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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61 源自《般若经》中的“空”的思想是禅宗的另一个重要理论基础。义玄在向门下传授禅法过程中也反复讲“空”,引导徒众以“空”的思想来破除对社会、人生和修行生活中的一切执着,断除心中的好恶、取舍等观念或意向,以达到精神自由的境界。概要说来有两点:一是教导徒众,要使“心”达到清净,必须体悟一切皆空的道理,“歇得念念驰求心”[224],断除烦恼,而所谓佛性、法身和“无位真人”、“无依道人”从本质上说都是与心的空、清净方面相应的,而如果“爱圣憎凡”、“心疑”,有种种欲望追求,将被业果相牵在“生死海里浮沉”[225];二是依据大乘佛教的心是万有的本源的思想,例如《大乘起信论》所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来论证一切物质的精神的事物,皆是空寂无实的,“但有空名,名字亦空”,连一切佛、菩萨及所谓佛国、净土、各种佛法、教说,也是空的,是不应当执著的。他的结论是:“心外无法,内亦不可得,求什么物?”“向外无法,内亦不可得”。[226]按照义玄的逻辑,如果不体认世界万有本空,就会产生对外物的贪爱、追求、喜怒、是非等世俗欲望和分辨认识的活动,招致烦恼丛生,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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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63 为此,义玄提出所谓“四无相境”的说法,用以说明“四大”本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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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65 问:如何是四种无相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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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67 师云:你一念心疑,被地来碍;你一念心爱,被水来溺;你一念心嗔,被火来烧;你一念心喜,被风来飘。若能如是辨得,不被境转,处处用境。东涌西没,南涌北没,中涌边没,边涌中没,履水如地,履地如水。缘何如此?为达四大如梦如幻故。[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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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69 这是个比方。按照佛教的说法,地水火风“四大”及其所造是“色”。山河大地,周围环境,乃至人的身体,皆为“四大”构成。义玄是说,如果不认识“四大”皆空,周围一切环境、现象是空幻无实的,产生种种执著,有疑惑,有贪爱,有嗔恚,有喜乐等世俗感情和意向,就会被“四大”、外物摆布,不得解脱。相反,如果认识“四大如梦如幻”,断除种种情欲和追求等,就“不被境惑,处处用境”,在精神上达到绝对自由,实际是达到佛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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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71 义玄所说的“无位真人”、无形无相“听法者”、“无依道人”,是真如佛性人格化的一种说法。他要求门下弟子取法于它们的空寂的本性而确立自己对“空”的“真正见解”。他说:“你若欲得生死去住脱著自由,即今识取听法底人,无形无相,无根无本,无住处,活泼泼地”;“你只今听法者,不是你四大,能用你四大。若能如是见得,便乃去住自由。”[228]既然你面前的佛、祖——你自己的精神、心灵、所谓“听法者”(“无依道人”)是空寂无相的,不受“四大”外境外物制约的,你就应当取法于它而自觉地确立“空”观,断除执著烦恼,达到“自由”境地。义玄这里所说的“自由”是解脱的另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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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73 以空扫相,便认为“四大”空,“六尘”空,心法色法皆空,一切形诸语言文字的佛法也空,最后必然扫到佛、菩萨的头上,得出佛、菩萨也空的结论。禅宗的呵佛骂祖,正是以般若“空”论为理论基础的。义玄在呵佛骂祖方面也是有名的。他曾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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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75 大善知识始敢毁佛毁祖,是非天下,排斥三藏教,骂辱诸小儿,向逆顺中觅人。[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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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77 他呵佛骂祖经常是与批评小乘、传统佛教结合在一起的。归纳起来,他呵佛骂祖有两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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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79 一种情况是发挥般若“空”的思想,论述一切世间、出世间的事物皆空幻无实,既无自性,也无生性,只有空寂之名,连名字也不可执著;一切现象,一切教法,包括各种名称概念,例如菩提、涅槃、解脱等,皆是依托环境或其他事物而产生的,是相对的存在——“依变之境”,所谓佛、菩萨等也是如此。在这种意义上,他宣称:“等、妙二觉(按,最高修行阶位当中的二种佛位),担枷锁汉。罗汉、辟支,犹如厕秽。菩提、涅槃,犹如系驴橛”;“莫将佛为究竟,我见犹如厕孔。菩萨、罗汉尽是枷锁,缚人底物”;“三乘十二分教(按,概指传统佛教的一切教法)皆是拭不净故纸。佛是幻化身,祖是老比丘”[230]。如果认为佛、菩萨和佛法是永恒的绝对的实有的东西,产生执著,追求不已,势必带来种种烦恼,而影响达到解脱的境界。他说:“只为道流不达三空,所以有此障碍……古人云:若欲作业求佛,佛是生死大兆”;“你若求佛,即被佛魔摄;你若求祖,即被祖魔摄。”[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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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81 第二种情况是使用诸如“杀佛”、“杀祖”等骇人听闻的语言打比方,讲述一切皆空的思想,以求产生振聋发聩的效应。例如他说:“道流,你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著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232]显然,这里所说的“杀”不是真杀,只是一种比方,是指断除执著。大意是说,为了得到“如法见解”,不受别人迷惑,应当弃舍、断除一切束缚自己的来自任何方面的执著、观念,才有可能达到真正的解脱。此外,他还说过“造五间业,方得解脱”的话。佛教将杀父、害母、伤害佛的身体(“出佛身血”)、破坏僧团(“破和合僧”)、焚烧佛经佛像等行为称为“五逆”罪,认为是招致死后沦于无间(无间断地受苦)地狱的罪业,也称“五无间业”。难道义玄是号召弟子去犯罪吗?显然不是。《楞伽经》卷三曾将断除贪爱、无明,转变“觉境识”(妄识、妄心),除灭烦恼,使五阴不再集聚(意为达到解脱),比喻为“行五间业”,说有此五种行为不下地狱。义玄对此稍加改变,将造五间业比喻为从五个方面体认空的思想:“无明是父”,一念不起,“随处无事”,是杀父;“贪爱为母”,领悟“诸法空相”,断除贪爱是害母;对“清净法界”,“无一念心生解”,是出佛身血;一念之心认识一切烦恼“如空无所依”,是破和合僧;领悟因缘空、心空、法空,是焚烧经像。义玄借此形象生动的比喻来引导弟子断除烦恼和执著,说:“如是达得,免被他凡圣名碍。”[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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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83 (四)无修无证,“佛法无用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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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85 义玄主张,心灵之我即是佛,佛在自身而非在外;又说内外一切皆空,同时以“不二”法门将这两种思想沟通。与此相应,在修行方面便反对向身外求法求解脱,主张无修无证,说“佛法无用功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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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87 道流,是你目前用底与祖佛不别。只么不信,便向外求。莫错。向外无法,内亦不可得。你取山僧口里语,不如休歇无事去。已起者莫续,未起者不要放起,便胜你十年行脚。约山僧见处,无如许多般,只是平常著衣吃饭,无事过时。你诸方来者皆是有心,求佛求法,求解脱,求出离三界。痴人,你要出三界,什么处去?佛祖是赏系底名句。你欲识三界么?不离你今听法底心地。你一念心贪,是欲界;你一念心嗔,是色界;你一念心痴,是无色界,是你屋里家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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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89 大德,四大色身是无常,乃至脾胃肝胆、发毛瓜齿,唯见诸法空相。你一念心歇得处,唤作菩提树;你一念不能歇得处,唤作无明树。无明无住处,无明无始终。你若念念心歇不得,便上他无明树,便入六道四生,披毛戴角。你若歇得,便是清净身界。你一念不生,便是上菩提树,三界神通变化,意生化身,法喜禅悦,身光自照。思衣,罗绮千重;思食,百味具足,更无横病。[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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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91 “目前用底(的)”,是指正在发挥作用的心、心法。以上所引主要是说,佛在自身,不必外求;内外皆空,无法可修,“不如休歇无事”,过每日穿衣吃饭的正常生活;三界即在自心,自心若有贪、嗔、痴诸种烦恼,三界便在你心中:心贪是欲界,心嗔是色界,心痴是无色界,使你在“六道四生”中轮回;佛界也在你自心,歇心无念,便可达到觉悟解脱,进入逍遥自在的佛国净土,具有广大神通,衣食无虑,福乐无尽。然而从引文的实际内容来说,也并非叫人完全无所作为,难道断除以贪嗔痴为首的情欲烦恼,不是意味着要人在修心,改变心识上下工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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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93 基于以上思想,义玄又明确地向门下的徒众讲述生活日用即为佛道的观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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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95 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饭,困来即卧。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人云:向外作功夫,总是痴顽汉。你且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境来回换不得。纵有从来习气、五无间业,自为解脱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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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97 认为佛法不离现实生活,自由自在地生活就是修佛道。“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在《临济录》中引用两次,其中“立处皆真”是取自后秦僧肇《肇论》、《不真空论》的“不动真际而为诸法立处,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原意是不动的真如(“真际”、“实际”,这里侧重表示空、真空)是万有的本体,真如与万有相即融通,真如不离万有,万有即是真如,任何事物都是真如的显现。义玄说的“随处作主,立处皆真”也大致包含了这个意思,要求修行者时时处处相信自己是佛(主人),菩提成佛之道就在日常生活之中。与此相应,所谓修行就是休歇身心,无所追求。他说:“你若能歇得念念驰求心,便与佛祖不别”;“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只是平常”;“但莫外求”。如果有所追求,“有求皆苦”,甚至说:“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若人求祖,是人失祖。”好像南辕北轼一样,离预想目标越来越远。[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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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799 义玄在创立自己的禅法过程中,不免要对传统佛教和禅宗界某些现象提出批评。他对前者的批评主要有两点:一是将佛看作是绝对的永恒的“究竟”、“极则”的存在,而根据佛经指出既然释迦牟尼佛在八十岁已在印度“拘尸罗城双树间侧卧而死去”,就不能说佛是“究竟”,“明知与我生死不别”。并且用般若“空”论论证所谓佛的三身、佛国净土等也是相对的有所依托的存在,也是空幻不实的;二是传统佛教的“有修有证”及执著经论的做法,认为照此修行皆是“造业”,是招致轮回的业因。[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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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801 然而义玄批评最严厉的竟是禅宗内部某些现象。《临济录》中有不少带有谩骂、嘲讽意味的称谓用语,几乎全是针对禅宗内部的禅师的,例如“不识好恶秃奴”、“瞎秃子”、“依草附叶竹木精灵”、“野狐精魅”、“瞎屡生”(屡生,大概是轮回不已,永不超脱的意思)等。他对禅宗内部的批评主要有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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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803 一是批评门下弟子和参禅者不相信佛在自心,而是执意向外求佛求法,到处参禅问道,所谓“旁家波波地(按,一家挨一家地参访奔波),认名认句,求佛求祖,求善知识意度”,“念念驰求,舍头觅头,自不能歇”。[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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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805 二是批评“坐禅观行”是外道之法,并且批评抄写语录奉为至宝的现象。北宗曾提倡“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参独孤沛编录神会语录《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的坐禅方法,以为通过坐禅看净观空,可以达到净心见性的目的。慧能、神会都对此作过批评。但这种源于传统佛教的坐禅方法,直到义玄的时候在禅宗界仍很流行。义玄认为按这种方法“坐禅观行,把捉念漏,不令放起,厌喧求静,是外道法……皆是造作”,说自己的心性——“你如今与么听法底人”是不属于可修,可证,可庄严的东西。他也不主张修持传统的“舌拄上腭,湛然不动”的坐禅,说这是“认他无明为郎主”,忘记自性是佛。他批评抄录、阅读语录好像狗啃枯骨一样,说“你向枯骨上觅什么汁!”[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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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807 三是批评当时禅宗界有些禅师不懂装懂,“指东划西,好晴好雨”,乱点迷津,惑乱学人,骂他们是“野狐精魅魍魉”。[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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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77809 我们通过考察义玄对传统佛教、禅宗内部的批评,对他所谓的“真正见解”,他的禅法主张会有更清楚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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