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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还可以拿陈子昂打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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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当年的感受,能不能用有条理的语言来表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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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能,比如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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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当时的心情处于低潮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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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当时想起了很多历史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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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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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可以写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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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们后来人给这首诗的评论,就是这么写的:作者写这首诗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什么,这首诗表达了作者什么什么的感情,都是很有逻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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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假如陈子昂真的用上述一、二、三的形式来写这首诗,我们作为读者,就不可能体验到诗歌中的独特感受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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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和“念天地之悠悠”相比,虽然两种写法都对作者当时的感受有歪曲,但后者比前者的歪曲更小,所以陈子昂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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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的著作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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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认为,那些不大容易明白的“怪话”,比有条理的话更接近他们心目中的真理,所以就把书写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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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老庄的这些主张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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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就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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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陈子昂的诗是文学作品,是追求美的。美这种东西可以求同存异,你自己体验到舒服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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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庄写的是哲学作品,是求真的。要求真,就必须辩论出是非对错。一个观点,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能含糊,否则这个学说就没有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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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要想讨论对错,就需要逻辑语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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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老庄的玄学家们,都写了一些学术论文阐述自己对老庄的理解。这些人的观点不一,有时互相矛盾,所以需要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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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们说了,玄学偏偏拒斥语言,认为语言是对真理的歪曲。《老子》说“不言而善应”[11],《庄子》说“辩不若默”[12]。这些话的意思都是,在辩论中,不说才是最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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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玄学辩论中,处于下风的一方就可以跟对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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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就是嘴皮子厉害,你越能说,你离老庄的真谛就越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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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玄学讨论就变成了越说越错,说的越多离真理就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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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果是,每个学习玄学的人都在那里笑而不语,都觉得自己领悟了最妙的思想,但是什么东西也表达不出来。一想说话就得赶紧捂自己的嘴—差点就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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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魏晋流行“清谈”:两个不讲逻辑的人,两个认为谁善辩谁就愚蠢的人,他们能谈出什么?可不就谈了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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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会说,拒斥辩论又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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