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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72 397年,儒菲努斯(和梅兰尼娅)与哲罗姆(和保拉)就如何正确使用奥利金的著作发生了一场争吵。我们不必关心论战内容,我们要关注的是,它带来的一连串不友好的含沙射影由圣地开始很快传遍整个意大利。它们与性毫无关系,而是彻头彻尾地关乎金钱。哲罗姆写信去罗马寻求支持,声称儒菲努斯“很有钱”。他很不道德地得到了富有的梅兰尼娅的高额赞助。在富有的庇护人的支持之下,儒菲努斯一辈子舒舒服服,工作慢条斯理,带着可笑的自负,以乌龟的速度。他既非真学者,亦非真修士,其作品缺乏真正苦行者那种如金属丝般坚韧的气势。哲罗姆自己无休止地辛劳工作,儒菲努斯不像他,其作品背后没有汗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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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74 儒菲努斯以牙还牙。他谴责哲罗姆违背了自己绝不再与多神教文学有牵连的誓言。他声称在自己的修道院中,哲罗姆雇用了拉丁文书法家制作西塞罗作品的副本;[16] 他出高价购买这些多神教经典。他担保此事属实:他见过那些叠好的书页,然后它们被裁剪装订。这些指控本身微不足道,但是它们带我们进入这两个著名修道院的工作间。在这两个修道院中,书籍制作都很重要。它们也揭示了哲罗姆与儒菲努斯的两难境地。二者都是基督教修士与学者,都依靠只有富有的庇护人才能提供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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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76 可以说,哲罗姆对儒菲努斯的个人仇恨部分是因为,在料理个人事务上老梅兰尼娅比保拉强。跟保拉不一样,梅兰尼娅从未变卖庄园,或让它们从她身边溜走,落到孩子手中。相反,她精心打理,使它们得以数十年始终如一地向圣地注入稳定的资金流。399年,她突然回到意大利,有传言说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儒菲努斯(比她先到两年)。但是她回罗马也许是为了将庄园的收入变现,并在亲戚间——其中许多是诺拉的保利努斯的亲戚朋友——游说,推广苦行生活,以筹得更多的资金。[17] 再往上,哲罗姆与保拉要对抗的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关系网,其中有诺拉的保利努斯这样的人物。他们被甩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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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78 哲罗姆与儒菲努斯之间资源上的不平衡表现在很多方面。例如,儒菲努斯嘲笑哲罗姆与多神教的古典文学牵扯不断,而他自己刻意采取了平平淡淡的质朴风格。这个风格与他作为基督教修士的谦卑身份相符,不沾染世俗的修辞。[18] 但是因为有了老梅兰尼娅的经济支持,儒菲努斯担得起质朴简单。他资金充裕,不需要靠卖弄来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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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80 相形之下,哲罗姆跟保拉绑在一起。保拉作为庇护人,不像梅兰尼娅那么有远见,也没那么富有,因此,哲罗姆始终得为他的修道院和图书馆寻找其他捐赠人,以资补充。修道院岌岌可危的资金状况绑架了他,逼着他永不停歇地——可以说盛装打扮着——出现在意大利、西班牙和高卢富有的基督徒那里。他不得不作为文学天才熠熠闪光。如果富有的捐款人打算给他钱,他就得发去书信与前言,他所用的拉丁文妙语连珠,满是古典作家的回声。[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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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82 梅兰尼娅资助的坚实的可靠性在儒菲努斯生命中不幸的最后岁月显现出来。[20] 403年之后,意大利的和平结束了。哥特军队在意大利北部来来回回地行军,并且最终穿越亚平宁山脉,进逼罗马城。但是儒菲努斯依然留在那里,以缓慢的、平淡无奇的方式,兢兢业业地把奥利金就《旧约》经卷的注疏翻译成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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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84 当惊惧于敌人的武装,哪里还有地方容得下笔;当满眼都是城毁村灭的景象,哪里还有地方可容阅读;若非恐惧比流亡本身更可怕,哪有地方让人无畏海洋的凶险去逃命?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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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86 儒菲努斯在411年写下这段文字。当时他正跟皮尼亚努斯(小梅兰尼娅的苦行丈夫)一起在安全的西西里庄园,隔着墨西拿海峡,远眺因西哥特人纵火而被火焰吞噬的雷吉乌姆(雷焦卡拉布里亚在海峡靠意大利半岛的一侧)。一个成长于君士坦丁时期最末一代的人观望着这一幕,而这一幕让我们联想到卡西奥多卢斯所处的饱受战争折磨的意大利和可敬的比德所在的诺森布里亚。并且,跟卡西奥多卢斯与比德的情况一样,唯有一点是确知的,即书会保留下来——在时局危难中,至少书能得以留存。它们被收藏在由巨额财富支持的图书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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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88 值得后退一步,看一看这两位学者与他们的罗马女庇护人之间备受瞩目的历史。梅根·威廉姆斯将事情讲得很清楚,奥利金之争横扫埃及与巴勒斯坦的修道院,并导致儒菲努斯与哲罗姆与其在罗马的支持者发生争吵。它有关一个问题:“修士是否有权当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否有权成为修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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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90 尽管在我们眼中他们像现代学者(在热情、专业与敌意方面),但我们不该忘记,哲罗姆与儒菲努斯在他们的时代代表着怎样一种不同寻常的现象。他俩都是神职人员,但都不隶属于某个主教。达马苏斯曾为哲罗姆提供庇护,但并没有将他纳入自己的文员队伍。更何况,随着来到伯利恒,哲罗姆将他的图书馆带到了一个不受束缚的地带。图书馆坐落于一座独立的修道院内,修道院由一位贵族女庇护人赞助,间或也得到崇拜他的读者的捐款支持。这座图书馆或许无法与奥利金建在凯撒利亚的那座媲美。后者号称有800部大师作品和40部多卷本巨著,包括奥利金著名的《六经合参》(Hexapla )——收入了《旧约》的几个不同译本,与希伯来语放在一起对照,共6卷。但到4世纪,这个图书馆已经成为主教的图书馆,有教会财富支持并且由教会组织掌控。[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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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92 相比之下,哲罗姆的图书馆不欠地方教会及其主教的。它的藏书量与自主性不在任何元老贵族的私人图书馆之下。[24] 我们只须将哲罗姆与奥古斯丁做对比,就能领会哲罗姆的自由。388年,奥古斯丁回到非洲,他试着自己回去,不带哪怕一位富有的庇护人,他只坚持了三年。缺了来自诸如保拉或梅兰尼娅这样的人的支持,奥古斯丁的修道院与它曾经滋养的学术生活,势不可当地被吞入了大公教会的轨道。尽管奥古斯丁具有令人生畏的独创能力,但自被祝圣司铎的那一刻起(后又作为希波主教),他首先是主教与非洲教会的发言人,然后才是知识分子。奥古斯丁全心全意地去适应他作为主教队伍中的一员的角色。然而,我们不禁好奇,倘若奥古斯丁依旧是名从事自由职业的学者,像哲罗姆和儒菲努斯那样得到某个贵族的庇护,拉丁文神学的发展轨迹又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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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94 397年,儒菲努斯回到罗马;412年,他去世。这些年间,罗马的基督徒见证了贵族庇护实力的展现,其程度前所未有。尽管儒菲努斯被指控有“奥利金主义”倾向,受到教会谴责,但他毫发未损,继续工作着。晚期罗马的书本制作状况允许他的作品被保护起来,他的书顺着庇护关系网和亲友联盟的脉络流通。老梅兰尼娅的朋友与这些朋友的朋友自觉承担起为儒菲努斯作品制作副本和向外递送这些庞大手稿的责任。哲罗姆抱怨说,他要质疑这些作品,却连副本都拿不到。[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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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96 总之,对儒菲努斯的忠诚与对哲罗姆的不信任成为一条基准线,将罗马贵族基督徒划分成不同部分。诺拉的保利努斯立刻团结到了梅兰尼娅一方,他与梅兰尼娅可能通过妻子特拉西娅成了亲戚。伴随老梅兰尼娅而来的是小梅兰尼娅与她的丈夫皮尼亚努斯,保利努斯在贾米拉的圣菲利克斯圣地迎来了全新的一代,他们想进行苦行,是儒菲努斯的仰慕者。在罗马城,哲罗姆发现自己遭到排挤,因为老梅兰尼娅的整个关系网,包括亲戚、朋友、门客,全都团结起来反对他。[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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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198 “圣徒中的穷人”:哲罗姆与维吉兰提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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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00 哲罗姆与儒菲努斯之间的奥利金主义之争,就其本身而言,实属小题大做。它被认为是修士之争——神学争论最好留给修士们去解决。[27] 罗马和西部教区其他地方流入圣地的资金量也无从衡量。我们在意的是,这一流动发生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它密切注视着基督教会内部富有魅力的筹款人的活动,并且疑心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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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02 在罗马,始终存在为敌对方募捐的可能。一代人之前,达马苏斯当选教宗引起了教会分裂,其间就有富有的平信徒参与。在这次历练之后,达马苏斯下定决心,如果有人给罗马的基督教事业捐款,应该直接捐给作为罗马主教的他,并且只能给他。他希望自己被当作这个城市中基督教会的唯一代表,他希望确保财富不会被送到司铎或圣人个人手中。早在370年,他就从瓦伦提尼安一世那里获得了这个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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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04 教会神职人员……与那些希望被人称为“持戒者”(即修士)的人,不可上门拜访寡妇或尚在监护之下的女性(以获得遗产)……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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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06 这个法令要在罗马各个教堂内大声宣读。它常常被解读为帝国下达给达马苏斯的斥责,针对他筹款和当“贵妇的掏耳郎”的种种行径。其实不然。[29] 这是一个先发制人的打击,由主教发起,防范潜在的对手去筹措资金。通过获得这个法令,达马苏斯试图确保在罗马城中再没有神职人员或修士可以为自己的事情收受金钱或遗产馈赠。一切捐赠必须交给主教,以使它成为罗马教会财产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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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08 正如我们此前所见,在与保拉这样的贵妇打交道的过程中,哲罗姆走在一条贫瘠的路上。他无情地嘲笑那些为钱讨好富人的修士与教士,但是,在外人眼中,他的行为与这些寄生虫过去的行径没什么两样。离开罗马时,他强烈抗议:“我接受谁的钱了?什么礼物,无论大小,是我不曾拒绝的?有哪个人的钱在我手中叮当作响?”[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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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10 嫌疑还在。资金继续流出罗马和西部,进入圣地和埃及的修道院。这种外流罗马经得起,但是,地方教会受赠没那么多,在行省宣传苦行运动和前往圣地的朝圣之旅,可能会破坏它们的资金供给。406年前的几年,发生了一个事件:耶路撒冷周边的修道院受到攻击,它们被控通过索要海外捐赠,将基督徒富人的财富从地方教会转移到了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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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12 很能说明问题的是,这些批评来自高卢南部。这个地区刚刚经历百基拉的沉浮,并且保利努斯突然将财富从高卢与西班牙转入意大利。富人将捐赠用于支持苦行者,尤其是远居地中海另一端的苦行者,导致了捐赠的流失,这让地方神职人员相当痛恨。他们布道说本地富人应该把财富赠给本地的穷人与教会。他们受维吉兰提乌斯启发。他是名修士,来自圣贝尔特朗德科曼热教区的圣马尔托里修道院——位于今比利牛斯山脉法国一侧的山坡上。[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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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14 维吉兰提乌斯是位有威胁性的批评家。他既到过圣地也到过诺拉,他认识诺拉的保利努斯,也认识哲罗姆,可没一个让他钦佩,尽管原因各异。结识保利努斯和他的圈子令他认识到,巨额财富会给传统的基督教虔敬施加温柔的暴力,这使他直接反对圣徒崇拜。我们可以认为圣徒们在天堂与人间同时存在吗?他们在世间受到礼拜,是不是人们拜错了对象?是不是对多神教崇拜的留恋?维吉兰提乌斯觉得,保利努斯在贾米拉圣菲利克斯圣地所提倡的那种圣徒崇拜令人不安。这些圣地的辉煌令这些圣徒仿佛仍然在世间“存在”,但是圣徒们并不在世间,他们与上帝一起在天堂,他们沐浴在“羔羊的灯光中”,他们并不待在圣陵中,流连世间。保利努斯推崇的以铺张的方式礼拜他们,相当于对多神教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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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16 假借宗教的名义,我们见到的仪式实际上是引入教会的多神教。太阳在照耀,一堆堆的蜡烛被点燃……确实,这类人向至福的殉道士致以崇高敬意。殉道士们(他们以为)需要小小的不值钱的蜡烛来照亮,而羔羊自身,高坐宝座,光照着他们。(参见《启示录》21:23,22:5)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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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18 维吉兰提乌斯的反对意见是拉丁语基督教内部出现的唯一一次对圣徒崇拜的正面攻击。尽管表面上他没有直接提出,但他的讨论相当针对圣陵的华丽,比如保利努斯在贾米拉和丰迪打造的那种华丽:镶嵌画闪闪发亮,祭坛覆盖着帝国的紫色,巨大的烛台上油灯日夜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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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5220 回应维吉兰提乌斯的不是保利努斯,而是哲罗姆。他对圣徒崇拜的捍卫痛快利落,只是他迅速上升到了钱的问题。他为圣地的修士辩护,他指出,他们像犹太教中研习律法的人,后者在圣地研究律法是得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会堂的捐助的。[33] 修士是“穷圣人”,他们直接继承自“耶路撒冷圣徒中的穷人”(《罗马书》15:26)。为这些穷人,保罗曾组织过许多次募捐。[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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