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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自我,为了要做一个主体,必须有一个客体,但它却永不可能在任何客体中或经由任何客体而完成它自己。它在客体中或经由客体所完成的自我,尽管有时是真诚的,但仍旧是受限制的,短暂的,会晦暗失光的。主体的创造活动尽管如何丰硕,它的生活内同尽管如何丰硕,它的成就尽管如何伟大,它的自我却仍旧是未完成的。由于它不能在自身之内来支持它自己,并且或许感到自己的不配、没有价值、罪过或罪恶而受折磨,因此它认识到忧郁的面目,和孤寂、挫败或绝望的时刻。内在里受着不定、不安的骚扰,甚至对自己轻视或恨恶,外在则很可能表现出诸种心理上的或心因性的身体的(psychosomatic)不安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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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我还是常常设法涵容由不安所产生的苦痛,并在这种处境中渡其终生。但即使如此,它仍旧时时受着威胁,怕那郁积的、根深蒂固的不安终会爆发为不可涵容的忧苦与惧怕。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在自我不再能够找到借口化除它的无价值感,或罪过感,或当它对于神圣宽恕变得严重的疑虑,或者当它的客体图像之构成因素失落,毁灭,或幻灭了之际,或者失去了对它的吸引力之际。而有时候,日常生活的一般事物也会突然使它创痛的认识到,不仅生活中的每个内容是变动不居的,而自我本身也是变动不居的。这个自我,从小到老,心灵和肉体都受制与疾病和不定,到最后终是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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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智性上来说,死的不可避免,当然是自我一向就知道的。然而,对自己这种“不存在”做实际的预先体验,却会根本粉碎借客体图像来完成自我的幻想。由于必死而产生的严重焦虑,锐利的使自我认识到,要想用任何客体的内容来满足做为一个人的意义,是根本不可能的。自我完全陷在必须活和必须死的双重焦虑中,它必须忍受最为刺痛心肺的疑虑:是要活着还是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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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刺痛心肺的不幸——不能确定是否要为了自己的完成再忍受挣扎——或许最为深刻的表白了自我的困境:不论它做什么,它都不能解除它的冲突矛盾。自我只要还仍旧是自我,它内含的冲突矛盾就仍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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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的这种困扰在做了开放而诚恳的认识之后,自我可能具有勇气与力量来背负它的消极性,并继续努力去“活”。尽管这常常构成英雄行为,但却仍未构成自我的积极实现。以接受和忍受来肯定主体的意义,至多仍旧只是潜含的,而不是实际的肯定。如果向坏处说,则重又会变成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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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忍受和支撑中,自我有时认为自己是它的存在的一切责任的背负者。它忘掉就以一个客体而言,它是一个被动的,被限制的东西,是它做为一个主体,不能用行为与决定所全然左右的东西。昧于这个事实,因此即使当它陷在极大的生命灾难中,它竟然还宣布它是“命运的主宰”,是“灵魂的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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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这种自我欺骗之所以能够维持,通常总是由于将情感、温暖、同情和爱压抑下来。那严格自律并使得自己坚强面对生命的消极面的自我,常常变得僵硬,不肯低头,害怕它一旦松懈,就会整个瘫痪。然而,正是这种不能缓和的紧张,使得它处于朝不保夕的情况中,因为它随时都惧怕着自己断掉和崩溃掉。过度的负荷,过度的压抑,它可能突然将自己投向完全相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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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种情况相反的,是意图避免或否认处境的消极面。自我意图否认和不顾实际的处境所加予它的限制。处于客体‐依赖和客体‐压缩的枷锁中,自我意图逃避(而不是去背负)这个枷锁。它陷落在它本想逃避的死路中,而面前则临着内在的裂痕,使它不能充分实现它自己。而它所用的方法则是拒绝承认客体本来的样子,或者努力去忘掉它,或者是意图否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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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自我漠视组成它的行为与决定的因素,现在投身到行为与做决定的洪流中,以便分散它的注意力,或者仅是为了工作与决定而去工作与决定。在后面这种情况中,自我意图使得主体完全不受客体的限制,而落入双重的幻象中。一方面是,做为主动的主体,它想把客体面削减,另一方面,它又惧怕着,除非它一直保持着主动动态,否则它自己就会缩减为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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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论动机如何,主体若剥削了客体内容,就不再是一个有意义的主体。它迅即变成盲无目标的操劳,而其目的则只是为了“有得做”,“有得玩”,是驱迫性的自发性,放纵的自我武断,不负责任的不随和,或任性的自由与恣情纵欲。不论是哪一种,都只能提供消遣性的兴趣与满足,而即使这些消遣性的兴趣与满足也只能维持片断时间,不久就会衰弱而变得苦辣与枯燥。在绝望中,自我寻求加强这些行为的浓度,于是更加去做,更加去寻求乐趣,更加与社会人群不随和,更加把“所有这一切都干掉”,更加多量的麻醉剂、酒、性与倒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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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历程在病理学上是一个邪僻的历程。蕴涵在自我的主‐客结构中的客体面,不能被扫除,然而却一再的被弄得空泛、无用;而自我的主体性,由于否认了客体因素的意义,也变成了无意义的、空虚的与放荡的。这个自我没有认知到,除非它是一个客体或具有一个客体,它就不能成为主体,因此它恣意投入它不负责任的主体性中,而因此所能做到的却是将它自己缩减了。由于在“去做自己”的方面努力失败了,自我无法忍受这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人物所带来的焦虑与负荷,因此它可能受到诱惑——甚至是受到驱迫——把这所有的努力全盘放弃。于此,它选择不“做自己”,想以放弃它的主体性的方式来逃避它的困境。宗教的或世俗的崇拜,嘲讽的态度,对于大众习俗的奴性屈服,心理上向婴儿期未觉醒的依赖状弁之退返,或直接的精神分裂——不论是哪一种方式,自我都逃避了它的困境,也放弃了它的自由与责任,并放弃了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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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以其为一个人而言——就是说,以其为自我意识中的自我而言——,这样做会产生两种虚妄。尽管放弃主体性仍旧是主体性的一种表示,当自我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主体时,则就不再是真正的自我。自我不论以何种方式和程度来放弃它的主体性,都必然会导致它自身的缩小与损害。在盲目的迷信或偶像崇拜中,在对于行为与决定的虚无否定中,在对于群众的卑曲附和中,在回返子宫的企图中,或在退入精神病的行为中,人性都被否定了,或甚至里毁灭了。放弃主体性与放任主体性,是同样虚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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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由于不能忍受或逃避或面对这困境,自我在对它自己的无助之认知中,可能不是经由放弃主体性来选择“不做自己”,而是经由放弃自己。在逼人的困境同冲突中,自我直接采取自我毁灭的方式而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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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所努力的方式不论是决心、接受、逃避或放弃,自我之意图处理它内含的冲突矛盾,都不断面临着崩溃的威胁,它的解决法充其量只是暂时的,片面的,而有时则陷入虚妄幻象与虚无毁灭中。当然,上述各种方式并不是单独出现的。在实际生活中,通常都是数种混合,而程度各有不同,占在主要地位者也各有不同。然而,不论是积极的或消极的,负责任的或不负责任的,深刻的或肤浅的,都是来自自我最基本的渴望,就是在自我内在与外的疏离、隔离、冲突矛盾中,想去发现、实现、真正认知、回返和充分去成为并具有自我以及自我的世界。这一种渴望与寻求,构成了自我意识中的自我之主要与最终的关开。这种寻求与实现也就是禅宗的起源与最终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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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与心理分析 二、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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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传统的说法,禅[1]始终第六世纪的中国,那时一个叫做神光的人,由于不能满足于儒家和道家的教训,而求教于附近的佛寺中一个从印度来的禅师。这位印度大师叫做菩提达摩,盘腿面壁而坐,并不接见这位造访者。神光则由于深度的不安,一而再再拜访。最后,有一夜天降大雪,神光却仍然站在外面,及至天亮时,雪已及膝。菩提达摩受了感动,而问神光何以如此。这个中国人眼含泪水,请求这位印度大师用智慧来帮助他受困扰的生命。菩提达摩说这条道路有不可忍受的困难,包含着极大的考验,是缺乏毅力与决心的人所不能达到的。听了这话,神光把他带着的一把利刃拿出来,斩断了左臂,放在菩提达摩面前。只有到了此时,菩提达摩才手他做学生,并给取名慧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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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很可能是传说性的,但其中却包含着象征的意义,可以帮助我们对禅有所了解;在这个故事中我们最先注意到的,是不安而令人发狂的自我之寻求教师。禅师就似乎是在等待着一个寻求他的人走向他。但即使这时,他仍旧不立即给予承认。从表面上看来,他最初的反应似乎是带着轻视和令人丧气的。这种表面上的不在意甚至拒绝,实际上是刺探求问者的真诚与否。当禅师确定了求问者的真诚性,即刻就是开诚的承认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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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那逼迫人的、不放松的实存困境,使得慧可再次来见菩提达摩,使他整夜站在雪地中,使他斩断他的左臂。被他内在的冲突矛盾所折磨,而又不能被古典的教训所缓和,慧可因之已经用他整个生命为赌注,来向菩提达摩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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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这个故事的历史可靠性有多少,使得禅宗真正开始的,都是对人生困境的寻求解答。如果没有这种寻求的欲望,则访遍无数庙宇,盘腿沉思几十年,参见千万禅师,仍旧只落个学禅的空名。因为禅既不是任何客观上可让人学习的东西,也不提供此种东西;它既不是心理学、宗教、哲学、历史、社会学,又不是某种文化。禅宗的唯一组成成分是人自己的具体生命和存在,是它的基本冲突矛盾与不完整,而且,这个生命与存在不仅是有着愿望,并且真正的去寻求和谐与实现。任何人,设若以禅宗之名而却不求解决内含于生命中的困境,则不论他如何自称“正统”,都不再是真正的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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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可被菩提达摩受为学生之后,就开始求问真理。菩提达摩则名言真理是不能从身外求得的。但慧可不能除苦。他的心不安,他恳求师父为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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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又可看出,慧可的烦恼是从他内在的冲突矛盾产生出来。文中的“心”字既指头脑又指心,而不只是指心或头脑。希腊文的psyche或德文的Geist或许更为接近它的字意。在前面那句话中,我们可以把心认作是做为主体的自我。这个做为主体的自我,处于被限制的状态,被不安所骚扰,现在要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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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达摩其实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况,当他说解决不可从外而得时,他已经给了指导。然而慧可还未能了解,或者是由于感到无助甚至绝望,他坚持请求菩提达摩为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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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达摩的反应如何?他有没有潜入慧可的往日——他个人的历史,他的父母亲,他的童年,以及他何时开始感觉到骚扰不安,以及它的原因,征候,以及周遭环境等等?他有没有探索慧可的当前情况——他的职业,她的婚姻状况,他的梦等等,并加以解释?菩提达摩的回答是:“把心拿来,我为你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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