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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线上某些防区平静的真正理由是双方都没有在这一地区前进的企图。如果英军射击德军,德国人就会反击,那么遭受的创伤是相等的。如果德军轰炸前线的堑壕杀死5名英国士兵,那么反击的炮火也会炸死5名德军。(Belton Cobb 1916,p.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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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部队司令部来说,重要的是培养部队的进攻锐气。特别是协约国实行了消耗战的战略,即双方人员的消耗相等就意味着协约国的胜利。因为德国的实力迟早要先消耗掉。因此,在国家这一级,第一次世界大战近似于零和博弈,即一方的损失也就是另一方的所得。但是在前线的局部地区,双方克制比双方惩罚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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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局部地区,困境是存在的:在任何时刻射杀对方都必须是很谨慎的,不管对方是否也这么做。使得堑壕战与其他大多数战斗如此不同的是,相同的小单位部队长时间在固定的防区里相互对峙。这就把情况从一步“囚徒困境”变为“重复囚徒困境”。对一步“囚徒困境”来说,背叛是最优选择;而对“重复囚徒困境”而言,则可能要有条件地选择策略。结果与理论的预见相吻合:在持续的相互作用中,稳定的结果是基于回报的合作。特别是双方遵循不首先背叛而且能被对方背叛所激怒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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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一步研究合作的稳定性之前,看看合作是如何开始的是很有趣的。战争的第一阶段始于1914年的8月,它动荡而残酷。但是当战线稳定下来时,前线的许多地方同时出现了部队之间不进攻的情况。最早的例子可能与在无人区两边同时进餐有关。早在1914年11月,一位随部队在堑壕驻扎几天的军士观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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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天黑之后,军需官带着食品上来了,食品摆开后由从前线下来的小组取走。我想敌人大概也是这么做的。这样的事悄悄地做了几天之后,这些取食品的小组变得不在乎了,在回去的路上还有说有笑的。(The War the Infantry Knew 1938,p.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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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圣诞节,引起司令部不满的友善行为更加扩大了。在之后的几个月,不时有人用叫喊或信号来安排直接休战。一个目击者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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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防区中早上8点到9点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个人时间”。一些插上旗作为标志的地方,被认为是双方狙击手不能打扰的范围。(Morgan 1916,p.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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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直接休战很容易被禁止,命令清楚地告诉士兵,来法国是与敌人战斗而不是与敌人亲善的(Fifth Battalion the Camaronians 1936,p.28)。此外,几个士兵被军事法庭审判,所有的营都受到惩罚。不久,大家都清楚这种口头上的约定容易被上级的命令制止。于是这类安排就变得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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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双方克制的方式起源于一段很糟糕的天气。由于天气很坏,几乎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进攻。于是经常出现部队不再相互射击的特定天气的休战。当天气转好了,这种双方克制的模式有时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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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口头约定在战争早期的许多情况下对启动合作是有效的,但是直接的友善行为容易被制止。从长期来看,更有效的是那些允许双方不用言语就能协调他们行动的方法。关键的因素在于认识到如果一方采取特殊的克制,那么另一方就应该给予回报。相似地,还必须让士兵们懂得,对方不太可能采用无条件背叛的策略。例如,在1915年的夏天,一个士兵看到,为了得到新鲜食物,敌人是愿意回报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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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堑壕后面的道路上挤满了运送食品和水的车辆,把它炸成一片血迹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总的说来这里是平静的。如果你不让你的敌人得到他的食物,他的补救办法很简单:他将也不让你得到你的食物(Hay 1916,pp.22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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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开始,基于回报的策略就能以各种方式扩展开来。在一定时间内实行的克制会延续更长的时间。一种特殊形式的克制会导致尝试其他类型的克制。而且最重要的是,前线一个防区中的进展情况能够被相邻防区的其他部队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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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合作能够持续的条件与启动合作同样重要。能够维持双方合作的策略是那些可激怒的策略。在双方克制期间,敌人的士兵都努力向对方证明如果必要的话他们是会报复的。例如,德国士兵通过射击一些小屋墙上的黑点直到把它们打成一个洞来向英军士兵显示自己的威力(The War the Infantry Knew 1938,p.98)。同样,炮兵也经常以少量准确的射击来说明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他们是能够造成更大的伤亡的。这些报复能力的显示有助于维持这个系统,它表明克制不是由于软弱,背叛只能是自我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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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背叛真正发生,报复经常比“一报还一报”更多,一报还两报或者一报还三报通常是对一个超出可接受范围的行为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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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夜里走出战壕……德军的巡逻小组也出来了,这时开枪是被看作不合规矩的。最令人讨厌的是手榴弹……如果它们落入堑壕就能杀死8到9个人……,但是我们从来不这么做,除非德军在实行他们的三对一的报复时出现混乱。(Greenwell 1972,pp.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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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存在一个防止这类导致双方失去控制的报复的内在阻抑过程。引起报复行为的一方可能注意到逐步升级的反应,而不再试图进行双倍或三倍的反击。一旦这种升级不再加剧,它就可能逐渐消失。由于不是每一颗认真射出的子弹、手榴弹或炮火都能射中目标,因此就有一个逐渐降级的内在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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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合作稳定必须克服的一个问题是部队的换防。大约每八天营队就得和驻在它后面的另一个营队换防。间隔时间越长,要换防的单位越多。由于撤离单位为进驻单位提供他们所熟悉的情况使得合作能保持稳定,特别是详细解释与敌军之间的默契。但是有时只要对新来者说“博斯奇先生不是个坏人,你让他活着,他也会让你活着”就足够了(Gillon n.d.,p.77)。这个系统使一个单位将前一个单位留下的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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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合作稳定的另一个问题是炮兵比步兵更不容易受敌人的报复,因此炮兵在“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系统中有较小的利害关系。于是,步兵希望看到从炮兵营来的前线观察员。正如一位德军炮兵所记述的:“每当步兵有任何好吃的,他们就送一些给我们当礼物,这当然是由于他们觉得我们在保护他们。”(Sulzbach 1973,p.71)这样做目的是让炮兵尊重步兵“别惊动睡着的狗”的愿望。一个新到的炮兵前线观察员经常受到步兵的欢迎,并要求他“不要惹麻烦”。最好的回答是“不会的,除非你们要求”(Ashworth 1980,p.169)。这反映了炮兵在保持双方克制中的双重作用:没有被挑衅时的守势和敌人破坏和平时的立即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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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法国和德国的高级军官们都想阻止这种心照不宣的休战,他们都害怕这种休战会渐渐削弱战士们的士气。他们认为整个战争中,不停地进攻的策略才是通向胜利的唯一途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司令部可以强制推行他们直接下达的命令。因此,司令部能够实施大战役,命令士兵们冲出他们的堑壕,冒着生命危险去占领敌人的阵地。但在大战役的间隙中,他们就不可能监督命令的实施并继续施加压力。[1]毕竟,高级官员是很难判断谁开枪打中了敌人,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避免受报复。士兵们变成了应付这种监视的专家,每当被问及是否在前线无人区巡逻时,士兵就把他们保存的敌人的电话线剪一段送去应付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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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破坏“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系统的是一种司令部能够监视检查的一系列不停顿的进攻,这就是突然袭击——由10到200人精心准备的对敌人堑壕进行袭击。袭击者被命令在敌人堑壕中杀死或捕获敌人。如果袭击是成功的,就能抓到战俘。如果袭击失败了,相应的伤亡也能证明袭击是否进行。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能够假装袭击已经进行,并且没有有效的办法在袭击时与敌人合作,因为没有活的士兵也没有尸体可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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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系统不能对付成百次的袭击的破坏。在一次袭击之后,双方都不知道接着要发生什么。袭击的一方预计会受到报复,但不能预测报复的时间、地点或方式。被袭击的一方也很紧张,因为它不知道这次袭击是一个孤立攻击呢,还是一系列行动的开始。而且,由于袭击是由司令部下命令和监视的,因此,报复袭击的大小也是受到控制的,这就阻止了逐渐降级的过程。营队只好向敌人发动真正进攻,报复是不衰减的,这个相互反击的过程就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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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英国高级指挥官实施袭击策略时,它的最初目的并不是为了终止“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系统,而是为了在政治上向他们的法国盟友显示他们正在骚扰敌人。他们认为袭击的直接效果是通过恢复进攻精神来激发部队的士气,并且指望在袭击中使敌人的伤亡大于袭击部队的伤亡来达到消耗敌人的目的。是否达到提高士气和扩大敌人伤亡的效果,人们一直对此有争议。现在回想起来,袭击的间接作用是很明显的。这些袭击破坏了西部前线广泛存在的维持相互克制的默契的稳定所需要的条件。高级指挥官并没真正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他们都通过阻止营队实行他们自己的基于回报的合作策略而有效地终止了“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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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击的引入终止了“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系统的进化循环。合作通过局部的探索行为而建立起来,它由于相互对峙的小部队的持续接触而能够自我维持下去。最终,当这些小部队失去他们行动的自主权时,合作就失去了基础。小部队,例如营队,用自己的策略来应付面对的敌人。在多种多样的情况下自发地产生合作,如在敌对双方分发食物时的克制,堑壕里的第一个圣诞节的暂停攻击,以及坏天气之后,战斗的缓慢恢复。这些克制很快就演化成双方都能理解的行为模式,例如对于一些难以接受的行为的二对一或三对一的报复行为模式。这些策略进化的机制必然被相邻的部队尝试或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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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进化机制不包括盲目的变异和适者生存。与盲目的变异不同,战士们清楚他们的处境并且主动地利用它。他们懂得他们行为的间接后果,就像被我称为反射原则一样,“使人家不舒服最终反过来使自己不舒服”(Sorley 1919,p.283)。这些策略是基于思考和经验的,战士们学会了为了与敌人维持双方的克制,他们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和自己是可激怒的。他们懂得,合作必须基于回报。因此,策略的进化是基于精心思考而不是盲目的适应。这个进化也不包括适者生存,虽然无效的策略会导致一个部队更多的伤亡,但兵力的补充使这些单位本身仍然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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堑壕战中“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系统的持续和解体是与合作的进化理论完全一致的。另外,在“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系统中,两个很有趣的发展在理论上是新的。这两个新的发展分别是伦理和仪式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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