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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祖道一和洪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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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是中国禅宗史上最有声望的人物之一，他的充满个性的明快而峻烈的禅风一直影响到后世禅宗各派。后世的临济宗、沩仰宗就是出于他的禅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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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道一（709—788），俗姓马，人称马祖，汉州什邡（在今四川省中部）人。童年时期到资州（治所在今四川资中北）从“唐和尚”处寂出家，后来到渝州（治所在今重庆）圆律师处受具足戒。据《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马祖还曾受法于成都净众寺“金和尚”无相禅师，后住长松山（在成都龙泉驿兴隆镇）。景云元年（710）前后，慧能弟子怀让到南岳般若寺（观音台）传法，逐渐远近闻名。马祖听说怀让传六祖慧能“顿门”之法，便前往归依受学，大约在开元（713—741）后期离开南岳，至开元、天宝之际先到建阳（在今福建省）佛迹岭聚徒传法，然后携弟子离开建阳，到抚州临川（在今江西）的西里山（又名犀牛山）、虔州（治所在今江西赣县）南康的龚公山（今名宝华山）传法，所到之处建寺传法，名声日著。后应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路嗣恭（771或772—778年在任）之请至钟陵（今南昌）开元寺期间传法，声名大振，前来参学者日多，如《宋高僧传》卷十一《太毓传》所说：“于时天下佛法，极盛无过洪府，座下贤圣比肩，得道者其数颇众。”[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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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的开元寺与在南岳衡山石头希迁的石台寺，成为当时倾慕南宗的僧俗信徒往来参学的两大禅学中心。唐宪宗时国子博士刘轲在应请为希迁写的碑铭中说：“江西主大寂（按，马祖），湖南主石头，往来憧憧，不见二大士为无知矣。”（引自《景德传灯录》卷六《马祖传》之注）禅宗兴起后，禅宗僧人云游四方——“云水”，访师问道参禅，构成唐代中后期地方之间宗教文化交流的一种独特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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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的禅法虽沿袭慧能以来的“识心见性，自成佛道”的宗旨，但确实具有自己鲜明的特性。记述马祖禅法的资料主要有《祖堂集》的《马祖传》、《景德传灯录》的《马祖传》和卷二八的《马祖语录》（原称《江西大寂道一禅师语》）、《古尊宿语录》卷一和《四家语录》卷一的《马祖录》。马祖的禅法语录的篇幅不大，主要围绕着人达到觉悟解脱的心性依据和应当如何对待修行的问题。马祖在对“即心是佛”的阐述中增加了不少新意。《景德传灯录》《马祖传》载，马祖上堂对众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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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达摩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躬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又云：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故三界唯心，森罗万象，一法之所印。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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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所引两种经，一是当年菩提达摩提倡的《楞伽经》，所引经文是取其大义，而非原文，原经以“一切佛语心”为品名，经偈中有：“大乘诸度门，诸佛心第一”，另有很多论述“一切法空，无生，无自性”的文字；二是《维摩经》《不思议品》中的文字：“若求法者，于一切法应无所求。”其他则是马祖自己的见解。大意是说，每个人应相信自心是佛，离开自心没有别的佛；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心之的显现，离开物质的世界，也就没有自心。这样，便把自心与佛等同，又说自心、佛与世界万有是相互融通的，皆是“一法（心）之所印”。马祖认为，既然众生不知道自己生来具有与佛一样的本性，到处求法求道，在此情况下不妨告诉他们说“即心是佛”或“自心是佛”，引导他们产生自信，自修自悟。一旦达到这个目的，就应当告诉他们“非心非佛”。因为佛是不可局限于方位、场所的，否则，会出现认心为佛，或如同马祖弟子普愿所批评的“唤心作佛”（《古尊宿语录》卷十二《南泉普愿语录》）那样的现象。在一般情况下，应当告诉信徒，佛“不是物”，应当认真去“体会大道”，即体悟超言绝象的佛教真理——真如、实相或法性、佛性。对此，本来是用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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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人都有佛性，佛在自心，不应当向身外求佛求道。那么，是否就否定一切修行了呢？如果还需要修行，应如何修行呢？马祖对此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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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贤圣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景德传灯录》《马祖语录》）[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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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道”是指佛道、觉悟解脱之道，是指大乘佛教所奉的最高真理，而它的最高意义（第一义谛）来说，是超言绝象的真如、法性、佛性，也就是禅宗所说的“自性”、“心”。马祖在通常是指“心”来说的。对于自性、本心，不必有意地从事修行，对治，只要不使它受到“污染”就行了。什么叫“污染”呢？“污染”也就是“造作”，马祖有自己的定义，即凡是有既定目标的追求或舍弃，如认为善的便去追求，认为恶的便予以舍弃，为此从事禅定观空取净，以及其他作为，都属于对真如之心的污染。那么，怎样能够体悟解脱之道呢？马祖告诉人们，应在保持“平常心”的状态下自然地体悟自性，达到解脱。所谓“平常心”是在心中取消一切造作、是非、取舍、断常、凡圣等观念，取消所谓“妄想”，做到“无念”，也就是般若学说的“无所得”的心境。马祖所说的“道不用修”和“平常心是道”是有其特定含义的。不修，不是绝对不修，更不是如同“凡夫”那样的不修，而是在体认自性前提下的放弃取舍意向的自然而然的生活和修行；平常心，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保持的“无造作”、“无所得”的自然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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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除有上堂示众的普说之外，对众多弟子采取灵活多样的教诲引导方法，根据场合运用暗示、隐喻、反诘语、动作，甚至棒、喝来启示弟子自修自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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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在贞元四年（788）二月去世，年八十。马祖的禅系称洪州宗。《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说马祖“亲承弟子总八十八人出现于世，及隐道者莫知其数”；“说法住世四十余年，玄徒千有余众”。按照这种说法，马祖正式聚徒传法的时间应在进入天宝（742—755）年间以后。《景德传灯录》《马祖传》说马祖的“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各为一方宗主，转化无穷”。著名弟子有怀海、智藏、普愿、慧海、镐英、志贤、怀晖、大义、惟宽、道通、隐峰、齐峰等。在《道一禅师塔铭》中也将后来被作为石头希迁嗣法弟子之一的道悟列为马祖的弟子。在居士中以庞蕴（庞居士）最有名，有语录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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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石头希迁和石头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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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祖在洪州盛传南宗禅法，名震大江南北的时候，行思的弟子石头希迁在衡州南岳弘传南宗禅法，也声名远扬。由于他们的弟子互相往来，使这两个中心保持密切的联系，并且把他们的禅法不断地传播到南北各地。在马祖、希迁之后，南宗发展成为中国禅宗的主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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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迁（700—790），俗姓陈，端州高要（今广东省肇庆市）人。因在南岳衡山南台寺东巨石结庵修行，人称“石头和尚”。唐中宗神龙三年（707）敕地方政府将慧能在故乡新州（在今广东新兴）的故宅改建国恩寺。慧能在去世的前一年（延和元年，八月改元先天，公元712）九月回新州主持修建国恩寺、塔，未等寺塔修建完成，翌年八月在新州逝世，由弟子奉遗体送归曹溪安葬。高要地处新州和曹溪之间，在慧能回新州修建寺塔的时候，希迁前往礼见并且出家，时仅十三四岁，在受具足戒后曾学习戒律，因读僧肇《涅槃无名论》领悟“法身无量”，物我一体的道理。他听说行思在清凉山（青原山）传法，便前往投师参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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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天宝初（742）希迁南岳的南台寺修行传法，名声远被，门下弟子日多。希迁于唐德宗贞元六年（790）去世，年九十一。门下的主要弟子，据《祖堂集》卷四、卷五载有七人，《景德传灯录》卷十四谓有二十一人，其中著名的有慧朗、道悟、惟俨、天然、大颠，此外还有振朗、尸利、道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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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现存相关资料，希迁传法基本遵循南宗禅法，一是主张人人皆有佛性，“即心即佛”，常将佛性称为“心”、“自心”、“自己心灵体”。《景德传灯录》、《希迁传》记载，一日，他上堂说法，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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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法门，先佛传授，不论禅定精进。唯达佛之知见，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非净，湛然圆满，凡圣齐等，应用无方，离心意识。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像，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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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自己是传授先佛的法门的，不探究如何修持禅定，如何精进，而是通达传述佛的知见：即心即佛；心与佛、众生，烦恼与菩提，虽然名称有别，但在实质上是一样的；每人所秉有的佛性，是超越于一般事物的断、常、垢、净等的属性的，它清净圆满；无论是圣人还是凡人的自性都是一样的；它超越于一般意义上的心、意和诸识的作用；世界万有、众生都不过是自心显现的幻象，不能说有真正的生灭。用现在的话简单地表述，是说人们生来秉有一种觉悟的基因（心灵体、自心），它超越于普通事物之上，是世界的本源和本质。希迁把这个理论应用到论说修行解脱和宇宙生成、本体等一切问题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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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强调理事圆融，物我一体，明显受到《华严经》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和华严宗的理事圆融思想的影响。《祖堂集》卷四《希迁传》记载，希迁因为读后秦僧肇的《涅槃无名论》中的“览万像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乃叹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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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法身无量，谁云自他？图镜虚鉴于其间，万像体玄而自现。境智真一，孰为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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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迁所引僧肇的话，现据影印宋嘉祐本《肇论中吴集解》的文字是：“会万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此句前面的文句是：“至人空洞无象，而万物无非我造”；后面是：“何则？非理不圣，非圣不理。理而为圣者，圣不异理。故天帝曰：般若当于何求？善吉曰：般若不可于色中求，亦不离色中求；又曰：见缘起为见法，见法为见佛，斯则物我不异之效也。所以至人戢玄机于未兆，藏冥运之即化，总六合以镜心，一去来以成体。古今通，终始同，穷本极末，莫之与二，浩然大均，乃曰涅槃。……涅槃之道，存乎妙契；妙契之致，本乎冥一。然则物不异我，我不异物；物我玄会，归乎无极……”其中“天帝曰”、“善吉（须菩提）曰”是引大品《般若经》的经文。这段引文中的至人、圣人具有两重含义：一是佛的法身，在这种场合，它实际上与佛性、涅槃以至心、本心大体同义，具有世界之体，万有之源的意蕴；二是佛的法身的显现（应身或化身），具有至高的智慧。大意是说，既然世界万物皆是佛的法身所造，圣人（佛）与理相即不二，那么体现法身的圣人的身心便能会通万有，圣人的智慧可以预见未来，洞察天地六合，达到内外相融，物我冥一的境界。希迁的那段话可以清楚地看到是在发挥这段文字的思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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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迁所作的《参同契》[170]是讲真如佛性与万法、理与事、本与末以及物与我的相互融会的思想。主要是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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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主张调和融会南北二宗，认为从释迦牟尼佛以来传承于印度、中国心法是统一的，人虽有根基利钝之别，但从佛道的本身来说是不能分南宗北宗，分立南宗祖与北宗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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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作为世界本源本体的真如佛性（灵源、理）是清净无瑕的，是无形无象，无苦无乐的，而由它显现的万事万物（枝派、事）是受到污染的（暗流注），形态特色各异，有苦有乐。尽管如此，理事之间，事事（门门）之间是相互融摄，相互会通（回互）的，并且是相即不二的。“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之中的“暗”字与“回互”大致同义，是指事物的同一性、统一性或共性；第二句开头的“明”字与“不回互”同义，是指事物的差别性、分别性或个性，“上”、“中”、“清”、“浊”是指种种事物和现象，对它们可以从前述“暗”、“明”两个方面来加以认识，既看到事物的共性，也应看到事物的个性。“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是说在需要认识事物的差别性或个性（明）时，不应以同一性或共性（暗）来代替它们，相反也是这样，事物的“明、暗”是相对而存在的，应当承认这种相对性。“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是说万物各有自己的功能特性，应知道它们的作用和处所。“事存函盖合，理应箭锋住”，讲的是理事关系：从事来说，万事万物都与理相应（函盖合，容器与盖相适应）；从理来说，清净一统之理必体现在万事万物之中（箭锋住，箭锋必有着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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