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128733
甚至在高卢,贵族对教会的统治也不像许多研究者所宣称的那样广泛和深入。马丁·海因策尔曼声称,贵族统治“在君士坦丁时代就已生根,并且自从5世纪后半叶以来便牢固地确立了”[48] 。然而,情况或许并非如此。马丁·海因策尔曼的著作在揭示罗马时代和后罗马时代高卢统治阶层的延续性方面极有价值。但是,很难说罗马贵族价值观和罗马贵族统治方式的延续可以让主教在高卢社会中不可阻挡地在财富和权力方面拥有无可争议的地位,也很难说这种情况导致了海因策尔曼所谓的“主教统治”在高卢南部和其他地方的形成。[49] 倾向于夸大元老阶层在教会中的影响力,这让我们想象出一种情形,即拥有罗马贵族背景的主教开始在实际上统治了自治的城市国家。我们甚至认为,图尔的格雷戈里撰写《历史十书》和《奇迹集》的目的就是提出一种主教统治的意识形态。[50]
1701128734
1701128735
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高卢城市中主教的地位相当脆弱,不像主教统治的设想中那样稳固。到了6世纪的最后几十年(就是格雷戈里写作的时候),元老家族在高卢教会中所拥有的统治地位已经过时了。以法兰克国王的宫廷为中心,一个新的贵族阶层形成了(一部分是罗马人,另一部分是蛮族)。这一贵族阶层的代表们正准备推开先前时代的光荣遗物。[51] 元老家族失去了影响力,它们变得更加贫困了。这意味着,老贵族的家底——留给高卢教会的可以依靠的馈赠资源——很少,甚至几乎没有。
1701128736
1701128737
最后,同样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够认为基督教的神职人员在财富的积累上拥有一种安全保障机制。我们必须摒弃一种浪漫化的旧观念:大公教会在不断涌入的虔诚的捐赠中水涨船高。[52] 我们也不能接受与这种虔诚的想象相反的另一种想象,即教会无所顾忌地追逐遗产。比如,并没有证据支持这种观点:基督教改变了婚姻的模式(通过对远亲间婚姻的禁止不断增强),产生了一群剩余的没有结婚或者无法结婚的人,而他们的遗产将会流入教会。[53]
1701128738
1701128739
事实上,正如奥古斯丁的布道词和萨尔维安的文章所表明的那样,罗马帝国晚期的基督徒们并不一定是教会的大施主。即使他们向教会捐赠,他们的捐赠也经常受到质疑——被亲属、财务代理人以及其他的利益集团质疑。这种情况在6世纪并没有改变。在法兰克高卢和其他地方都有大量的罗马法律师,他们都擅长“破坏”遗嘱,找到理由使遗赠给教会的行为被宣布无效。[54] 我们绝不能忘记后罗马时代蛮族王国全然的世俗性质。在日常的财产和税务问题上,他们所继承的帝国仍然顽固地没有被基督教的价值观所触动。
1701128740
1701128741
举一个著名的例子:纽斯特里亚王希尔佩里克(561~584年在位)仍然公然维护这一世俗传统。他是格雷戈里的眼中钉。格雷戈里称他为“我们时代的希律王”[55] 。他怀着明显的反对态度记载道,最晚是在577年,希尔佩里克在苏瓦松和巴黎建造了圆形剧场。[56]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不遗余力地专注于破坏对教会有利的遗嘱”[57] 。他也厌恶主教的财政特权。希尔佩里克经常抱怨:“看啊,我们的国库仍然贫乏,我们的财富都流向了教会。”[58] 这一评论一直被研究法兰克王国的历史学家们引用。但对希尔佩里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新事物。希尔佩里克的评论并非标志着国王对一种新出现的危机——这种危机是由十分富裕的教会和贫困的墨洛温王国之间的不平衡引起的——做出了反应。这只是表明,他是一位机警的统治者,认真地关心着国库——征税机关——的利益。他这样的想法自节俭而注重实效的瓦伦提尼安一世时期便已经存在于高卢了。[59] 这类人的行动一直在阻碍着教会财产的扩张。
1701128742
1701128743
总的来说,给教会的捐赠并不总是富庶的财产。许多财产在法律上容易受到质疑。许多馈赠是由广泛地分散在各处的地产构成的,而这些地产并不总是高质量的土地。它们还包括大片人烟稀少的土地,在经常笼罩在战乱以及可能的气候异常的阴影下的农耕世界中,这样的土地已经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情况。另一些土地地处偏僻,不值得捐赠者的亲属和邻居们去争夺。这些土地能够被毫无顾虑地送给教会。在这种情况下,时常增加的地产并不会带来财富。[60]
1701128744
1701128745
我们必须要记得,集体财产本身在古代世界中就从来不是经济成功的标准,市议会在4世纪和5世纪的命运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城市拥有广阔的地产,然而正如吉尔斯·布兰斯博科最近在一篇精彩的文章中所揭示的那样,众所周知,这些地产都经营不善。在产出的收益方面,这些地产的情况都很不好,而且还往往被管理它们的人所掠夺。[61] 没有理由认定教会不会朝这一方向发展。
1701128746
1701128747
罗马帝国晚期的教训是,只有受到帝国特权的保护,团体以及团体的财产才会是安全的。这种对国家授予的免税权的依靠一直延续到后帝国时代。比如,神职人员知道,那些在帝国的地产上工作的人都有权免除强制性的劳役和类似的负担。许多教会都竭尽全力地为他们的土地争取这一特权。到了6世纪,和一些主要的圣地相关的土地——如图尔地区与圣马丁陵墓相邻的土地——可能享受了这种免税权。过往的军队不能向在这些土地上工作的农民征集物资和劳动力。这种此前与罗马皇帝的“神圣家族”联系起来的免税权如今被“上帝之家”——教会——所要求。它们现在由国王授予。[62] 罗马帝国消逝很久以后,从帝国时期继承下来的财产特权被统治当地的国王所重申,这对教会的社会地位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仅有大量的土地财富是不够的。
1701128748
1701128749
“他奋发地工作着,建立教堂,管理地产”:管理型主教的兴起
1701128750
1701128751
这些权利没有一种是理所当然的,它们都是争取而来的。情境要求主教采取攻势。首先,为了确保他所接收的财产,他必须要有一位有才能的律师为他效力。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情况出现在欧洲各地。5世纪中期以后,教会的捍卫者——擅长维护教会利益的律师——人数日益增长。他们是主教的得力助手。到了教宗格拉西乌斯的时代(492~496年),罗马城教会中的捍卫者已经被当作神职人员看待了。[63] 主教依靠这些律师来保护他的土地,对抗财务代理人、贪婪的邻居以及恼怒的家族成员雇用的律师。随后,主教将这些土地交给一些管理者,后者专注于让本地教会所获的地产实现最大的产出。于是,在财富问题上就出现了一种重要的新身份——兴起了最好被称作“管理型主教”的一类人。
1701128752
1701128753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管理型主教。在558~559年,教宗伯拉纠(556~561年在位)在信里提到纳尔尼的主教应该辞职。他太过善良以至于不能胜任他的工作:
1701128754
1701128755
由于与他天生的质朴相配的温和品性,他无法管理教会的财产。他无法在税务问题上与城里的议员们对峙。他也无法让自己投身于令人厌烦的事业,去追查那些扣留教会财产的人。 [64]
1701128756
1701128757
伯拉纠太了解什么样的品质是被需要的,他自己揭示了这些品质。他在560年前后写给钦戈利主教朱里亚努斯的信中,提及罗马教会地产上的劳动力,他还写道(可能出自他本人之手):
1701128758
1701128759
至于那些有可能租教会地产或者成为佃户的农民,如果你弄掉了他们头上的一根头发丝,你将再也不会得到我的青睐。 [65]
1701128760
1701128761
教宗们在生动的书信中记录了不少这样的在意大利的主教,他们在高卢和西班牙同样重要。图尔的格雷戈里羡慕他的舅舅尼切提乌斯有这样的资质——尼切堤乌斯在552~573年是里昂的主教:“他是一位伟大的施舍者,也是一位辛勤工作的活动家,他十分勤劳地修建教堂、管理地产、播种土地,以及挖掘与开垦葡萄园。”[66]
1701128762
1701128763
在高卢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主教和神职人员。6世纪的一封信中提到了一位名叫马克塔里克的主祭:“我向主祭马克塔里克致意,他满怀热情地重建了教堂,并且总是关注着教会的物质利益。”[67] 甚至法兰克王国北部的伟大政治家克罗迪努斯公爵也以模范的耕作方式为教会提供了馈赠:“他经常在工作,总是开垦田庄,安置葡萄园,建造房舍,经营土地。”[68]
1701128764
1701128765
管理型主教的成功表明,教会财产的守护者并不一定要贵族出身。这并不是说贵族对管理地产一无所知,而是当教会的财富开始增长时,管理人员们的技能和来自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的贵族们的指挥同样有用。对能干的管理人员的需求保证了神职人员仍然是一种向有才能的人开放的职业。帕维亚主教伊皮法尼乌斯(466~496年在位)只是一位自由人出身的帕维亚市民。在进入教会之后,他在早年就开始学习速记法。到了5世纪60年代,他成为一位副助祭,作为教会的代表处理波河河谷地区农民们的诉讼。伊皮法尼乌斯的传记作者恩诺迪乌斯来自高卢南部的一个贵族家族。恩诺迪乌斯将他的主人公描述为贵族亲密的伙伴。然而,伊皮法尼乌斯本人并不是贵族,他不像贵族有可能做到的那样从上层进入教会。作为一位为教会效力的人员,他的出身相对低微。[69]
1701128766
1701128767
尽管图尔的格雷戈里怀念着早先的元老家族,他本人恰恰是新时代的管理型主教的儿子。他从儿童时代起就是神职人员,这在他的家族中还是首例。他甚至可能在儿童时代就学会了速记法,为管理职责做了准备。[70] 如马丁·海因策尔曼所揭示的那样,他只是把他元老阶层的身份看成出身背景。他的愿望并不是成为一位元老,而是成为教会人士。[71] 他是教会法程序的坚定维护者。[72] 我们能够在格雷戈里的著作中看到那么多高卢神职人员的积怨、背信弃义、自尊自大的故事,正是因为格雷戈里实际上将这些看成违背了他所积极支持的教会法的行为。他想要做一位辛勤工作的主教,一位积极的、务实的并且忠于教会的法律的管理者。他甚至怀着某种程度的赞许记载了鲁昂主教普雷提克塔图斯最后的事迹:普雷提克塔图斯被由女王弗里德贡德资助的暗杀者用匕首刺中时,“在规划他的房产”。他靠在床上,继续安排聚集在他主教府中的管理人员。[73]
1701128768
1701128769
“不朽的教会的庇护”:制度延续与控制农民
1701128770
1701128771
强调较为新兴的管理型主教这一角色,并不是说教会的土地所有权与世俗的在本质上有所不同。在日常经营中的温和与诚实方面,或者在经济上的成功方面,两者都是相同的。[74] 这两种形式的地产拥有者——平信徒和教士——都试图用他们的高压手段在困难时期竭尽所能地利用他们的地产。这两种形式的地产都要面临不时发生的战争威胁。劳动力会在战争中被冲散,许多农民会成为战俘。人们有理由怀疑,更多的农民会因为法律和秩序的暂时中断而逃离他们的领主。[75] 这两个群体——神职人员和平信徒——都艰难地度过了有可能因为气候变化而出现的衰退。教宗的书信显示出与世俗的大地主同样的管理手段、同样的要控制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工作者的决心。教宗格雷戈里一世在书信中所透露的地产管理的方式,在6世纪埃及类似的大地主所留下的丰富的纸草文献中有详细的记录。[76]
1701128772
1701128773
不过,教会的地产也有它们的优势。由于这些地产所供养的是上帝和穷人,教会的财产注定是永恒的。所以,教会的管理者所实施的监管同样是永恒的。当涉及被释奴命运的管理问题时,这在宗教会议的话语中被十分明确地表达出来。对于之前是奴隶的人来说,主教们既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585年聚集在马孔宗教会议上的主教们宣布,在教会地产上被释放的奴隶(或者那些提供给教会的被释奴)不能再次成为奴隶,他们被“不朽的教会的庇护”[77] 所保护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免于承担任何义务。庇护是需要代价的,被释奴仅仅是从奴隶变成了雇工。古代的罗马法强调,被释放的奴隶应该继续为他们的前主人提供个人性质的服务。这条法律在教会中仍然保持着特别的效力。[78] 用第四次托莱多公会议(在633年举行)上的话来说,所有被教会释放的奴隶的后代都被要求继续“服务于并且遵从于”教会。他们需要这么做,因为“教会永远不会消亡”[79] 。
1701128774
1701128775
财富依赖于每年通过动员劳动力而带来的土地上的产出,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对人员的控制能力是决定性的,这与拥有广阔的土地一样重要。高卢和西班牙的主教们保护被释奴免于再度成为奴隶,并且要求他们继续承担为教会服务的义务以作为回报。通过这种方式,高卢和西班牙的主教们强化了一种广泛流行的模式。这就出现了一种其劳动力受到严密监督的地产,这些劳动力由处于奴役和半奴役状态的农民组成。[80] 在6世纪后期和7世纪,为了创造财富,有权势的人们的工作重点在于牢固地掌控人力资源,而不在于从广泛分散的地产上收租子(就像4世纪那样)。通过强调他们对于被释奴以及以其他形式被束缚的劳动力的永久权利,教会地产上的管理者们趋向于一种普遍的运动,以重申并且牢固地控制那些在土地上工作的人。
1701128776
1701128777
图尔的格雷戈里所钦佩的勤勉主教是有前途的。通过与法兰克国王们的合作,高卢北部新形成的贵族阶层逆转了5世纪的混乱所带来的影响。在图尔的格雷戈里时代,贵族和主教们结束了5世纪由于罗马帝国的崩溃所产生的“混乱时期”,远远没有让那种混乱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就像当我们提及高卢的“黑暗时代”的时候所想象的那样)。在重新控制了农民之后,法兰克王国中的大地主(教会和世俗都一样)变得比西部的其他地区更加富裕,他们作为“第一群真正的中世纪欧洲贵族”出现在了7世纪。[81] 他们做到这一点,部分是因为共享了主教——“不朽的教会”的财富的守护者——的管理技术。
1701128778
1701128779
光的时代:高卢和意大利的建筑
1701128780
1701128781
这种发展趋势是从6世纪末才开始的,它并没有在所有地方发生。如果我们注意到不同地区的教堂建筑,我们就能够看到这种情况。在这里,复兴的迹象出现在整个西部,可能只有非洲是例外。[82] 经常有人提及,6世纪高卢南部地区由于“被再造的基督教高卢-罗马贵族的”财富,而开始被教会的白色长袍所覆盖。[83] 不过实际上,高卢南部城市建筑的记载显示出一种十分缓慢的发展节奏。主教儒斯提库斯在纳博纳建造大教堂耗费了四年时间,445年才完工。在克莱蒙,主教纳马提乌斯建立了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教堂,该教堂建于5世纪60年代,花了十二年。格雷戈里花费了十七年时间,完成了他自己在图尔的主教教堂的修复工程。教堂的墙上装饰的是壁画,而不是贵重的镶嵌画。[84] 高卢最伟大的教堂并不是主教们建造的,而是由法兰克王室成员建造的。[85]
1701128782
[
上一页 ]
[ :1.70112873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