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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说,“我怎么能变成一条龙呢?”主持回答说,“你回到你的屋子去,把你的心意集中在上面。你觉得非画不可的时间将会到来。那时,就是你变成了龙,而龙催促着你,为它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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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艺术家遵照主持的话,经过几个月的坚持努力,而变得有信心,因为他在他的无意识中,见到了自己化身为龙。其结果就是我们今日见之于京都秒心寺法殿的天花板上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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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我要提到以为中国画家关于龙的故事。这位画家想画一条龙,但是由于从未看过活龙,就盼望着有这么一个机会。有一天,一条真正的龙从窗子探头进来,说,“我来了,画我吧!”这位画家如此震惊于这个未曾预料的访客,以至于昏倒,而未能好好看它。他未能画出一条活生生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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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是不够的。艺术家必须进入物体之内,从里面去感觉它,并自己去过它的生活。梭罗(Thoreau)被认作是比职业的自然学家更好的自然学家。歌德亦复如是。他们认识自然,正是因为他们能够用自己的生命去过它的生活。科学家则用客观的方式来对待它,即是用肤浅的方式。“我和你”可能完全正确,但事实上,我们却不能说这句话,因为当我说这句话时,“我”就是“你”,而“你”就是“我”。二元论必须以某种非二元论的东西作为其基础,否则,就不能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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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靠二元论而繁盛;因此,科学家们意图把一切都化简为量的单位。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发明种种的机械器具。工艺学乃是现代文明的主调。任何东西,只要他们不能把它们化减为量,就把它视为非科学或前科学的,而加以摒弃。他们设置了一套规律,而凡是溜出了这些规律之掌握的,他们就自然把它弃置一旁,认作是不属于他们研究的范围。他们的网不论是何等精密,但由于他们是网,某些东西就必然会溜失,而这些东西因之就不能用任何方式来测量。量必然是无尽的,而科学终要有一日承认,要掌握实体,它是无能为力的。无意识是科学研究的领域之外的。因之,科学家们所能做的一切,乃是指出这一个领域的存在而已。而这也足够科学去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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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是一种得去感觉的东西——所言感觉,不是一般而言的意义,而是以我所要称之为最原始或最基本的意义。这可能需要解释。当我们说,“我觉得这张桌子硬”,或“我觉得冷”,这类感觉是属于感官领域的,同听或看之类的感觉有所分别。当我们说,“我觉得寂寞”,或“我觉得高兴”时,就更为有整体意义,内在意义,然而,仍旧属于相对的意识领域。但对无意识的知觉则是远为更基本,更初始,指向“无名”(Innocence)时代,那时,意识尚未从我们所成为混沌状态的自然觉醒。然而,自然并非混沌状态,因为任何混沌状态的事物,都不能存在。它只是一个概念,赋予那拒绝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的领域。自然是混沌的,其意义为,它是无限的可能性之储藏所。从这一个混沌中所发展出来的意识,是肤浅的东西,只能触及实体的边缘。我们的意识,只不过是遍布地球的汪洋中一个漂浮的渺小的岛屿。然而,是经由这个小岛,我们才能够看出去,看到那无限伸延的无意识本身;对于它,我们所能具有的一切,乃是对它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却非小事,因为是有这个感觉,我们才认识到我们这片段的存在具有其充分的意义,而由之我们可以确定,我们并不是白活一场。科学,尤其本性使然,从不能给与我们完全的安全与无畏之感,这种感觉是由我们对无意识的感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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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希望所有的人都成为科学家,但是我们却生而具有如此的秉赋,以至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当然不是特殊领域的艺术家,诸如画家、雕刻家、音乐家、诗人等等,而是生活的艺术家。这个行业,生活的艺术家,听起来可能新奇而相当奇怪,但是,事实上我们却生来都是生活的艺术家,而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失去成为这样的艺术家,而其结果,是我们把生活搞得一团糟,问,“生命是什么意义?”“我们岂不是面对着空白的虚无吗?”“当我们活了七八十岁,甚至九十岁以后,我们又到那里去呢?谁也不知道。”等等,我听说,大部分的现代男女都为了这个原因而患有精神病态。但是禅者可以告诉他们,他们所有这些人都忘了他们是生而为艺术家,是生活的创造性的艺术家,而一旦他们发现了这个事实与真理,他们将会从他们的苦恼中解脱出来——不论这个苦恼他们称之为精神官能症,或精神病,或其他任何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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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生活的艺术家是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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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种类的艺术家,就我们所知,必须用某种工具来表达他们自己,并用某种形式来证明他们的创造性。雕刻家必须有石头或木头或泥土,以及雕刀,或某些其他的工具,来把他自己的理念刻画在材料上。但是一个生活的艺术家却无须走出他自己之外。所有的材料所有的工具以及一般所需要的所有技巧,他都是生而具有,甚至在父母生他以前他已具有。你们会惊奇的说,这太奇怪了,这太出乎寻常了,但是,只要你们略想片刻,我可以确定,你们必然明了我的意思。如果不能,我愿意明明白白告诉各位:我们大家所共同具有的这个身体,这个肉体的身体,就是材料,相当于画家的画布,雕刻家的石头,木头或泥土,音乐家的小提琴或笛子,或歌唱家的音带。而所有连接在身体上的部分,如手、脚、胴体、头、内脏、神经、细胞、思想、情感、感觉——事实上,凡构成整个人的所有部分——都既是材料,又是工具,让人把他的创造天才表现为行动以及所有形式的行为;事实上,是表现为生命本身。就这样一个人而言,他的生活反映出他从无意识的无限泉源所创造出的每一个意象。就这样的人而言,他每一个行为都表现了原本性,创造性,表现了他活泼泼的人格。在其中,没有因袭,没有妥协,没有受禁止的动机。他只是如其所好的那样行动着,他的行动像风那样随意飘着,他没有拘囚于片面的、有限的、受限制的、自我中心的存在之自我。我已经从这个监牢中走了出来。唐代一位伟大的禅师说:“当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主人,则不管他身居何处,他都忠实于自己而行为。”这样一个人乃是我所称之为的真正的生活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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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自我已经触及到那无意识,那无限的可能性之渊源。他是“自由自在的”(He is “no‐mind”他是“无心的”),如圣奥古斯丁所说,“爱上帝,并做你想做的。”这同十七世纪的日本禅师至道无难的一首和歌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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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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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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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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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如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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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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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帝,是要没有自我,没有心,失去变成死人,是从受压抑的意识动机中解脱出来。这个认识“早安”,没有任何人性的利益成分。他只是打招呼而已。他饿了,就吃。从浮面上看来,他是一个自然人,直接从自然而来,没有现代文化人的种种复杂意识形态(ideologies)。但他的内在生活是何等丰富,因为他是同广大的无意识直接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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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把这种无意识称作宇宙无意识是够确当。我之喜欢如此称赞它,是因为我们通常称之为意识的相对领域,在某处没入未知境,而这个未知境,一旦我们认知,就进入通常意识,并把后者之中的一切错综复杂的缔结,处理的泰然有序,这些缔结原是以不同的程度折磨着我们的。如此,这未知境同我们的心灵是连接在一起的,并且,就此而言,未知境和心灵一定有某种相同的本性,含蕴着相互的沟通。我们可以如此说,我们有限的意识,由于我们知道它的限界,把我们导致种种的忧虑、恐惧、不安。但是,一旦我们认知我们的意识是从另外某种东西源出,而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被我们以认知一般相对事物的方式来认知,却与我们是密切相关的,我们就免除了种种形式的紧张,并且能彻底安于我们自己及一般世界。这种未知境,我们不可以称之为宇宙无意识或无限创造之渊源吗?由此渊源,不仅各种艺术家孕育他们的灵感,即使我们一般人,也各以他自己的秉赋,把生活化作真诚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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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日常生活变成艺术,可以由下面一个故事得到某种程度的说明。第八世纪的道悟,是唐代的以为伟大的禅师。他有一位年轻的弟子,想向他学禅。他侍奉了师父一段时期,但并没有受到特别的教训。有一天,他对师父说:“我跟随你已经有一段时期了,但未曾听你为我指示心要,为什么呢?”师父说:“自从你来到此间,我没有一时一刻不为你指示心要。”弟子回答:“请告诉我是些什么?”“你送茶来,我接,你送饭来,我受,你行礼时,我点头,我何处没有指示你心要呢?”听了之后,弟子低下头来思考师父话中的意义,这时师父又说:“你一开始思考它,它就不在那里了。你必须立刻看到它,不用推理,不用犹豫。 ”(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这个话使得弟子悟见了禅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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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再说一点,禅的真理是一种把单调乏味的生活,索然的平凡生命,变成为一种艺术的、充满真实内在创造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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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这些里面,都有着某种早于科学研究的东西,有着某种科学的网所不能打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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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禅意义中的无意识,无疑是神秘的、未知的,而因此是非科学的,或前科学的。但这并不意味它是我们的意识所不能达到,或某种我们与之无关的东西。事实上,正好相反,它是与我们最密切的东西,而正由于这样的密切,我们就很难掌握它,正如眼睛不能看到它自己。因此,要意识到无意识,需要意识方面的特殊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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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发生的原因而言,意识是在进化的过程中某段时间,从无意识觉醒的。大自然按照它自己的路途运行,并未意识到它自己,而有意识的人则从它而生。意识是一种跃起,但这个跃起并不意谓脱节。因为意识是经常而不断的交通着。确实,没有后者,前者就不能发生作用,它会丧失它运作的基础。这乃是何以禅宗宣称道是“平常心”。在禅宗而言,道当然意谓着无意识,而这是在所有时间中都在我们的意识中作用着的。下面一段问答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关于禅的无意识:当一位和尚问一位禅师,什么是“平常心”,他回答说,“饿了吃;困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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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确定你们会问,“如果这就是你们禅宗所讲的无意识,把它当作高度神秘的东西,当作人性生活中最高的价值,当作是人变化的东西,我们不得不怀疑它。所有这些“无意识”的行为,都老早按照精神经济学原理,交付给我们意识中的本能反射领域。我们倒很认为无意识应该跟心灵的更高功能相关,特别是,比如说,就剑术而言,是要经过长年训练才能得到那些功能。至于这些反射行为,诸如吃、喝、睡觉等等,是低等动物和婴儿与我们共有的。禅当然不至于把他们当作充分成熟的人要在其中寻求意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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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看看,在“本能的”无意识与高度“训练的”无意识之间是否有根本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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