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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18 米歇尔表明,情感对于伊隆戈人的自我构建十分重要。尤其是像愤怒和知识这样的情感范畴被认为直接取决于外部事件(在打猎时看到动物,寻求猎头耳环,听猎头歌曲)。他们没有像“良心”或理解这样被内化的心理控制,情感是自决的,愤怒和知识在内心形成一个自我调节的生态系统。他们没有我们所理解的“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运动”。(106) 因此,它们并没有与某个对象相联系,而是有属于自己的语言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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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20 在伊隆戈人互相讲述的故事中,内心并不渴望、反映或以其他方式与外部事件对立。讲述者说:“我的心说‘开枪吧’,我就开枪了。我的心说‘他来了’,他就来了。”(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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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22 这种通过愤怒和知识之间的相互作用而对自我不同寻常的建构,表明自我及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是建构出来的,而不是自然而然的。自我或主体性的范畴(即作为个人的意义)即使不是所有后结构主义理论最核心的范畴,也被认为是核心范畴之一。福柯等人所关注的是要展现其历史性和可塑性。【102】如果要说出一个支配社会建构主义情感人类学的总体范畴,那就是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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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24 此外,伊隆戈人的例子颠覆了西方关于女性情感特别强烈的观念。因为愤怒与知识的辩证关系所影响的是男性,他们的情感比女性更加强烈。(108) 相比之下,在西方世界,是女性更加“情感化”,情感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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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26 2.作为真实情感媒介的诗歌,而不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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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28 社会建构主义情感人类学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性别问题,这一点在莱拉·阿布-卢赫德(Lila Abu-Lughod)的研究中得到了强调。她可能是唯一一个研究情感的人种学家,也是少数几个人种学家之一。阿布-卢赫德在美国长大,现在在那里教书。她的父亲是和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齐名的巴勒斯坦裔美国知识分子易卜拉欣·阿布-卢赫德(Ibrahim Abu-Lughod,1929—2001)。父亲把她介绍给那些她将在其中进行田野调查的人。1978年10月,她抵达开罗,准备由此前往靠近利比亚边境西部沙漠的阿瓦拉德阿里(Awlad‘Ali)贝都因人部落。她的父亲坚持亲自介绍他的女儿,因为他知道在传统的穆斯林阿拉伯社会,父亲的保护对未婚女儿在社会和学术上的成功至关重要。当时,她对这种安排感到“有点尴尬”。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很感激父亲的帮助,因为如果没有父亲伴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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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30 对于像贝都因人这样保守的民族来说,部落和家庭是至高无上的,对女孩的教育还是新事物。如果一个女孩独自行动,他们会认为她一定是疏远了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男性亲属,以至于他们不再关心她。(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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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32 之所以能够有这种洞察是因为她本人被视为当地的贝都因人之一。阿瓦拉德阿里人认为所有的穆斯林和埃及人之外的阿拉伯人都是“我们中的一员”。莱拉的母亲是美国人,即社会学家珍妮特·李普曼·阿布-卢赫德(Janet Lippman Abu-Lughod,1928—2013)。由于在世俗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莱拉只会说基本的阿拉伯语。她小时候曾在埃及生活过四年,后来又和约旦的亲戚们一起度过了几个夏天。与一个在开罗生活一辈子的埃及人相比,她依然更容易被接纳为“我们中的一员”。这种远与近的结合继续驱动着莱拉,她写了一篇很有影响力的文章,【103】描述了一个既作为自我又作为他者的“双重身份”人类学家的田野考察生活。(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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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34 在亚历山大港,莱拉的父亲安排了一次与贝都因人的会面,让他们知道他女儿的意图,即要提高她的阿拉伯语,了解一下贝都因人的生活,为此目的,她正在寻找一个可以接收她的家庭。部落长老听说后,提出要把莱拉接回自己的家中。于是,她成了他家的“养女”,就像布里格斯在研究屋库因纽特人时所做的那样,当然,她也读过布里格斯的民族志。这个角色给了她很多洞见,但同时也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行动自由。贝都因人以父系家庭的形式生活在部落中,年长的堂兄弟(叔父的长子)有优先和堂妹结婚的权利。孩子和他们的男性亲属一起生活,莱拉讲述了一个五岁男孩的例子。他的父母离异后,他跟着母亲长大,直到爷爷把他接回他的正常家庭,也就是父亲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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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36 尽管男孩以前从未见过爷爷,但他还是跑去收拾了几件衣服,把手放在爷爷的手里,几乎头也不回就走了。他的母亲伤心欲绝。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点头,似乎并不惊讶。(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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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38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阿瓦拉德阿里人不再四处游牧,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住在帐篷里,而是住在简朴的房子里。他们不再在游牧经济中担任牧羊人的角色,而是越来越多地用他们的羊进行贸易。此外,他们还通过出售土地和走私获利。在埃及西部、靠近利比亚边境、远离首都和政权的地方,走私活动十分猖獗。这种向定居生活的转变导致了男女之间更大程度的隔离。在游牧时期,女性可以相对自由地在家族的帐篷之间走动,但一旦开始住在房子里,她们就更有可能被阻止与男性亲属或陌生人见面。这就限制了她们的行动自由,并增加了她们蒙面的程度。与此同时,富有的男性能够养得起更多的妻子,这也对家庭的情感经济产生了影响。(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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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40 莱拉本来对情感问题并不感兴趣,但当她融入新家庭封闭的女性世界后,情感问题就成为她关注的焦点。(113) 这里的妇女会演唱一种名为“津纳瓦”(ghinnāwas,字面意思为“短歌”)的歌曲,这种歌曲大多是即兴演唱,有时是迅速变化的对话,【104】形式上类似于日本的俳句,在情感内涵方面类似于美国的蓝调歌曲。“津纳瓦”的演唱要想成功,语音和语调是决定性因素。除了其他的功能之外,成功的演唱可以加强在场妇女之间的感情。作为一种口头文学,尽管“津纳瓦”有体裁规则,并且被程式化,但仍然是阿瓦拉德阿里人的妻子用来表达她们感情的渠道。阿瓦拉德阿里人认为带有情感色彩的语言缺乏真实性,因此并不指望这样的语言合乎逻辑和前后一致,有时甚至可能是完全矛盾的。相比之下,“津纳瓦”是“个人生活的诗歌”,讲述的是悲伤、令人苦恼的爱与思念、对丈夫第二任妻子的嫉妒、对似乎完全被第三个妻子占据的丈夫的渴望、对于丈夫之外的某一个男人的爱。因此,津纳瓦提供了一个窗口,通过它可以了解“阿戈勒”(agl),即贝都因人的自我、内心、意识、精神或完全没有宗教色彩的灵魂。(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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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42 在此背景下,在西方人看来最奇怪的是,一种理想的、“真实的”情感并没有表现为明白无误的身体符号或非正式语言,而是表现为一种文学体裁,即使在即兴创作的高潮,依然遵守固定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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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44 就像莱拉注意到的那样,“津纳瓦”是验证情感的主要方式。她听到一个妻子的演唱,这位妻子可能对她所嫁的男人感到鄙视,也可能没有。丈夫的家庭对这种情况感到不安,莱拉违背了她的诺言,即永远不让别人知道她听到的诗歌,她把这些诗歌告诉了那位丈夫的弟弟。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嫂子只是在逗弄他的哥哥,假装不喜欢他,好让丈夫送给她礼物。然而,一听到这些诗歌,他马上就改变了看法。当这位人类学家向这位妻子提起她自己的“津纳瓦”时,她告诉莱拉,她爱的是来自另一部落一个敌对家族的男人。(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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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46 吟唱“津纳瓦”的社会背景是决定性的因素,它让有关性别关系、社会等级和阿瓦拉德阿里人情感的一般讨论成为可能。对男性来说,公共领域被严格的荣誉准则所支配:骄傲的、不可战胜的、自主的贝都因男性拥有高度的情感和身体自控能力。女性的行为也会受到同样严格的羞耻规范“哈萨姆”(hasham)的约束。这是弱者的荣誉,意思是“羞耻”和“害羞”。它与面纱密切相关。最终,“哈萨姆”的意思是担心被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统治,担心破坏阿瓦拉德阿里人自治和自由的理想。(116) “哈萨姆”规范禁止女性公开(更不要说在男性面前了)谈论真正的、【105】理想的爱情(与包办婚姻中的爱情相反),也禁止女性嫉妒丈夫的其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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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48 例如,马布鲁卡(Mabrūka)嫁给丈夫已经16年了,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她发现丈夫打算娶第二任妻子,但是她似乎一点也不为之烦恼,只是说:“让他娶吧,我才不在乎呢。但是他应该给我买些好东西。他一无是处,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关心他的家人,确保他们拥有所需要的一切。”(117) 即使她的丈夫婚后和新婚妻子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通常的七天,她的反应也很淡定,似乎毫不在乎。在第二次婚姻后的第10天,他终于又来了,给她带来了从市场上买的食物。马布鲁卡只抱怨说他忘记了一些东西。然后她丈夫拉希德(Rashīd)拿起枪去打猎了。她告诉正在拜访她的莱拉说:“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了。”莱拉温和地问她是否会想念丈夫,得到的是一个果断的回答:“不可能。你认为我还爱他吗?我甚至没问过他的事。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118) 不久之后,她开始吟唱饱含深情的诗歌,其中谈到了悲伤和失望,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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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50 他们总是对我许下虚假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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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52 dīmā khallō l-‘a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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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56 ‘āmrāt bimwā‘īdhum.(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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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60 这样做是否意味着马布鲁卡对她的家人“撒谎了”或误导了他们,而她的诗歌暴露了她的真实情感呢?莱拉认为根本就不是这样。这种愤世嫉俗的解读就像欧文·戈夫曼的观点,即人们在公共场合交往时会戴上“面具”,把真实的面孔保留在“后台”,在那里他们可以展示真实的自我。(120) 莱拉认为我们应该拒绝西方对真实自我的幻想,并赋予女性的公共话语和私下吟诵的诗歌一样的真实性,平等对待这两种话语(莱拉在这里明确借用了福柯的观点)。(121) 因此,莱拉也会反对上述观点,即认为带有情感色彩的口头陈述缺乏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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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62 与此同时,莱拉还认为,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审美上,“津纳瓦”诗歌都很适合表达不能在“哈萨姆”规范框架内用语言表达的情感。“津纳瓦”既是程式化的,又是即兴创作的,这就创造了一种模糊性,从而为情感的表达创造了空间。吟唱者总是可以隐藏在诗歌形式的背后,声称由于受到体裁的限制,【106】自己只是在遵循一种传统。当然,“津纳瓦”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在阿瓦拉德阿里人的心目中,它和埃及开始将西部沙漠逐渐现代化之前的光辉时代有关。(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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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64 3.社会建构主义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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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0566 当人们谈到情感人类学的社会建构主义方法时,通常与莱拉同时出现,甚至更早出现的一个名字是凯瑟琳·卢茨。(123) 1977年,卢茨前往西南太平洋的伊法利克环礁(Ifaluk Atoll)进行田野考察。组成伊法利克环礁的两个主要岛屿加起来面积不到2.6平方千米。它们在1797年被英国人“发现”,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一直被日本占领。1945年,它们被联合国指定为美国的战略托管领土。在卢茨进行研究时,430名伊法利克人住在单间茅草屋中,每户平均有13人。(124) 和我们讨论过的其他民族志一样,卢茨的专著也体现了她高度的自我反省,这使她本人的立场十分明确。她告诉我们,她正在寻找一种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情感不会自动地与女性特征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西方的刻板印象,她在20世纪70年代多次遇到这种刻板印象,虽然美国大学里的女性在担任教授和其他高级职位方面取得了进步。与此同时,她强调伊法利克人实行的是入赘制度,即全家人住在妻子父母的家里或附近,这使她期望更大程度的性别平等,而情感的性别划分则不那么重要。她还透露了自己对南太平洋的浪漫憧憬,认为这里是一个“更好”、更和平社会的堡垒,正如保罗·高更所描绘的那样。(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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