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209335e+09
1701209335 这是东方。现在让我看看,在相似的情况之下,西方所提供的例子。我选了但尼生(Tennyson)。他可能不是一个典型的西方诗人,可以举出来同远东诗人相较的。但是下面这一首短诗,却与芭蕉的十分相近。他的诗如下:
1701209336
1701209337 Flower in the crannied wall, I pluck you out of the crann;‐Hold you here, root and all, in my hand, Little flower‐but if I could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root and all, and all in all, I should know what God and man is.
1701209338
1701209339 墙上的花
1701209340
1701209341 我把你从裂缝中拔下——
1701209342
1701209343 握在掌中,拿到此处,连根带花,
1701209344
1701209345 小小的花,如果我能了解你是什么,
1701209346
1701209347 一切一切,连根带花,
1701209348
1701209349 我就能够知道神是什么,人是什么。
1701209350
1701209351 在这一首诗中,有两点事我想提醒各位留意的:
1701209352
1701209353 1、但尼生把花拔下,握在他的手中,“连根带花”,而看着它,或许是有意的看着它。很可能他同把脚在路边篱墙发现一只荠花时,有着近似的情感,但是两个诗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芭蕉并不把花拔下来。他只是看它。他沉湎在默想中。他在心中感觉到某种东西,但是他并不把它表示出来。他只让一个惊叹号来说他想说的一切。因为他无话可活,他的感觉是太丰富太深沉了,而他没有愿望去把它概念化。
1701209354
1701209355 至于但尼生,他则是活动的与分析性的。他先把花从它所生长的地方拔下来。他把它从它相属的土地分离。同那位东方诗人十分不同的,他并不让花自己去过它的生活。他一定要把它从墙的裂缝中拔下来。“连根带花”,而这意味着植物一定会死。显然他并不顾到花的生命目的;他的好奇心必须满足。就如同某些医学家一样,他要把花活体解剖。芭蕉却甚至未曾碰到那荠花,他只是看着它,他“细细”看着它——这是他全部所做的。他是全然不活动的,这与但尼生的活动形式一个很好的对比。
1701209356
1701209357 在此我特别愿意提到这一点,并且,以后还会有机会再提到它。东方是沉默的,而西方则涛涛善辩。但东方的沉默并不就是意味着黯哑和无言无语。沉默在许多情况中是于多言一般善辩的。西方喜欢言语表现。不仅如此,西方还把语言文字变为血肉,并使得这个血肉在它的艺术和宗教上变得过为显著,或者毋宁说过为浓郁、淫逸。
1701209358
1701209359 2、但尼生下一步做的是什么?看着拔下来的花,这朵花很可能已经在开始枯萎;他在自己心里提出这个问题,“我了解你吗?”芭蕉却根本不是好追根问底的。他感觉到他那朵卑微的荠花中所启示的一切神秘——那深深的深入所有的存在之渊源的神秘,他沉醉在这种情感中,而以一种无可说的,无可闻的呼喊喊出来。
1701209360
1701209361 与此相反,但尼生则继续他的治理行为:“如果我能了解你是什么,我就能够知道神是什么,人是什么。”他之诉诸理解,是西方典型的行为。芭蕉接受,但尼生排斥。但尼生个人的人格是同花站开的,同“神和人”站开的。他既没有把自己和神相认同,也没有和自然相认同。他总是同他们分开的。他的理解是今日人们所称之为的“科学客观的”理解。芭蕉则是彻底“主观的”。(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用词,因为主观总是被认作和客观相对立的,我的“主观”一词则是我想称之为的“绝对主观”的东西。)芭蕉即是处在这种“绝对主观”中,在其中芭蕉看到荠花,而荠花看到芭蕉。在此处并不是所谓移情、或共鸣、或两者之融合。
1701209362
1701209363 芭蕉说“细细看”(在日语中念作 Yoku mireba)。细细这两个字意含着芭蕉在此处已不再是一个观望者,而是花变得意识到它自己,而静静的,滔滔的表白它自己。而花的这种静默的雄辩或雄辩的静默,在芭蕉的十七个音节中回响着。这其中有这多么深邃的情感,有着多么神秘的言词,或者甚至何等的“绝对主观性”哲学,也只有那真正完全体会过这些的人才能领会。
1701209364
1701209365 但尼生,就我所见,第一点,他没有感情的深度;他全然是智力的、典型的西方心态。他是理性(Logos)主义的代表。他一定得说一些什么,他一定的把他的具体经验抽象化或理智化。他一定要从感觉的领域出来,到智力的领域,他一定得把生活与感受置于一套分析之下,与满足西方追根究底的精神。
1701209366
1701209367 我选了这两个诗人,芭蕉和但尼生,作为趋近事实的两种基本态度之代表。芭蕉代表东方,但尼生代表西方。当我们把他们做比较时,我们发现两人各自表明了他们的传统背景,依照这个背景,西方的心灵是:分析的、分辨的、分别的、归纳的、个体化的、智化的、客观的、科学的、普遍化的、概念化的、体系的、非人性的、合法化的、组织化的、应用权力的、自我中心的、倾向于把自己的意志加在他人他物身上等等。与这些西方的特点相对,东方的特点则可以述之如下:综合的、整体化的、合一的、不区分的、演绎的、非体系的、独断的、直观的(或者宁可说是情意的)、非推论的、主观的、精神上个体化的、而社会上则是群体心理[1]的等等。
1701209368
1701209369 如果要把西方与东方的这些特点用个人来象征,则我必须提到老子(西元前四世纪) ——一位中国古代的伟大思想家。我把她认作是东方的代表,而他所称为的“民”则可以代表西方。当我将“民”用之于形容西方,我并没有这位老哲学家用这个字时所含有的贬抑意义。
1701209370
1701209371 老子把他自己描绘为类似一个愚者。看起来就好似他什么也不知道,对什么事情也不感无觉。在这个功利世界中,他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几乎是无话可说的。然而却有着一些什么,使他和一个无知的呆子不大相同,他只是外表上像一个呆子。
1701209372
1701209373 西方人则与此相反,他有一双锐利的、看穿一切的眼睛,深深嵌在眼窝里,像翱翔在高空的老鹰一样,侦察着外在的世界。(事实上鹰是某个西方国家的国徽。)然后是他的高鼻子,他的薄嘴唇,他的整个面部表情——所有这些都显示着高度发达的智力,以及行动的准备。这种准备状态可以比之于狮子。事实上,狮子和老鹰是西方的象征。
1701209374
1701209375 西元前三世纪的庄子,有一个关于混沌的故事。混沌的朋友们受了他很多恩惠,而希望报答他。他们就互相商量而得到一个结论。他们留意到混沌没有感觉器官,来分辨外在的世界。有一天他们给他整了眼睛,第二天又给他整了鼻子,这样一个星期之内,他们把他变成了像他们自己一样的有感觉的人。当他们为了自己的成功而互相庆祝的时候,混沌却死了。东方是混沌,西方则是那些好意的、感恩的、却不知当与不当的朋友。
1701209376
1701209377 在许多方面,东方人无疑都显得黯哑而愚笨,因为东方人不是如此善于分辨和证明的,而且没有显示出如此之多明白的可见的智力。他们是混沌的,而显得冷漠。但是他们知道,如果没有这种智力上的混沌性格,他们的智力本身是不能够在人道方式的共同生活中,具有这么大的用途的。各个个体若不是把他们自身同无限相关,就不能够和谐而和平的在一起工作;这个无限,事实上是在每个有限的个体之下作为其基础的。智力属于头脑,他的工作较为令人注目,并且它可以完成很多事情,而混沌则在所有表面的动荡之下保持沉默与安静。他的真正依依从未浮现出来,让各个份子得以认知。
1701209378
1701209379 科学头脑的西方人,把他们的智力应用在他们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上,来提高生活水平,并省却他们所认为不必要的劳力或贱役。因此,他们努力“开发”他们所能够接近的自然资源。
1701209380
1701209381 东方人呢,则不在意去做各式各样的手工或下贱工作,他们显然的满足于“未开发的”文明状态,他们不喜欢做机器头脑的人,不喜欢把自己变成机械的奴隶。对于工作的喜爱或许是东方人的特点。庄子一则关于农夫的故事,在许多方面有其高度的意义,尽管故事中所讲的事情是发生在两千年以前的中国。
1701209382
1701209383 庄子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他务须得到比现在更多的研究。中国人不像印度人那样善于思辨,因之易于忽视了他们自己的思想家。在中国的文人中,庄子的问题虽然最被推崇,他的思想却未得到所应得的评价。对那个时代流行着的故事,他是一个很好的收集者和记述者。然而,很可能他也发明了许多故事,来说明他的人生观。下面的一个故事,生动的描绘出庄子的工作哲学,那是一个农夫拒绝用桔杆[2]从井里提水的故事。
1701209384
[ 上一页 ]  [ :1.70120933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