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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又是怎样的基督？保利努斯的基督完全是那一代人的基督。我们甚至可以说是这样一位基督：他在礼敬中的形象经过精心打造，令正面临某个特定神学困境的某个特定阶层的基督徒产生共鸣。让我们看得更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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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西方毫不妥协的尼西亚派信徒们在宗教热忱中呈现的基督这个人物，异乎寻常地充斥着似是而非的悖论。他们这派的胜利加剧了认识基督上的冲突。《福音书》的记载显示，基督有时是软弱无助的。然而，在尼西亚派看来，他还是神，他不是某个造物。我们无法从某种不是全神的存在——极端尼西亚派相信（常常是不正确的）阿里乌斯派的潜台词就是如此——来推断他的弱点。于是，尼西亚派在解读基督上面临尖锐冲突：基督是个不起眼的人，但同时基督又是“完全神性的”。解决这个理念困境的先是米兰的安布罗斯，接着是继承了他的保利努斯：上帝自己“为我们和我们的救赎”做出了决定，在基督身上，将自己毫无保留地袒露于完全的人之软弱。[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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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这个答案背后晚期罗马特有的细节很重要。安布罗斯与保利努斯的基督完全不同于中世纪晚期和现代信仰中人化了的基督，那是只属于晚期罗马的基督。他的谦卑更为夺目，因为他来自尊威的上帝有意识的自谦之举，而他依旧是尊威的上帝。在一个令人敬畏的俯就姿态中，上帝的华彩自发转暗。如果说在晚期罗马的社会思想中，权力与财富是为了生存必须牢牢抓住的东西，那么再没有什么“走下来”会比上帝自己“走下来”——在一段时间内，放弃自己握有的权能——更令人瞠目结舌。基督作为上帝，曾是贵族中的贵族，富人中的最富。然而，以其无限的善，他出于自由意志放弃了这种财富，他将神性的光辉掩藏于人之境遇的黯淡无光之下，但那光辉依旧在那里。借用后来被纳入拉丁教会礼仪的安布罗斯圣咏的歌词：基督，投身为人，其出现就像“一位巨人，双重本质”。[45] 他出现在人间，是神与穷人的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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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利努斯的基督是“穷的”，因为他是用强大的自谦行为将华彩掩盖起来的神。“谦卑”和“谦卑的”是保利努斯论及基督时不断重复使用的词。保利努斯用“谦卑的”表示对世界的一种姿态，它的社会意义非常犀利，远非该词在现代的多愁善感的种种联想可以表达的：在罗马帝国晚期，谦卑的意思，直白点，就是“不重要”。[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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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意义上，保利努斯的基督很大程度上是大理石棺的基督。在这个阶段，罗马、西班牙和高卢南部的贵族基督徒就埋在这种石棺里。在他们看来，基督这个人物悄无声息到令人不安，他远不是中世纪晚期的“忧患之子”，受着赤裸裸的贫穷与困顿。相反，他有尊严地站在彼拉多的面前，身着朴素的、褶层分明的袍子，然而，恰恰是基督这种全然缄默的立场，令古代晚期的旁观者犹感沉重。这不是古时的哲人形象：架势十足，胡子拉碴，露着躯干，昭告着属于哲人的积极、英勇、敏锐的头脑。[47] 基督不是这样，他身着朴素的袍子——这身袍子不代表任何社会主张，朴素的衣衫令他的荣耀变得毫不起眼。他站在彼拉多面前，后者的宝座与长袍不堪重负地缀满了种种标识，象征世间统治者那未加驯服的傲慢。[48] 这是寂静无声的上帝在基督身上下到了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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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比带有预兆性，它也意味着，像基督一样，保利努斯与跟他类似的苦行者不会从地球上消失；像基督一样，他会继续行走于他的追随者之间。保利努斯没有打算置身荒岛、与世隔绝，像奈拉提乌斯·塞雷拉里斯驶过卡普拉西亚岛时令他震惊的修士们那样。保利努斯打算永远居于尘世之中。尽管被一群看上去明显是穷人的修士们包围着，他在贾米拉的生活绝不是封闭的，它向来自西方所有地区的拜访者开放。他这么做，是出于真正的意大利罗马传统。[49] 在给苏尔皮奇乌斯·塞维鲁的信中，保利努斯引用了当时版本的《以赛亚书》42：14：“我许久沉默不语，但势必不会永远闭口不语。”这是上帝的话。作为基督的追随者，他的穷人现在可以重复这句话：因为“上帝是强大的，现在，他强有力得让我们也保持沉默”[50] 。这样，皈依的贵族与他的圈子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身上卸下刺眼的，令有钱、有权、有地位的人在晚期罗马世界中与众不同的指示符；他们面向社会，充当基督的担负者，后者同样剪掉了他的尊威——不过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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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almelle，Les demeures aristocratiques d’Aquitaine ，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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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uth，Erleben von Raum-Leben im Raum ，420-21 and plate 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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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Trout，Paulinus of Nola ，53-103；S. Mratschek，Der Briefwechsel des Paulinus von Nola：Kommunikation und soziale Kontakte zwischen christlichen Intellektuellen ，Hypomnemata 134（Göttingen：Vandenhoek and Ruprecht，2002），78-103，190-243；Coskun，Die gens Ausoniana an der Macht ，99-111. 需要留意这些纪年（及与之相关的保利努斯变化的步调）的不确定性。考斯坤（Cozkun）倾向于更为紧凑、快速的步调，由一系列急速发展的“生存威胁”——390年兄长被处决，391年复活节接受洗礼，紧接着隐退西班牙——所明确决定。而其他作者，通过让保利努斯在389年退居西班牙，给了保利努斯更多思考的时间；而且，关于可能促使他放弃财产的那些事件的先后顺序，也不如考斯坤那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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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usonius，Letter 23.35-38，Green，p. 226，Ausonius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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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奥索尼乌斯所处地位的类比，参见S. Kettering，Patrons，Brokers，and Clients in Seventeenth-Century Franc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 H. Sivan，“The Last Gallic Prose Panegyric：Paulinus of Nola on Theodosius I，” in Studies in Latin Literature and Roman History ，ed. C. Deroux，Collection Latomus 227 （Brussels：Latomus，1994），7：577-94将与狄奥多西疏离的主动权放到了保利努斯手中。有可能事实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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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Paulinus，Poem 21.416-20，ed. W. von Hartel，Sancti Pontii Meropii Paulini Nolani Carmina ，CSEL 30 （Vienna：Tempsky，1894），171-72；trans. P.G. Walsh，The Poems of St.Paulinusof Nola ，Ancient Christian Writers 40 （New York：Newman Press，1975），186. 尤其参见 H. Sivan，“The Death of Paulinus’ Brother，” Rheinisches Museum für Philologie 139 （1996）：170-79；and Coskun，Die gens Ausoniana an der Macht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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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ymmachus，Letter 2.30.4，Callu，1：174；Sogno，Symmachus ，67-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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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H.E.Chadwick，Priscillian of Avila：The Occult and the Charismatic in the Early Church （Oxford：Clarendon Press，1976）仍然是最博学最可靠的指南；新的研究有M. Conti，Priscillian of Avila：The Complete Works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和V. Burrus，The Making of a Heretic：Gender，Authority and the Priscillianist Controversy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以及M.B. Simões，Prisciliano e as tensões religiosas do século IV （Lisbon：Universidade Lusíada，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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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scribano，“Heresy and Orthodoxy in Fourth-Century Hispa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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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K.Bowes，“‘Une coterie espagnole pieuse’：Christian Archaeology and Christian Communities in Theodosian Hispania，” in Hispania in Late Antiquity ，189-258；亦参见 Bowes，“Building Sacred Landscapes：Villas and Cult，” in Villas Tardoantiguas en el Mediterráneo Occidental ，7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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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odex Theodosianus 1.16.12 （AD 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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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ouncil of Saragossa （AD 380），canons 2，4，and 7，Concilios visigóticos e hispanoromanos ，ed. J. Vives （Madrid：Consejo Superior de Investigaciones Científicas，1963），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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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Bowes，Private Worship，Public Values and Religious Change ，14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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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Rutilius Namatianus，De reditu suo 1：440-46，ed. C.H. Keene，trans. G.F. Savage-Armstrong，Rutilii Claudii Namatiani De reditu suo libri duoThe Home-Coming of Rutilius Claudius Namatianus from Rome to Gaul in the Year 416 A.D . （London：George Bell and Sons，1907），1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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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Julian，Oratio 7，224B，trans. W.C. Wright，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9），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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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Augustine，Letter 2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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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Sulpicius Severus，Chronica 2.46.2，ed. G. de Senneville-Grave，Sulpice Sévère：Chroniques ，SC 441 （Paris：Le Cerf，1999），33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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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对苏尔皮奇乌斯·塞维鲁及其世界观的最好介绍，依旧是 J. Fontaine，Sulpice Sévère：Vie de Saint Martin ，SC 133 （Paris：Le Cerf，1967），1：56，99；以及 C. Stancliffe，St.Martin and His Hagiographer：History and Miracle in Sulpicius Severus （Oxford：Clarendon Press，1983）；Vogüé，Histoire littéraire du mouvement monastique ，2：9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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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Paulinus，Letter 27.3，ed. W. Hartel，in Sancti Pontii Meropii Paulini Nolani Epistulae ，CSEL 29 （Vienna：Tempsky，1894），239-40；trans. P.G. Walsh，Letters of St.Paulinus of Nola ，Ancient Christian Writers 36 （New York：Newman Press，1967），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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