年“入北京协和医院养病数月,欧美医生凡五六人诊治之,断为肾坏,请施刀圭”。梁启勋的《病床日记》也提到,其兄入协和医院,是“经泌尿科诸医检验”,方得出诊断。梁启超本人写给协和医院的声明中,则提到诊断他患有“无理由出血”,是几位“内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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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23 第三,是否可以在手术过程中避免割下没有癌变的肾脏呢?最有代表性的文章是陈西滢的《“尽信医不如无医”》中所说,刘瑞恒应该在看到肾脏没有异样之后立即终止手术,把病人切开的腹部缝合。没有医学背景的读者大多会以为有道理。而学西医的鲁迅讥讽陈西滢是“对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学家”,没有医学常识。肿瘤是长在右肾的内部,手术无法剖肾取瘤,所以只能将右肾整个摘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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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25 没有考据的误传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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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27 令人意味深长的是,此事到70年后出现了新版本。两本书旧事重提,变成“梁启超被错割腰子”的误传版本:本来应该割坏肾,却割了健康的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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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29 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在1997年出版的《梁思成与林徽因》中提及,1971年,梁启超之子梁思成住进协和医院,从医生那里得知了父亲早逝的真相。书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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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31 鉴于梁启超的知名度,协和医学院著名的外科教授刘博士被指定来做这肾切除手术。当时的情况,不久以后由参加手术的两位实习医生秘密讲述出来。据他们说,在病人被推进手术室以后,值班护士就用碘在肚皮上标错了地方。刘博士就进行了手术(切除那健康的肾),而没有仔细核对一下挂在手术台旁边的X光片。这一悲惨的错误在手术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但是由于协和的名声攸关,被当作“最高机密”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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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33 梁思成的续弦夫人林洙在2001年出版的《梁思成》一书中也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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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35 梁启超因患肾病,多年来常尿血,经北京德国医院及协和医院诊断,一侧肾已坏死,应予切除。在协和施行手术,执刀医生是院长刘瑞恒。但因他的判断有误,竟将健康的肾切去,而留下坏死的肾。对这一重大医疗事故协和医院严加保密。在1970年梁思成住院时,才从他的主管医生处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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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37 至此,事情的性质由一次难以避免的误诊,开始演变成了不负责任的医德问题,并进而被到处转载。但最初,1926年梁启超之弟发表《病院笔记》一文,引发大讨论的核心问题只是:手术该不该做,右肾该不该切。谈论的是西医的医术,而非医德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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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39 为探索真相,《清华园里的人生咏叹调》一书的作者查阅梁启超和其亲友在手术前后的多篇文章,发现所谓“割错肾”的说法,与当事人的原始记录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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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41 梁启超之弟梁启勋当时留下《病院笔记》和《病床日记》两文,各发表于1926年《晨报》和1929年《大公报》上,可视为知情人的第一手记录。《病床日记》中说得明白,诊断认为病在右肾,割去的也是右肾,并未割错,“尿血不止”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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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43 (梁启超)入协和医院,由协和泌尿科诸医检验,谓右肾有黑点,血由右边出,即断定右肾为小便出血之原因。任公(指梁启超)向来笃信科学,其治学之道,无不以科学方法从事研究,故对西洋医学向极笃信,毅然一任协和处置。及右肾割去后,小便出血之症并未见轻,稍用心即复发,不用心时便血亦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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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45 《病院笔记》还记录了手术时协和医生力舒东与主刀医生刘瑞恒开的一句玩笑:“据力舒东之言,则当腰肾割出时,环视诸人皆愕然。力与刘作一谐语曰:‘非把他人之肾割错乎?’刘曰:‘分明从右肋剖开,取出者当然是右肾,焉得有错?’乃相视而笑。”这一玩笑,也说明主刀医生刘瑞恒当时是明辨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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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47 梁思成在1929年其父去世后,曾作《梁任公得病逝世经过》,文中也提到1926年其父“入协和医院检查多日,认为右肾生瘤,遂于3月16日将右肾全部割去,然割后血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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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49 至于梁启超本人,则在手术后发表的《我的病与协和医院》的声明中,也明确说自己的病,“据那时的看法罪在右肾”“右肾有毛病,大概无可疑,说是医生孟浪,我觉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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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795751 梁启超本人、其弟、其子,当初都证明是右肾被怀疑有病,右肾在手术中被切除。并不存在后来误传的:“竟将健康的肾切去,而留下坏死的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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