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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11 盤珪禅师是现在日本的禅宗大师之一,常常讲授关于不生(the Unborn)的道理。为了证明他的理念,他常常指出我们的日常经验,诸如归鸟啼,看花开等等,都是由于我们之中的不生才得经历到。他结论说,不管是何种开悟[1],都必须以这个经验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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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13 从浮面上看来,这似乎指谓我们的感觉领域和高度形而上的不生之同一。就一种意义而言,这是不错的,但就另一意义而言,却是错的。因为,盤珪的不生,是一切事物的根源,而不仅包括我们日常经验的感觉领域,而且包括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实体,而充满了宇宙十方。我们的“平常心”,或我们的日常经验,或我们的本能行为,就以它们本身而观,是没有特别价值与意义的。只有当它们和那不生,或我所称谓的宇宙无意识相涉时,才有意义。因为不生是一切创造的可能性之源头。因之,当我们在吃时,不是我们在吃,而是不生在吃;当我们倦了,睡觉,不是我们在睡,而是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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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15 就以无意识是一种本能性的东西而言,它并未越出动物或婴儿的无意识。但这并不是成熟的人之无意识。后者的无意识是受过训练的无意识,在其中,他从婴儿期所经历的一切意识经验,都被并入,而构成他的整个生命。由于这个原因,一个剑士,当拿起他的刀剑,他的剑艺,以及他对于整个处境的意识,都退入背景,而他受过训练的无意识,开始以最充分的程度,演出它的角色。剑之使用于此又似其本身具有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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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17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就以同感官领域相关而言,无意识是生命的长期宇宙性进化史之结果,并且是兽类与婴儿所共同具有的,但是当智力开始发展,当我们开始成长,感官领域被智力所侵入,而感官经验的纯朴于焉消失。当我们笑,已经不只是在笑;另有某些东西加了上去。我们吃东西时,并不像我们幼儿时一般,吃混入了智性。而由于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智力的侵入,或智力的混淆,单纯的生物行为就被自我中心的利益所污染。这意谓现在有一个闯入者闯进无意识,而后者不能再直接进入意识的领域,而原先交付给生物本能作用的那些行为,现在变成了由意识和智力来指导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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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19 这一种改变,乃是圣经用语中所谓的“纯洁”之丧失,或“知识”之获得。在禅宗和佛教,把它成为“情染”(the affective contamination,klesa,烦恼),或者“被智性所统御的意识心之干扰”(被分别识所干扰的心作用)(vijnana)。若此,禅要求成熟的人,将这种感染清除,并且也将自己拜托知性意识的干扰——这是说,设若他真诚希望实现一种自由而自发的生活,使得恐惧、焦虑,或不安等等情感寻不到空隙去攻击他。当这种解脱发生,就是我们所谓“受过训练的”无意识,在意识的领域中运作。而如此,我们也就知道盤珪禅师的“不生”或中国禅宗的“平常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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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23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听听泽庵和尚对他的武士弟子柳生但马守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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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25 泽庵的教训,主要的重点是要把心永远保持“流动”状态,因为他说,当心停滞在任何处所,就意味着这个流被打断,而正是这种打断,是对于新的健康有害的。以武士而言,其意义乃是死。烦恼的污点涂黑了人类般若的智镜,而智力的思考阻碍了它本然的活动。这般若的智慧泽庵和尚称之为“不动智”——是我们内在与外在所有的活动之指导者,而当它被阻碍,则意识心就粘滞,而剑就不再听从那“不动的智慧”——这等于我们所说的无意识——之本然、自由、自发的指挥活动,而开始服从由意识所获得的技巧。般若是不动的动者,它无意识的运作于意识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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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27 当武士站在他的对手面前,他并不想到他的对手,也不想到他自己,也不想到对方剑的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持着他的剑,忘却了所有技巧,实际只是遵从着无意识的指导。他已经将他自己作为使剑者的身份抹除。当他击剑,不是人在击剑,而是无意识的手中所持的剑在击。有些故事说,击剑者自己都并未察觉到他已把对方击倒——完全是无意识的。无意识的运作在许多情况中,完全是出乎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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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29 让我举一个例子:七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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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31 有一部日本电影,最近介绍给美国观众,其中有一幕是要考验应聘的武士之剑道。这当然是虚构,但无疑,全是以历史事实为材料。主持事情的首领,设计了一个办法,来考验个人的剑道,他叫一个年轻的乡下人藏在门后,那是每个到此处应聘的人必须经过的地方。当一个武士正要越过这个门槛,那年轻人就拿棍子从门后突然向他袭击,而看着新来者如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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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33 第一个被狠狠的打了一棍。他没有通过这一次测验。第二个多开了袭击,并且回击了年轻人。他被认为还不够好。第三个走到入口处停住了,他警告门后边的人,不要对这样一个充分熟悉剑道的武士,玩弄这种卑下的诡计。因为这一个人即使在实际上未曾侦察到那秘密的隐藏者之前,就已感觉出他的存在。这是由于在那些战乱的时期中,这个武士的长期经历所使然。如此他证明了是一个成功的候选者,去执行在这个乡村所要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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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35 在封建时代的那些日子,武士在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都必须警觉,他们这种对隐藏的敌人之察觉,似乎发展到极为有效的程度。这些武士们即使在睡觉时,都准备着遭受未料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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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37 我不知这种感觉是否可以称之为第六感,或一种精神感应术,而因之,是所谓的超心理学(parapsychology)的题材。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我愿意提及的,即是,剑道的哲学家们把武士们所获得的这种感觉,认作是无意识的运作结果,这种无意识是当他到达了无我、无心状态时,所觉醒的。他们会说,当一个人受到最高程度的剑道训练,他就不再有一般的相对意识,他不再关怀到他是出于生与死的战斗中,而当这种训练发生效力,他的心就像一面镜子,对方心里的每一个动静都在其中反映出来,而他立刻知道如何攻击对方。(正确的说,这不是知识,而是无意识中发生的知觉。)他的剑向着对手移动,似乎机械式的,完全凭由自己,而对方发现无从防卫,因为剑就落在他完全没有设防的地方。因此,武士的无意识被认作是来自无我,同“天地之理”应合,而把与此理不合的任何事物击倒。武士的竞争或战斗,胜利并非属于最快,或最强,或最有技艺者,而是属于心纯洁而无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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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39 我们是否接受这种解释是我另外一个问题,事实是,杰出的武士拥有我们所可以称之为的无意识,而这种心态,是当他不再意识到他的动作,而把一切都留给某种并非属于他的相对意识的东西时所达到的。我们把它称为某物或某人;因为它的存在及其性质是超乎通常意识的领域,我们对它无以名之,除非给它一个消极的名字,叫做 X,或无意识。这个未知者或 X,是非常扑朔的,而当它同意识以如此一种方式相关联,以致这个 X取得了由意识所得到的所有技巧时,我们就把它称为无意识,并无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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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43 这种无意识性质如何呢?就最广的词意来讲,它是否仍旧在心理学的范围之内?它是否同一切事物的渊源相连接,诸如天地之理,或同东方思想家们的本体论所提到的另外某种东西相连?或者我们是否可以像禅师们有时对它的称呼一样,称它为“大圆镜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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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45 下面是禅师泽庵与弟子柳生但马守的故事,这个故事对于前面所描绘的无意识可能不直接有关。原因之一是他并没有真正面临敌人,但是,当一个人经过了某种形式的训练,会发展出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超心理的功能,这件事情在心理学家也许并不是无意义的。我或许还应该说一句,柳生但马守的个案,并没有用科学方法去证明过。但在日本的武士记录中,确实有过不少这样的例子,而即使在我们现代的经验中,也有理由让我们相信这种“精神感应性”的直觉之可能性,不过我必须重复说明,这一种的心理现象,同我前面所说的无意识或许并不相同。柳生但马守,有一天在他的花园里,欣赏着盛放的樱花。他整个看来,完全沉湎在默想中。突然间,他感到后面有一股杀气[2]。但马守转身,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有一个童侍,是平常拿着主人的剑跟随他的。不能够断定杀气从何处发出。这件事使他极为困惑。因为在他经过长期的剑道训练后,他已具有了一种第六感,可以用来立即侦察出杀气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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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47 他立即回到他的屋子,想解决这个问题,后者使他极为困恼。因为以前当他察觉到杀气的存在时,总是立即就确定它是发自何处。他看来如此懊恼,以致他所有的侍从,都不敢走近他,去问究竟是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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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49 最后,一个老仆人过去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他们做什么事。主人说,“没有,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刚才我在花园里发生一件奇怪的事,超乎我的了解。现在我正在想这件事。”说着,把整个事情告诉了老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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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51 当这件事情传到侍从间,那个童侍就战战兢兢来到主人面前,谢罪说,“当我看到主人全心全意在欣赏樱花,我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主人的剑术尽管再好,如果现在我从后面突然袭击他,他恐怕还是不能防卫自己吧。可能就是我这个念头,被主人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说完之后,就准备着接受主人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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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53 这澄清了困扰但马守如此之深的整个秘密,而主人当然并不去惩罚这年轻的侍从。他因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误甚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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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55 [1] 见下文页,以及 Essays in Zen Buddhism第一集,227页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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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09557 [2] 这种经验是武士们常常提到的。这是一种无法描绘的东西,只能从内在感觉到,是从某个人或某个东西发出。人们常常说到,某些刀剑充满了杀气,而另一些则使人感觉到敬畏,或尊敬,或者甚至慈善。这要靠创造者的性格或气质而定,因为艺术作品反映出艺术家的精神。在日本,刀剑不仅是屠杀的兵器,而是一种艺术品。当一个人或明或暗的存着一种意念,想杀某人,他也会散发出杀气。当一队士兵出发要去攻击敌人,据说上空也会盘旋着这样一种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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