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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佛像、出家这种种佛教仪式都是为了教化众生的方便说。虽然本质是虚幻的,但不等于不存在。对于慧根浅的人来说,它们是有意义的,是存在的,是应该被尊敬膜拜的。对于慧根深的人来说,它们是可以破除的。假如修行者心中有佛性,能够把佛像看成是腐朽的木头,那朝佛像吐痰也是可以的,骂佛也是可以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外在的表现不重要,你觉得自己是在亲近佛性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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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戒律是什么呢?戒律只是人的理性的产物,本身是不存在的。但佛性是存在的,也应该被肯定。戒律的目的,就是让人们保持对佛性的肯定,禁止人们对佛性的怀疑。当普通人认为佛经、佛像就是佛性的代表的时候,毁谤佛法等戒律是有效的。当禅师认为佛像佛经不再是佛性的代表,甚至是修行的阻碍的时候,毁谤佛法等戒律对他就不适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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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注意,每个人对佛性的领悟程度并不相同。我们承认禅师对佛性的领悟比别人更进一步,但这不意味着其他人就必须立刻和禅师达到同样的境界。禅师要记得还有许多人的慧根很浅。对于这些人来说,佛像、佛经是有意义的。虽然禅师对佛像佛经的破除是对的,但是你不能硬要慧根浅的人去接受你的看法。在慧根浅的人面前否定佛像佛经,这并不是在帮助他快速接近佛性,而是在拔苗助长,是在破坏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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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个比喻说,对于传统佛教来说,佛性是彼岸的天堂,佛像佛经乃至于整个佛教,都是通往彼岸的桥梁。禅师发现,这世界并不存在空间概念,天堂其实不在彼岸就在脚下。因此在他们看来眼前华丽复杂的桥梁其实是误导人绕远的歪路,顺着走只会浪费时间。于是他们呵祖骂佛,一脚踹开了桥梁脚不离地就到达了天堂。但是慧根浅的俗人意识不到天堂就在脚下,他们只看到了桥梁。这个时候如果禅师多把手,帮忙把俗人的桥梁也给踹了,那么俗人面前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没有天堂,连桥梁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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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直白的话说,如果普通人没经过我们前面对时空概念的种种讨论、思考,一上来就认为佛像都是虚幻的,可以任意辱骂否定,那他非但无法领悟佛性,反倒连传统的“笨”办法也给放弃了。就和佛教完全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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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里的佛像,公开场合对佛经的承认,这些宗教事物不是只用来影响禅师一个人的,而是用来影响普罗大众的。所以禅师虽然在内心可以对佛像和佛经否认,但是不能去破坏寺庙里的佛像,或者在慧根浅的人面前否认佛经。这虽然没破坏禅师自己对佛性的理解,但是破坏了大众对佛经的修行。所以这还是在“破坏三宝”,还是在毁谤佛法,还是触犯了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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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禅宗的癫狂行为就可以和佛教的传统戒律统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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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狂禅就好像是一个“高级慧根俱乐部”,只有自认为修行达到了足够境界的禅宗精英才能参加。在这个小俱乐部里,一切骂佛、触犯戒律的癫狂行为都可以发生。但是这些行为只能局限在这一小圈人里,不能公开行动、公开宣扬,否则仍旧是在触犯戒律。而一般人也不要轻易学习禅宗呵祖骂佛的行为,对佛性的领悟不够就硬要模仿,那无助于自己的学习,也是在触犯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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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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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以上的折中方案,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呵祖骂佛的狂禅并没有把自己局限在小圈子内。我们今天也不乏遇到一些对禅宗一知半解的人,模仿狂禅说些谤佛的狂话,让传统僧人听了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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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问题是,戒律是一种强制性的措施。而禅宗中什么人有足够的佛性可以呵祖骂佛,这种“资质”的鉴定是属于个人的。一个禅师大可以说自己已经达到了至高的境界,随意违反佛教戒律,而对所有的质疑都一笑置之。他个人可能会因为这种自以为是而远离佛性,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作为社会团体的佛教,假如每个成员都有资格判定自己可不可以违反戒律,那戒律还怎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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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先放到一边,还有一件对禅宗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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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前面讲答非所问,讲棒喝教学,讲呵祖骂佛,我们之所以有这么多对白和故事可讲,是因为禅宗僧人们把前辈的所说所做都用笔纸记了下来。前面说过,这类故事叫作“公案”。这些故事都不把真正的含义直说出来,后来那些阅读禅宗故事的人们,要像研究案件一样围着某个故事去讨论研究,去“参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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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研究就会有心得,会有人把这些心得记下来。这就好像玄学家们研究老庄哲学一样,把自己的理论思想都写在了对原文的注解里。在参公案的书中,学习者们先写上一段历史上有名的公案,然后在后面洋洋洒洒的写上自己对这段公案的理解。在禅宗中,这种研究方法叫作“公案禅”,或者叫“文字禅”。显然,这是一个很常规的研究方法,我们这本书就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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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是,禅宗不是说要破除理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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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案是对理性的破除,但对公案的解读,不又是理性的文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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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们的一片苦心,不是都白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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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文字禅发展到后来,有些禅宗研究者主张不用理性的文字注解,而是改写“颂”,就是写诗。比如前面引上一段公案,后面就写上一首诗,用来表达自己对公案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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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解读公案的意思本来是说,公案没有直说禅理,学习者对于很多公案可能觉得莫名其妙、无从下手,这才需要有人去解读。你用一首非理性的诗去解释一段非理性的公案,这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更重要的是,你的诗歌也是非理性的,那后人怎么知道你的解释是对还是错呢?假如后人被你的诗误导出错误的理解,又怎么办呢?在众多的颂中,后人又该如何分辨哪一个更接近禅师的原意,哪一个是误入歧途呢?禅师说“大凡颂古,只是绕路说禅。”[133]那绕来绕去,将会绕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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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讲禅宗的时候,我们说过,禅宗反对包括佛经在内的一切外在的修行方式。但是古代的技术条件有限,无论是禅师用来拒斥理性的答非所问的对话,还是用来拒斥语言的棒喝,这些内容如果想保留下来,如果想为后人所知,唯一的办法是写成文字,写成公案。但这么一来,禅宗义理要么又变成了理性的文字,要么就变成同样费解的抽象诗歌,都不利于后人理解禅宗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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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文字是固定不变的,但是禅宗公案的目的就是制造意外,超过学习者的一切预期。从这个角度上说,禅宗公案一旦被记录下来,就失去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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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门文偃见人记录他的话,就骂:“汝口不用,反记吾语,异时稗贩我去!”[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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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死心说:“莫只管册子上念言念语,讨禅讨道。禅道不在册子上。纵饶念得一大藏教,诸子百家,也只是闲言语,临死之时,总用不著。”[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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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反对文字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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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对文字的反对,禅宗又出现了两种新的修习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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