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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的记录中，多次提到了一个叫作文溆（xù）的僧人，“城中俗讲，此法师唯第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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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这么成功，首先是他的声音很好听，感情充沛。《乐府杂录》说：“其声宛扬，感动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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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他讲的内容特别合大众的胃口。赵璘《因话录》中说文溆“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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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璘是个传统儒生。今天“主流相声界”批评草根相声演员，所用的也不出“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这么个罪名。由此及彼，不难推想，文溆所俗讲的内容自然是大众喜闻乐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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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文溆要这么讲佛经，是因为宗教在大众中的传播，很像是民间曲艺家在集市上唱对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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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不会去耐心学习各宗各教的教义，他们只凭着一己兴趣，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信。选择的标准，自然包括演说人长得好不好看，声音好不好听，讲的是不是大众喜欢听的通俗故事[13]。当然，也包括信了该宗的“好处”够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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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佛教要和道教竞争，佛教各宗之间，各庙之间也要竞争。假如你说我自视甚高，不愿意如此屈尊去取悦百姓，那么彼长此消，随着其他宗对信众的努力争取，你这一宗就会失去底层信众。如果你这宗又不能“依国主”，不能取悦帝王，那么就会像失去了皇室支持的的慈恩宗一样，很快就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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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前讲的佛教义理，是以逻辑为线索讲的。谁的逻辑完备，谁的推理比前辈更彻底，谁就能在佛学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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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佛教作为社会组织，其发展一直处在各宗和各教之间的残酷竞争中。这有点像大自然中的物种进化，物种是“适者生存”。宗教在大众中则是“好处”多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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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之前讲过的各宗中，禅宗不用出家、不用坐禅、不用念经、不用守戒律，只需要一瞬间就能顿悟。显然修行得更容易，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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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葛兆光先生的话说：“（学禅的士大夫）坐在此岸世界极尽声色伎乐的享受，又可以在彼岸世界预先登记入场券，即可兰若谈禅，又可坐禅论事，真是妙不可言！”[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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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禅宗能够在各宗的“竞争”中最后获胜，成为今天最普及的佛教宗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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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么说有个漏洞，您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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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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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漏洞就是，如果单从“好处”大小上来讲，显然慧能以后的禅宗的“好处”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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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不用坐禅、不用守戒律、不用念经，只说几句答非所问的话，棒喝几下，就算修行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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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今天进入禅寺，绝大部分的禅寺都和传统寺庙一样，僧人要辛苦坐禅、要严格守戒律、要勤奋念经，对佛祖也十分恭敬。和上一章纵欲骂佛的狂禅比，要更辛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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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禅宗中比较保守的一派留了下来，而修行更轻松的狂禅却消失了呢？这不符合前面讲的规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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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在从汉到清两千年的时间里，中国一直是一个全面坚持儒家秩序的道德社会。在朝廷的鼓动下，通过对孔孟的吹捧，全国包括文盲村妇在内的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变成了儒家礼教的拥护者。中国百姓的任何行为，都必须首先服从于儒家道德。在接受宗教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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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几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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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民间文化中，有这么几个不太守戒律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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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公，喝酒吃肉。孙悟空，跟了唐僧当了行者后还打杀强盗。鲁智深更是喝酒吃肉兼杀人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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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佛教的标准来看，喝酒吃肉、杀人害命，这些都是非常严重的大罪。按照戒律，以上几位非但不是得道高僧，恐怕还会到受恶报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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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几个出家人在中国百姓中都是很受欢迎的正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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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喝酒吃肉、打杀坏人，这些行为并不违反儒家道德，行侠仗义反倒是儒家所提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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