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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26 有一个经常用来揭示无限的“非思想性”的类比,那就是镜子和其反射的对象,因为镜子可以反射苹果和马、人和树、椅子和鸟。镜子本身不存在于这些反射之中,但是它也并非与它们相分离的,克莱门(Clement of Alexandria)将其表述为“‘神的灵性’不可分割地分给了一切”。因此,黄檗这样解释道:本质上的佛教是一个完美的整体,没有多余,没有缺少……它弥漫在存在的有限领域之中,但是在任何地方又保持着完全的整体。因此,宇宙万物中的无数现象之中的每一种都是绝对的。同样,龙树在这一点上也坚定不移,正如穆帝很专业地解释道:绝对并不是与另一种实相相对的某种实相,不是以经验主义为根据的(也不是有限的)。穿过思想形式而看到的绝对就是现象。后者在脱离了强加于其上的思想形式以后,就是绝对。其中的区别是认识上的,而不是实体上的。因此龙树宣称在世界和绝对真实之物之间是没有一丝一毫区别的。撇开表面上的共同点,这绝对不是被称为泛神论的哲学体系,泛神论坚称一切事物都是“神”。[2]首先,事物是不存在的;其次,这不是一种哲学,而是一种意识阶层;再次,事事本无碍,“在无限和有限之间没有障碍”,无限和有限并不能对立起来或者相互并列,因为这样一来,既然与有限的存在相并列的本身必然也是有限的,于是就会将无限拖到有限的阶层,让它成为与其他存在并列的存在。蒂利希(Paul Tillich)的一生中很大一部分都在试图论证这一点,而他的一位学生,罗洛·梅,这样做出了总结:“神”不可能是与其他存在并列的东西。如果坚持他是“高于”或者“低于”其他一切存在的存在,那么他依然是与其他存在相并列的,是我们假定的在宇宙万物之中存在于恒星之间的“最伟大的存在”。如果他是一种事物,那么宇宙万物之中其他事物就一定不受他的控制,而他也必须受到整体结构的支配。于是就如同整个蜂巢里面的大黄蜂都飞了出来一样,荒唐的问题出现了,“‘神’在创造地球之前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保卢斯(蒂利希)有一次跟我们讲到这个问题时,得到了他一位德国学生的解答:“考虑该如何惩罚那些问出这样问题的人。”现在,在谈论无尺寸、无维度,或者无空间的“无限”时,在“无限”中不存在的空间基本上就是主观和客观之间的空间。或者,如果你能这样想的话,在你和这一页之间的空间,便是你和你所感知的客观对象之间的空间。这个空间似乎让你成为了“此处的主观”,与作为“彼处的客观”的宇宙万物相分离了。现在这一空间似乎是真实的,因为你很确信你的主观自我是真实的,并且更进一步讲,它实际上就是和你所感知的客观对象相分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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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28 但是这两种假设都显而易见是错误的。实际上,你“分离而主观”的自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主观,它不是真正的感知者或者真正的观察者,因为它可以轻易被感知、被观察,我们再引用一次黄檗的话,“让我提醒你一下,知者是无法被知的”。换句话说,这种分离的“主观”只不过是我由于某些特定原因而认同的可感知的客观对象的复合体。简而言之,它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主观,而是一种伪主观!那么,如果我们看透这种伪主观的“背后”,向着内在的方向观察,寻找真正的“感知者”、真正的“自我”、“绝对主观”时,会发生什么呢?我们能找到什么呢?听听休谟(David Hume)在他的《人性论》(Treatise of Human Nature)中是怎样说的:在我看来,当我以最为亲密的方式进入所谓的自我之中时,我总是会偶然遇到一些特定的观念之类的东西,这是些有关热或冷、光或影、爱或恨、痛苦或快乐的观念。只有通过观念,我才能抓到我自己,而我能观察到的,也只有观念而已。换句话说,无论我在何时寻找我真实的“自我”,我所找到的都只是观念的客观对象,这是对“绝对主观”之中不存在主观和客观的空间的最确切论证。于是马哈希尊者就可以宣称:“‘观者’与被观者是不同的,这一概念存在于心性之中(即在心智之中),而对那些明白(‘绝对主观’)的人而言,‘观者’与被观者是相同的。”简而言之,“绝对主观”是伴随着其认知到的万物的,所以实际上,你就是你所观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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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30 因此在“此处的主观”和“彼处的客观”之间的这种分割、这种空间是一种微妙的幻觉。真实的“自我”不能从远处认知宇宙万物,只能成为宇宙万物来认知它们,它不会受到哪怕一点点空间的干扰,而无空间的东西就必然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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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32 那么,永恒对于时间而言就相当于无限对于空间。也就是说,如同“无限”的一切都完全呈现在空间中的每一点上一样,永恒的一切也都完全呈现在时间的每一点上。因此,从永恒的观点来看,一切时间都是绝对“现在”,正如同对于“无限”而言,一切空间都是“此处”。既然一切时间都是“现在”,那么就能得出过去和未来基本上都是幻觉,而“唯一的‘实相’是现在的‘实相’”。“神”创造第一个人的“当下”和最后一个人类消失的“当下”,以及我正在讲述的“当下”全都归为“神”的一体,对他而言只有唯一的“现在”。看!生活在“神”的光芒之下的人既意识不到过去的时间,也意识不到将来的时间,而只能意识到唯一的永恒。这就是为什么《圣经》用各种方式谈论在时间之中的灵魂之日与在永恒之中的“神”之日。圣·狄奥尼修斯说道:“据我看来,有必要理解《圣经》中有关‘时间和永恒’的说法的含义。”爱克哈特大师解释道:日的存在并不只一种。有灵魂之日,也有“神”之日。一日,无论是六七天前,还是超过六千年前,都同样与如今的昨日相近。这是为什么?因为一切时间都包含在如今的“现在时刻”之中……灵魂之日落入这一时间之中,它有着照亮事物的自然光。但是,“神”之日则是完整的一日,既包含白天,也包含黑夜。它是真正的“现在时刻”……过去和未来都与“神”相去甚远,和他的方式完全不同。由于在永恒的光芒之中,过去、现在以及将来连续不断地存在于这种“现在时刻”中,所以基督就可以宣称“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而普罗提诺则说,“只存在一日,不存在连续;没有昨日,没有明日”。圣·奥古斯丁论道:“在观察事物的变化时,你将在所有地方看到‘曾经’和‘未来’。如果你用‘神’的观点来看,那么会在不存在‘曾经’和‘未来’的地方找到‘现在’。”[3]就连圣·托马斯本人也深谙“实相”是永恒的,正如他清晰阐述的那样:“神”根本不动,所以也无法用时间来衡量;他也并不存在于“过去或未来”,或者说在存在之后就再也不存在了,在他之后你也找不到任何遗留之物……但是他的整个存在却是连续的;而这就是永恒的本质。类似的,库萨(Nicolas de Cusa)宣称:“一切暂时的连续都与唯一而相同的‘永恒当下’(Eternal Now)同时出现,所以不存在过去或者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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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34 “实相”是“永恒”的见解绝不是局限在基督神学中的。因为它是“宇宙范围内的哲学共识”的重要部分,从印度教到现代物理学的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它的踪影。例如,吠檀多派的马哈希尊者说道:除了我们以外,时间在哪里,空间又在哪里?如果我们是肉体,那么我们就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影响,但是我们是肉体吗?我们是唯一且等同的“现在”、当时、永远、此处、彼处以及任何地方。因此,我们本身就是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存在……我的意思是:“自我”本身就在此时此地。而对于佛教而言,你可以说所有形式的佛教修行的基本目标总的来讲只不过是觉悟(“佛”的意思是“觉悟者”)与“永恒的当下”(Eternal Present)。因此黄檗提议说:“没有起点的时间和现在的时刻是相同的……你只需要理解时间没有真实的存在即可。”而赵州禅(Chao-chou)认为:“甚至在世界出现之前,‘实相’就出现了。”铃木大拙在解读《华严经》时宣称:“在这个灵性的世界中,没有像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样的时间划分;因为它们将自己缩小到了现在的某一时刻中,在这一时刻,生命以其真实的形式振动着。”而在《华严经》中,善财童子就将“实相”称为“那些可以在一瞬间(ksana)中感受到数十亿年(kalpas)的存在的人……的居所……在一瞬间中感受到所有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而《起信论》声明:“‘大心’是‘永恒’的意识是‘最终’的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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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36 因此禅宗大师利用每一种可以想象得出的方法(upaya)让他们的学生觉悟到“永恒的当下”。正如张仲元所说:“这是传授禅宗的要点,终极实相就位于日常存在的核心中,只要他能够懂得如何掌控绝对的时刻。”就连佛自己也说:“让你自己度过黏稠的泥潭,但别让‘时刻’渡过,因为它们应该悼念那些‘时刻’已是过去的人。”为了抓住这一“时刻”,禅宗求助于直接和立刻的行动,因为这种率直的行动本身即无所谓过去,也无所谓将来。一天,当禅宗大师玛祖正和他的一个学生张博散步时,一群野鹅从头顶飞过。这时,玛祖问:“那是什么?”“野鹅。”“在这一时刻它们在哪里?”“这有什么关系,它们已经飞远了。”这时,玛祖抓住了张博的鼻子,狠狠地扭了一下,张博疼得叫出声来。“你怎么能说它们已经飞远了呢?”玛祖指令道,“它们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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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38 作为伊斯兰教的代表,鲁米(Jalalud Rumi)在讲到“神”的时候,宣称:“他在过去时间和未来时间中的存在只是与你相关的,这两者对他而言都是相同的,但是你却把它们看成了两种东西。”因此真正的苏菲派诗人被称为“时刻”之子。“他……不受时间影响……过去和未来以及没有起点的时间和没有终点的时间并不存在,(因此),‘明天’就无从说起。”这和基督的“不要思考明天”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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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40 即便是现代量子物理学家也已经永远抛弃了有关连续时间的古老牛顿力学概念,并用给定个体的绝对的“此地此时”取而代之。薛定谔对于“实相”是“万物唯心”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如下阐释:我大胆地将它(“心性”)称为不可摧毁的,因为它有着独特的时刻表,即“心性”总是“现在”。实际上“心性”并没有过去和未来……现在是唯一存在的,没有终点……我们可以断定,或者说我这样认为,当前阶段的物理学理论强有力地说明了“心性”无法被时间摧毁。“心性”无法被时间摧毁的原因,正如巴门尼德(Parmenides)所说,“它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因为它就是现在,全都在一点上”。而这个“现在”,在但丁的口中,就是“呈现出一切时间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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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42 但是,同等重要的是,量子力学和相对论也带来了另外一种见解,即空间、时间和客观对象在某种程度上是连续的。通过一种粗糙而非数学的方法,我们可以做出如下解释:空间应当被看做一种环绕的功能;也就是说,空间并不是空白而平凡的虚无,而应是围绕或者包住客观对象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物理学家把空间当做具有某些属性的东西,比如曲率。换句话说,空间无法脱离客观对象而存在,因为从定义上讲它就是围绕客观对象的东西。而另一方面,客观对象必须被空间包住,也就是说,它们必须有一道边界,否则就自然爆炸了。因此,空间和客观对象是一体的。此外,客观对象为了能够得以存在,就必须持久;也就是说,持续性或者时间对于客观对象的存在是必需的,因为没有持续性的话,那么就不存在能够持久的东西。相反,持续性的存在依赖于客观对象,因为若没有持久的客观对象,那么就不可能存在持续性;而从这一角度来看,时间和客观对象是一体的结论,从而就可得出空间与时间也是一体的结论。因此,空间、时间以及客观对象都相互依赖、不可分离,因此这三者中任何一种的非真实性都会意指其他二者的非真实性!关键在于既然空间和时间是幻觉的,那么我们就轻易论证了中观论对于“事物”无效性的“教义”,同样也论证了《华严经》中“事事本无碍”、“一切事物的相互渗透”的教义。亚里士多德有云:如果过去和未来都是一体,是相同的“当下”,那么在一万年前发生的事情将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同步,任何事物都没有先后……那么一切事物就存在于任何事物中,而宇宙万物就存在于一粒小麦中,这正是因为一粒小麦和宇宙万物两者都是在同一时间存在的。库玛拉斯瓦米在评论这篇文章时,解释道:有一种说法认为,宇宙万物“存在于一粒小麦中”;因为如果不将一粒小麦和宇宙万物看做独立的存在,而着眼于它们在绝对的“现在”中保有的共同不变的本质,那么就可以说宇宙万物“存在于”一粒小麦之中,同时,一粒小麦也存在于宇宙万物之中……而这一切正是因为时间的非真实性意指了个体客观对象的不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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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44 现在我们有了这样一种见解:真实世界“同时具有完整的存在,而这就是永恒的本质”。这样的见解直接引出了对于推理在领会实相时的能力的质疑,这种质疑结果可能是最为严重的。坦率地讲,思想是沿着直线进行的,而真实世界并非如此。这种不可避免的限制深深扎根于思想结构的最深处,它最早是由怀特指出的,后来得到了例如麦克鲁汉(McCluhan)、贝特森(Bateson)、里利、瓦兹(Watts)和韦尔(Weil)这样的学者的详细阐述。心智是连续的、接连的、单维度的,而真实世界将其本身呈现为一种多维度的、非接连的、非连续的、无限的丰富和多样的形态;而试图利用其中一种来抓住另一种,就好比试图通过篱笆上的一处狭缝来欣赏美丽景色一样,或者试图光靠显微镜来理解雷诺阿的画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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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46 我们记得,“事物”只是心智的产物,并不是组成宇宙万物的真正实体。也就是说,一个“事物”不过只是特定注意的一小部分罢了,是“形象”,是忽略了其不可分离的“背景”而从完整的感官形态上切下的一小片。用威廉·詹姆斯的话来说,一件“事物”是“注意此而忽略彼”的产物。正如詹姆斯进一步指出的那样,这些注意的小部分接着被文字、名称,或者其他符号赋予了意思,因此升至真实、现有、独立“事物”的虚构地位。而由于除了固有名称之外的一切文字都是二元论的,这一过程只是加剧了这样的幻觉:“事物”是相分离且自我存在的实体,它们就在那里等待着被感知。当我们完全将这些符号与实相本身相混淆时,幻觉就得到了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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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48 但是,事实依然不变,形象和基础组成了差异的同一与同一的差异,及其不可分离的关系,这两者在没有对方存在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得以显现的,正如没有凹陷就不存在突出,没有外在就没有内在,没有卖家就没有买家,没有下就没有上,没有外就没有内。我们说“事物”不存在并不是说世界实际上就是统一的浓粥,正如布莱斯所指出的,“空虚”的意思是“无缝的”,而非“无特征的”。无论如何,只有当我们习惯性地将注意限制在天衣无缝的意识场域中单一的特定面向上,心智才会向我们呈现出这样令人信以为真的幻觉,以为世界是由存在于“彼处”的相分离相独立的“事物”所组成的复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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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50 心智在处理这一小部分的注意力时,唯一方法就是将它们按照线性的方式排列。显然,一旦将世界切割成大量小块后,这些小块就无法一次吞咽了,而必须连续地吞咽,一个接一个,正如你现在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这份材料一样。你无法在同一时刻思考两件或者三件“事物”,否则就会陷入令你瘫痪的困惑之中。所以,为了引入某种连贯性和顺序的分量,心智就在记忆的帮助下,将这些独立的注意力小块顺着一条线展开,这条线正是它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而创造的,而这些文字被排列成“一行行的印刷体”也是按照几乎相同的模式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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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52 这条用来集中注意力的连续小块所组成的“线”,这条心智在其上沿线排列出客观概念的“线”,这条心智自身创造出来的“线”,与时间毫无二致。换句话说,时间不偏不倚地正是心智观察这一世界的接续。但是,当我们习惯性地用这种线性、连续、暂时性的方法来观察自然时,我们很快就得出了“明显”的结论,认为自然本身就是呈一条线的,从过去到未来、从原因到结果、从之前到之后、从昨天到明天,完全忽略了自然这种假定的线性根本就是我们观察它的方法带来的产物。然而,对于一把榔头而言,整个世界就像钉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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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54 可是,自然并不是一条线,它是同时发生,在同一时刻发生在所有地点。而这种同时性的证据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你只要停止阅读,抬头一看,你就能看到无穷无尽的过程全都在同一时刻发生着:太阳照耀着、心脏跳动着、鸟儿歌唱着、孩童玩耍着、肺部呼吸着、小狗吠叫着、狂风劲吹着、蟋蟀啾叫着、眼睛观察着、耳朵倾听着,还需要继续列举吗?这些现象在时间上并不是分别进行,或者一个跟着一个的,它们全都在同一时刻发生在任何地方,既不在这之前,也不在这之后。换句话讲,当我们说自然并不是沿着一条线进行的,就是说自然并不是在时间中进行的,它同时具有其完整的存在,而这就是“永恒”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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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56 实际上,连续的完整概念,在时间上一件“事物”接续另一件“事物”的概念,直接依赖于我们记忆的过程,因为没有记忆的话,我们就绝对没有任何时间观念,也没有过去或者未来的观念。那么,问题就是,记忆所报告的是否是被我们称为“时间”的真实象,或者记忆是否创造了“时间”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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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58 乍看,记忆似乎能报告一幅非常真实的关于过去的图像。因为我们毫不含糊地认为我们不仅能够认知注意力的现在部分,而且也能认知在记忆中所储存的部分。从这些记忆的部分中,我们自然而然地推断,一定存在真实的过去,这样一来我们就产生了对于时间最为生动的感觉,并且想象我们从某种程度上在其中穿过,并向着未来移动。因此,对于时间的整个观念就直接依赖于这样的概念:我们可以通过记忆,认知真实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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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60 但是有一种微妙的幻觉进入了这幅图像中,这种幻觉最早被奥古斯丁发现并指出,而最近又被薛定谔和瓦兹等人加以证实。因为,严格地讲,我们根本就没有直接意识到真实的过去。确切地说,我们只能意识到对于过去的记忆画面,进而,记忆只存在于当下,也只能是当下!用瓦兹的话来讲:但是记忆又如何呢?我通过记忆就一定也能知道什么是过去吗?很好,我们记得什么。记得看到一个朋友走在街上。你意识到了什么?你实际上并没有看到你朋友走在街上这一真实的事件。你无法走上前去与他握个手,或者问他一个你记忆曾忘记提出的问题。换句话说,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过去。你所看到的是有关过去的现在追溯……你从记忆中断定过去事件的存在,但是你并没有意识到任何过去的事件。你知道过去之存在于现在之中,是现在的一部分。因此,当我们记忆任何“过去的事件”时,我们根本就没有真正意识到实际的过去。例如,如果你记得昨晚吃了什么,那么这一记忆能否让你真正看到那顿晚餐呢?能触摸它吗?能品尝吗?显然,你根本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任何实际的过去,而只能意识到有关过去的模糊画面,而那些画面只能作为现在的感受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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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62 对“未来”而言也是同样如此,因为任何有关明天的想法都只不过是现在的想法罢了。我们不可避免地将过去和未来认知为“只存在于现在,且是现在的一部分”。因此,我们所能意识到的唯一的时间就是“现在”!于是,薛定谔就说:“‘心性’一直是现在,‘心性’并没有真正成为过去和未来,只存在于包括了记忆和期望的现在。”奥古斯丁也持有这样的看法,罗素总结他的观点时说:“过去和未来都只能作为现在来加以思考,‘过去’必须与记忆一致,‘未来’则与期望一致,而记忆与期望全都是现在的事实。”因此,只有在将现在的记忆与过去的知识相混淆时,我们才会从现在的时刻中得到“时间”的庞大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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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64 这就是时间起源的方式,我们最终将看到时间起源的原因就是人类对于死亡的规避。但是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先把它放在一边,现在我们应该很显然地认识到,当我们不再将记忆想象为“过去”的真实知识时,而将它理解为一种现在的感觉,那么时间幻觉的支柱就立刻崩坏。过去和未来都崩塌而成了现在,之前和之后崩塌成了当下,线性崩塌成了同时,而时间消失于“永恒”之中。因此以上所有对于时间和永恒的援引就指向了同一种见解:当下的时刻包含着一切时间,因此其本身是永恒的,于是这种永恒的当下就是“永恒”本身——一个没有日期或者持续、延展或者连续、过去或者未来、之前或者之后,“同时具有其完整的存在,也就是‘永恒’的本质”的时刻。因此我们可以用洛内·格农(Rene Guenon)的话来说:无法从暂时的连续的观点中逃脱,故而无法认识到一切事物的同时性的人,是无法领会形而上秩序(metaphysical order)最基本的概念的。用库玛拉斯瓦米的话来讲就是,“他的(神性的)永恒本质就是没有持续的‘当下’,而我们这些只能以过去和未来的方式思考的人不能,也无法感受到它。”而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是,“如果我们不将永恒意为无限的暂时持续,而是没有时间的永恒,那么永恒的人生就属于那些活在当下之人。我们的人生是没有终点的,这就与我们的视野没有界限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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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66 我们有必要重申一遍维特根斯坦的观点:永恒并不是永久的暂时持续,而是没有时间的永恒。正如无限既不大也不小,而是无尺寸、无空间的,所以永恒既不是永久的时间,也不是一秒钟所分割出的片段。更确切地说,它是没有时间的永恒,没有日期或者持续的时刻,就在现在完整地存在着。这种当下的时刻,既然它既与过去无关,也与未来无关,那么它本身就是没有时间的永恒,而没有时间的永恒者就是“永恒”。因此“永恒的人生就属于那些活在当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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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68 在主流基督教中存在着在永久的时间与“永恒”之间的惊人混淆,因此也深入到了大部分西方人的想象之中,我们可以将其称为一种重要的哲学灾难,由此生出了这般狂热的问题:“‘神’是如何认识未来的?”在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理解了“永恒”,那么答案就变得很明显了。正如波伊修斯(Boethius)所指出的那样,“神”对于未来的知识,或者“先知”,应该“与其将它当做对于未来的先知,不如当做对于一个永不消逝的瞬间的知识。因此它并不应被称作预想(pre-vision)或者前见(fore-sight),但应该称作现见(on-sight),因为它远离底层事物,仿佛是从事物的最高顶点上俯视着一切”。波伊修斯口中的“现见”也许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洞见(insight),而洞见恰恰是永恒的非二元的认知模式。“神”通过非二元的洞见将一切事物、一切时间(过去与未来),都作为存在于这“永恒时刻”中而加以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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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70 时间和“永恒”之间的混淆同样也产生了使人类痛苦不堪的、最令人困惑的问题之一,即“宇宙万物是何时被创造出来的”。许多现代的天文学家会做出类似这样的回答:“发生在几十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中,物质被这次爆炸从一个密度极大的电离等离子池中向外甩入了空间之中,这就是宇宙的开始。”但是当问及在“大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时,你得到的答案要么是“大逃避”(Big Evasion),要么是“我们不知道”,要么就是“让我们换个话题吧”。由于至今还没有人找到时间的起点,所以如今的大部分科学家对于这个问题会做出不约而同的回答,他们答道“它从来未曾被创造,也不会终结”,但他们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惊人意义,因为如果时间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话,那么它就是,也必然是没有时间的“永恒”。也就是说,宇宙和其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现在”, 在伯梅(Boehme)所说的“永久的起点”中被创造出来的。因此爱克哈特宣称:谈论“神”在明天(或者)昨天所创造的世界,就是无稽之谈。“神”在当下的现在创造了世界和一切事物。铃木大拙在谈论有关“空虚”(“空”)的佛教教义时,说:“神”在时间中是无法用数学来点数的。他的创造并不是历史的,也不是偶然的,根本就不是可测量的。它永不停止地连续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它并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或者明天的事件,它来自于没有时间的永恒,来自于没有事物的空虚,来自于“绝对空虚”(Absolute Void)。“神”所做的事情总是发生在绝对的当下……而库玛拉斯瓦米解释道:“换句话说,‘神’一直是在‘现在,这一瞬间’创造着世界,而且只有对于那些时间的产物而言,这种创造才会将其自身呈现为一系列的事件,或称‘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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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72 因此创造从来都是在当下发生的,它直接来源于这永恒的“时刻”的“空虚”之中,而这种创造并不是事物的、物质的,或者实质的创造,而是二元论的创造。因此宇宙被创造了出来,而我们就必须迅速转向这一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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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291174 为了给这场有关“永恒”和“无限”的探讨画上一个句号,我要强调一个重点。为了正确地看待世界,为了体验到“绝对主观”,为了将它以“无限”和“永恒”加以认识,并不是抛弃有关过去与未来的暂时二元论,或者有关主观与客观的空间的二元论就行了。这两者与其他所有的二元论一样,至多也只是错在其幻觉性上,而试图将它们抛弃并不是错误的,而是没有意义的。时间和空间是无法被抛弃的,理由很充分,因为它们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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