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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37 禅的趋近法,是直接进入物体本身,而可以说是从它里边来看它。去认知这朵花乃是变成这朵花,去做这朵花,如这朵花一般开放,去享受阳光以及雨泽。当我这样做,花就对我说话,而我知道了它所有的秘密,它所有的喜悦,所有的痛苦;这就是说,我知道了在它之内所脉动着的全部生命。不只如此,伴同着我对这朵花的“知识”,我知道了宇宙所有的秘密,而在其中也包括了我的自我的秘密,这个秘密到现在为止,一直逃开了我所有的追求,这是因为我把自己分成为两个,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物体与影子,何怪我永远未能抓住我的自我,而这种游戏又是何等耗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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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39 然而,现在由于对花的认知,我知道了我的自我。这即是说,由于我把自己失却在花中,我知道了花以及我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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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41 我把这种对实验的趋近法称为禅的方法,是前科学的,或后科学的,或甚至是反科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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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43 这种认知实验或看实验的方法,也可以称之为意志的( conative)或创造性的方法。科学的方法是把物体屠杀,把尸体分解,然后再把各部分合并,由此想把原来活活的生命重造出来,而这实际是完全不可能的;禅的方法则是把生命按它所生活的样子来感受,而不是把它劈成碎片,再企图用智力的方法拼合出它的生命,或者用抽象的方法把破碎的片段粘在一起。禅的方式是把生命保存为生命,不用外科手术刀去触及它。禅的诗人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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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45 让一切保留她自然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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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47 她的皮肤未经手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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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49 她的骨骼未被撼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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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51 无需施朱,无需敷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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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53 她就是她,多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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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55 科学所处理的是抽象物,在其中没有活动。禅则把自己投入创造的渊源中,而饮取其中所含蕴的一切生命。这个渊源乃是禅的无意识。然而,花并无意识于它自己。是我把它从无意识唤醒。当但尼生把它从墙的裂缝中拔下,他便失却了它。芭蕉,当细细看着野篱墙边那羞赧开方着的荠花,就得到了它。我无法说明,那无意识确当是在何处。是在我里面?还是在花里面?或许,当我问“何处”,它何处都不在。设若如此,让我就在里边,而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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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57 科学家谋杀,艺术家重创。后者知道由分解是不能达到实体的。因此他用画布画笔与颜料,来试图从他的无意识中创造出来。当这个无意识真挚而诚挚而诚实的将自己同宇宙无意识(Cosmic Unconscious)相认同,艺术家的创作便是真挚的。他真真实实的创造了某种东西,他的作品不是任何东西的抄袭;他是因自己而存在的。他画一朵花,而设若这朵花是从他的我意识中开放出来,他就是一朵新的花,而不是一个自然物的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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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59 某一位禅寺的主持,想把法殿的天花板画一条龙。他请一位知名的画家担任这份工作。后者答应了,但抱怨说他从未看过真正的龙,即使真正有过这种东西。主持说,“不要在意有没有看过这种东西。你自己变成一个,你自己变成一条活生生的龙,并把它画出来。不要照着陈腔滥调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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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61 画家说,“我怎么能变成一条龙呢?”主持回答说,“你回到你的屋子去,把你的心意集中在上面。你觉得非画不可的时间将会到来。那时,就是你变成了龙,而龙催促着你,为它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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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63 这位艺术家遵照主持的话,经过几个月的坚持努力,而变得有信心,因为他在他的无意识中,见到了自己化身为龙。其结果就是我们今日见之于京都秒心寺法殿的天花板上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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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65 顺便我要提到以为中国画家关于龙的故事。这位画家想画一条龙,但是由于从未看过活龙,就盼望着有这么一个机会。有一天,一条真正的龙从窗子探头进来,说,“我来了,画我吧!”这位画家如此震惊于这个未曾预料的访客,以至于昏倒,而未能好好看它。他未能画出一条活生生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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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67 只是看是不够的。艺术家必须进入物体之内,从里面去感觉它,并自己去过它的生活。梭罗(Thoreau)被认作是比职业的自然学家更好的自然学家。歌德亦复如是。他们认识自然,正是因为他们能够用自己的生命去过它的生活。科学家则用客观的方式来对待它,即是用肤浅的方式。“我和你”可能完全正确,但事实上,我们却不能说这句话,因为当我说这句话时,“我”就是“你”,而“你”就是“我”。二元论必须以某种非二元论的东西作为其基础,否则,就不能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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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69 科学靠二元论而繁盛;因此,科学家们意图把一切都化简为量的单位。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发明种种的机械器具。工艺学乃是现代文明的主调。任何东西,只要他们不能把它们化减为量,就把它视为非科学或前科学的,而加以摒弃。他们设置了一套规律,而凡是溜出了这些规律之掌握的,他们就自然把它弃置一旁,认作是不属于他们研究的范围。他们的网不论是何等精密,但由于他们是网,某些东西就必然会溜失,而这些东西因之就不能用任何方式来测量。量必然是无尽的,而科学终要有一日承认,要掌握实体,它是无能为力的。无意识是科学研究的领域之外的。因之,科学家们所能做的一切,乃是指出这一个领域的存在而已。而这也足够科学去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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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71 无意识是一种得去感觉的东西——所言感觉,不是一般而言的意义,而是以我所要称之为最原始或最基本的意义。这可能需要解释。当我们说,“我觉得这张桌子硬”,或“我觉得冷”,这类感觉是属于感官领域的,同听或看之类的感觉有所分别。当我们说,“我觉得寂寞”,或“我觉得高兴”时,就更为有整体意义,内在意义,然而,仍旧属于相对的意识领域。但对无意识的知觉则是远为更基本,更初始,指向“无名”(Innocence)时代,那时,意识尚未从我们所成为混沌状态的自然觉醒。然而,自然并非混沌状态,因为任何混沌状态的事物,都不能存在。它只是一个概念,赋予那拒绝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的领域。自然是混沌的,其意义为,它是无限的可能性之储藏所。从这一个混沌中所发展出来的意识,是肤浅的东西,只能触及实体的边缘。我们的意识,只不过是遍布地球的汪洋中一个漂浮的渺小的岛屿。然而,是经由这个小岛,我们才能够看出去,看到那无限伸延的无意识本身;对于它,我们所能具有的一切,乃是对它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却非小事,因为是有这个感觉,我们才认识到我们这片段的存在具有其充分的意义,而由之我们可以确定,我们并不是白活一场。科学,尤其本性使然,从不能给与我们完全的安全与无畏之感,这种感觉是由我们对无意识的感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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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73 我们不能希望所有的人都成为科学家,但是我们却生而具有如此的秉赋,以至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当然不是特殊领域的艺术家,诸如画家、雕刻家、音乐家、诗人等等,而是生活的艺术家。这个行业,生活的艺术家,听起来可能新奇而相当奇怪,但是,事实上我们却生来都是生活的艺术家,而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失去成为这样的艺术家,而其结果,是我们把生活搞得一团糟,问,“生命是什么意义?”“我们岂不是面对着空白的虚无吗?”“当我们活了七八十岁,甚至九十岁以后,我们又到那里去呢?谁也不知道。”等等,我听说,大部分的现代男女都为了这个原因而患有精神病态。但是禅者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所有这些人都忘了他们是生而为艺术家,是生活的创造性的艺术家,而一旦他们发现了这个事实与真理,他们将会从他们的苦恼中解脱出来——不论这个苦恼他们称之为精神官能症,或精神病,或其他任何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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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77 做一个生活的艺术家是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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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79 任何种类的艺术家,就我们所知,必须用某种工具来表达他们自己,并用某种形式来证明他们的创造性。雕刻家必须有石头或木头或泥土,以及雕刀,或某些其他的工具,来把他自己的理念刻画在材料上。但是一个生活的艺术家却无须走出他自己之外。所有的材料所有的工具以及一般所需要的所有技巧,他都是生而具有,甚至在父母生他以前他已具有。你们会惊奇的说,这太奇怪了,这太出乎寻常了,但是,只要你们略想片刻,我可以确定,你们必然明了我的意思。如果不能,我愿意明明白白告诉各位:我们大家所共同具有的这个身体,这个肉体的身体,就是材料,相当于画家的画布,雕刻家的石头,木头或泥土,音乐家的小提琴或笛子,或歌唱家的音带。而所有连接在身体上的部分,如手、脚、胴体、头、内脏、神经、细胞、思想、情感、感觉——事实上,凡构成整个人的所有部分——都既是材料,又是工具,让人把他的创造天才表现为行动以及所有形式的行为;事实上,是表现为生命本身。就这样一个人而言,他的生活反映出他从无意识的无限泉源所创造出的每一个意象。就这样的人而言,他每一个行为都表现了原本性,创造性,表现了他活泼泼的人格。在其中,没有因袭,没有妥协,没有受禁止的动机。他只是如其所好的那样行动着,他的行动像风那样随意飘着,他没有拘囚于片面的、有限的、受限制的、自我中心的存在之自我。我已经从这个监牢中走了出来。唐代一位伟大的禅师说:“当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主人,则不管他身居何处,他都忠实于自己而行为。”这样一个人乃是我所称之为的真正的生活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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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81 他的自我已经触及到那无意识,那无限的可能性之渊源。他是“自由自在的”(He is “no‐mind”他是“无心的”),如圣奥古斯丁所说,“爱上帝,并做你想做的。”这同十七世纪的日本禅师至道无难的一首和歌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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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483 当我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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