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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沃霍尔的故事也着重强调了嗅觉记忆有多么容易受到干扰。在人们研究普鲁斯特现象的早期,研究人员声称,嗅觉记忆对忘却有着特别的抗拒力。但最近的一些研究已经表明,嗅觉记忆与其他感官渠道提示的记忆一样,同样受到干扰的影响。沃霍尔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喷洒某种香水一段时间之后,把没有洒完的香水瓶收藏起来,再也不洒这种香水了。他确保自己今后再也不洒某种香水,防止了其他记忆与这种香水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他写出了自己的担心,他说,要让这个实验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世界上存在的各种气味可能还不够多,但是,在回想起自己参观欧洲香水店的情形,看到在那里销售的许许多多的芳香剂陈列之后,他不再有这种担心了。他的确无须担心。根据诺贝尔奖获奖者琳达·巴克(Linda Buck)与理查德·阿克塞尔(Richard Axel)的研究,我们现在知道,人类的嗅觉系统可以对大约1万种不同的气味模式进行编码,因为我们的身上有大约400种不同的嗅觉受体基因在协同运行,它们中的每一种都控制着某种单一的、专用的蛋白受体的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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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大多数人买不起那么多香水,因此,我们在嗅觉记忆产生之后闻到的各种气味的情景,可能覆盖了我们的嗅觉记忆。在一次20世纪30年代进行的气味研究中,一位受访者指出,最早产生的联想的力量,最终战胜了后来那些在此期间产生的联想的力量。在这位受访者自己的情形中,一件羊毛外套的气味让他将对自己叔叔的记忆联想起来,但后来,这种气味又被他“重新调节”,产生了新的联想。直到最后,一开始的那种联想再次占据主导。这位受访者暗示,也许大量新的记忆开始与正在考虑的那种气味产生联想(特别是经常闻到的那种气味),最终相互抵消,使得最初的记忆成为唯一留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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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以色列进行的一项研究,直接解答了早期的气味记忆的联想持续存在的问题。研究人员注意到,在气味与物体之间最早做出的联想,具有特别强大的力量。于是,他们让实验参与者接触一些物品,并与不同的气味联系起来,既有让人愉快的气味,又有让人厌恶的气味(比如梨或菌类的气味)。随后,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再让参与者接触产生不同配对气味的物品。为了确定嗅觉记忆是否有任何特别之处,研究人员还测试了用来联想的物品与声音(比如吉他或者电钻的声音)的记忆。一星期后,研究人员再对那些联想的记忆进行测试。参与者看到了他们以前见过的物品,并且回忆哪种香味或声音与它们相关联。研究的结果表明,他们在上个星期的实验中第一次看到的物品和闻到的气味,明显产生了更加强烈的记忆,但只有当那种气味或声音令人厌恶时,才是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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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我们拥有的数据似乎支持着这样一种观点:第一次的记忆联想是占优势的(至少对于令人厌恶的刺激是这样),但并没有指出气味与声音之间的任何差别。但研究人员还在记忆测试期间扫描了实验参与者的大脑。扫描的结果揭示了海马体左侧的活动中,感官渠道的区别。对于气味,不论是令人愉快的还是令人厌恶的,与第二次的联想相比,第一次的联想在大脑的这个区域有更多的活动。大脑的活动模式如此强烈,以至于研究人员只要观看了第一次测试中的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的扫描结果,便可以预测一星期之后,哪些气味可能与该物品相关联。以色列的这项研究似乎暗示,关键的问题是怎样处理特定背景下人们第一次闻到的气味。随后的干扰,可能在我们忘记某些联系方面发挥着作用,但是早期的嗅觉记忆依然保持着独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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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气味相关的记忆可以如此深刻地留在人们脑海之中,似乎部分是因为我们童年时代闻到的气味,在后来的日子里并不会足够频繁地重现,不足以形成新的联想。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炸鱼、薯条以及新鲜油漆的气味这种不太可能的组合,将永远与她大约在六岁时的一些记忆联系在一起,让她记得帮助父亲给板球俱乐部会所刷油漆的情景。气味构成了我们周围的部分环境,但我们并不会总是关注它们(不仅是因为它们难以在空间中确定位置),这可能是一个事实,它部分解释了气味的力量。正如艾弗里·吉尔伯特指出的那样,嗅觉记忆让我们吃惊,因为那些事件发生之时,我们不会特别地注意那些气味,但不管怎样,我们却让那些事件与气味联系了起来。他写道:“由于气味的记忆是自动累积的,而且是在我们的意识之外自动累积,因此,它们盖住了自己的痕迹。我们不记得是怎样记住它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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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气味并不是唯一一种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感到吃惊的感觉。音乐是另一种看不见的感官刺激,我们也不会总是投入全部的关注。任何一张收藏的唱片或者CD碟,就是一种声音的日记,就像沃霍尔的气味博物馆。当我们记住一些歌曲时,它们便连同整个一系列的背景细节,被我们编码到脑海之中,后来我们再听到这些歌曲时,总能将那些细节中的某些带回到意识之中。我的一位朋友最近在听到一家互联网电台播放20世纪80年代的流行歌曲精选时,怀乡病特别厉害。那些歌曲并不是她最喜欢的歌曲,因此,从那时起,她没有经常听到它们,而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受到后来的干扰,使得这些歌曲成为特别强烈的记忆提示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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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一项神经影像学研究充分利用了这种效应,该研究在一个由16位的年轻人组成的样本中诱发自传体记忆。研究中使用的音乐,是从过去十年流行的歌曲中摘取出来的长度为30秒的片段。研究人员要求实验参与者在听那些片段时,静静地想着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然后指出每种记忆到底有多么独特(如果哪种记忆与实验参与者生活中的某段时期相对应,要求他们按下一个按钮;如果是一次普通事件的记忆,则按下另一个按钮;如果是针对某个特定事件的记忆,则按下第三个按钮)。他们还围绕情绪性、生动性和几个其他因素来评价那些记忆。研究的结果是,参与者反映说,音乐提示勾起的高度情绪化的记忆,以前并没有被多次检索。不出所料,内侧颞叶的自传体记忆系统、腹内侧前额叶皮质(在大脑前部的深处)以及后扣带回(中部靠后)中的区域被全面激活。对于更加特定的事件,背内侧前额叶皮质则格外忙碌,这种现象与以下这个观点一致:大脑的这个区域,对于特定事件的记忆搜索格外重要。此外,特定事件的检索明显比普通事件以及一生中的记忆更快一些,这意味着某种普鲁斯特的“直接检索”机制在运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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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提示的自传体记忆,还可以证明第一次联想的力量。对于我们听过的一首歌曲,尽管可能已经听过数百遍,但一听到它,还是会让我们想到第一次听到时的情景。以色列的气味-物品配对研究并没有表明声音刺激有任何特别的神经模式,但研究人员仅仅研究了声音,而没有研究音乐片段。不过,参与者的行为数据确实表明,“第一次最强烈”的原则也适用于声音刺激。同样的原则也准确地适用于其他感官渠道中的刺激。我每次为书房里的炉子生火时,总是反复想起大约一年前,一只小鸟被困在烟囱里的情景。自那以后,我为炉子生了几十次的火,然而,每生一次火,这一情景便在我的脑海中重现。一些记忆似乎深深地烙在我们的脑海中,即使它们并没有和第一次暴露在感官刺激面前时的情形重合,而且许多后续的暴露可能已经产生了干扰,但它们也已深深地刻写在我们的记忆系统之中。有一个事实使我将小鸟与炉子联系起来的记忆突显出来,那便是:这种记忆在情绪上令人印象深刻。听到小鸟被困在烟囱里,想到自己却没有办法去拯救它,让我极为不快,极为悲伤。正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情绪可能是决定哪些记忆变得极度深刻,哪些记忆则可能随风而去的尤为重要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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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同的感觉,可能以独特的方式与记忆交互。依我看,最有意思的问题并不是气味记忆或者音乐记忆是否有任何特别之处,而在于任何一种感官刺激可能怎样引起我们对自传体记忆的回忆。由于气味记忆的神经通路非常独特,这意味着我们最初的反应更加情绪化,再加上它们在某种程度上难以用语言来表述,所以,气味记忆尤其难以成为一个整体。但事实是,大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将来自不同渠道的感官信息整合成生动鲜活的、多维的自传体记忆。例如,一些研究表明,某种气味与某个图片配对时,随后对该图片的表征可以激活皮质中负责气味的区域。大脑通过记忆的内侧颞叶与负责处理来自我们五种感官信息的不同皮质部位之间的无缝协同,来记住一些感官的联想。通过强调记忆的这种多媒体特性,这些气味记忆和音乐记忆的例子表明了自传体记忆的形成,可以多么密切地与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以及情绪体验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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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荷兰城市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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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第4章 感官细节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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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个信封小心谨慎地保管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着安静的时刻到来,以便细细阅读其中的信。我姐姐已经把我的名字用圆珠笔写在信封上,并且用她那种欢快的笔迹写了几个字母在上面,算是在米黄色的马尼拉纸上做了标记。那是我姑姑希拉离开我们一年多以后,姐姐和我清理姑姑房间的情景。我们慢慢地整理着姑姑珍藏在箱子中的那些宝贝。我姐姐克莱尔在此之前到过位于格洛斯特郡的这座房子,她在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并且为我留下了这个信封,里面装着姑姑留下的和我有关的遗物。姑姑在世时,我们每年都写一些表达感谢的信给她,并且把学校成绩寄给她,姑姑全都保存了下来。从信封的厚度,我可以分辨,保留下来的信件并不多,但我仍然会等回到自己家里时,才拆开来慢慢地阅读。我坐下来时的心情,有如我在克雷蒙角时有点怯生生地靠近渡轮码头那样,眼神四处飘移,清楚地知道我的回忆可能在成型的时候就已经受到干扰了。回忆是一件认真的事。它需要专注。对于回溯到过去的旅程,你必须精心选择回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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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些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纸片,纸片上留下了孩子气的字迹和图画。在这些信件中,我更年轻时的自我所形成的角色,由那些简单的形状和挤在圆圈之中的方块组成的,我并没有打算将它们转换成文字。我仔细阅读保存下来的每一份文档,也细细品味它们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我人生中的点点滴滴。我写完这些信以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封,我渴望重新认识一下小时候的那个我,以及我身边的人们。那时我只有5岁,有一次,我们全家即将去加勒比海旅行,我感到兴奋异常,因为可以见到我的表姐妹,而且那会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旅行。有一封信是我6岁时写的,在信中,我感谢姑姑和姑父送我一本描写恐龙的书作为圣诞礼物。8岁时,我对观鸟活动深感着迷,迫切地告诉姑姑各种鸟类知识,要知道,姑姑本人也是一位热情的自然主义者。那些文字本身(从一个孩子的视角来描绘人生)并不是格外深刻的记忆线索,充满了祝福和客套的感谢词。但有些细节,勾起了那种温暖而不稳定的熟悉感觉。有一本书,现在我早已丢掉了,但我记得是关于希腊神话以及毒蛇牙齿的,是姑姑送给我的5岁生日礼物。那些信上面,还画有一些黄色的蛙,像要掉下来似的坐在睡莲叶子上——我都记得。尽管如此,还有些我理应记得的细节,却早就记不得了。比如,我想不起来在我5岁那年,爸爸妈妈一同来到我的教室,祝贺我拿了全班第一。我也记不得爸爸妈妈在一起时的情景,脑海中只残留了一两幅易碎的画面。当我专心思考那些真实的细节时,它们有一种奇异的、随机的特异性:爸爸妈妈分开后,我们搬到了新家,我记得家里亚麻油地毡的颜色;也记得在我们搬去的新地方悬挂了一块指示牌,指明到我们家房子的位置;并没有哪封信提到了父母的离婚或者一定会随之而来的情绪上的剧变。我十分热情地直接告诉姑姑我的房间的装饰、观鸟活动,以及这种被撕裂生活的具体细节。这些是从其他地方寄过来的信函,让我去注意我已十分陌生的世界。如果我曾是写信给姑姑的那个人,那么,我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在那个时候写的信,并没有让我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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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很在意?为什么我如此勤勉地保护着这一刻?因为,我和每个人一样,都想知道我是谁,并且部分是因为想知道我从何而来。我并没有寻找让我踏上长大成人这条路上的任何特定的且有些朦胧的创伤或者顿悟。我只是希望通过联想,观察我原来是怎样一路成长到现在的。事实上,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有一些改变人生的事件和时刻,似乎定义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但在我写给姑姑的那些信里,我对这些只字未提。在这些事件和时刻出现之前和之后,我并没有以任何不同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我知道,我可以相信这些线索的真实度。摆在我面前的这些信,在我长大期间,并没有人提起过。它们静静地躺在姑姑家的抽屉里,直到她去世,才重新展现在我们眼前。这期间,并没有出现干预记忆的行为。我们并不会经常惊讶地陷入这样一种纯粹的、与我们过去的偶遇之中。如果说我曾有机会来探索我怎样变成现在的我,那么,这个机会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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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细节看起来也许奇怪,但毫无疑问,现在的我,和写那些感谢信给姑姑的那个男孩,就是同一个人。这是无可辩驳的。那个男孩身体中的细胞,也许已经更新换代了许多次,但他和我有着共同的名字,也有过共同的过往。他望向外面的世界时,会把感兴趣的东西记在心里,但他记住的那些东西,和我现在感兴趣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的拼写非常糟糕,但他和我的个性特点中,有许多相同之处。我究竟要回溯到多远的过去,才能开始怀疑那种连续的成长是否真实呢?可以确定,要回溯到比儿时的我写这些信的时候更久远的过去,要回溯到我自己最早的记忆还未形成之时,要回溯到没有任何纪念物或者辅助记忆的东西帮助我回忆之时。如果不借助辅助手段来追溯过去,问自己记住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会怎么样?如果我这样问自己,一些画面便在脑海中浮现。在这些画面中,我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在灰白色的地毯上推着玩具叉车。仲夏的阳光洒进房间,四周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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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画面中的那个男孩就是我,那么当时我只有三岁零四个月。我非常确定地知道,因为我就是在那个年纪和父母搬到这座房子的;我们搬家后的这座房子,成为我最熟悉的童年时代的家,而这个记忆的画面,与整个记忆的结构并不一致。在我出生的那座房子,也就是哈罗路的那间起居室,一定铺着米黄色的地毯。这是我对那座房子的唯一记忆。甚至我曾看到过的那些照片,也没有影响我的记忆,它们试图诱骗我相信,我能记得比那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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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另外一些稍晚时候的记忆。我站在新房子的楼梯上面,把屎拉在了裤子上。当时,大人在让我下楼来,也许是让我喝茶,但很明显,我不想下去。那时的我3岁。我知道这件事,因为那些楼梯是我们在丹柏里市的新房子里的,我们在1971年的夏天搬进这座房子。(我母亲向我证实了搬家的日子。记忆也可以是非常严谨的科学。)但我自己从内心知道这一事实。我记得我在想,你已经3岁了,早就不用尿布了,绝不应当把屎拉在裤子上。我自己并没有这种明确的、逻辑上详细的成熟想法,当然,我对自己做的这件事感到羞愧,觉得犯了错。我能记得我当时穿着蓝色的内裤。我绝对肯定,在楼梯脚的位置,也就是门厅那块不通风的、发出霉臭味的地方,有一盏灯悬挂在楼梯扶手上方,我对那灯光的印象十分深刻。我重现了那一刻,觉得这次重现它的方式,与我上次记得这件事时重现它的方式基本上完全相同。如果有人告诉我说,那是我的幻觉,有损这种记忆的可靠性,我会反驳他。之所以反驳,是因为这个情景已成为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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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回忆过往,好比我在读到希拉姑姑保存的那些感谢信那样。我问过自己,在那之前的记忆是怎样的;另一些人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回忆你最早的记忆,是一种熟悉的室内游戏,是一种受欢迎的仪式,借助这种仪式,我们珍惜那些对我们人类这个物种有着宝贵价值的东西。瞧,我们可以彼此告诉对方,这张细致入微的、沐浴在阳光底下的快照,就是我的照片。由于此前我已经很多次预演这种自我定义,因此,我必定更加提防虚假的记忆。地毯的记忆就格外不可靠。它几乎不能被当成一种记忆;它只是我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头脑中浮现的一个画面。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懂它是怎么样从逻辑上看似合理的,以为我小时候真的发生过这件事,好像自己身处其中。在那个画面中,我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那一天,我可能站在地毯上,透过双眼,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那么,为什么我是那一幕中的演员呢?为什么我没有从自己的视角来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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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就是早期记忆的共同特征。在记忆中,记忆者以一个客观的、第三人称的角色出现,这种记忆被称为观察者记忆(observer memory),它有别于场域记忆(field memory),场域记忆是指记忆中保存了正在记忆的角色的原始视角的那种记忆。观察者记忆在逻辑上的貌似合理性,引起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兴趣,他把它们视为一些证据,证明早期记忆由一些情景重新构建而来。这种从第一人称转向第三人称的视角转换,表明了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存在虚构的成分,也表明我们不能认为记忆是我们经历的那一刻的真实表现。如果视角都更改了,还有哪些东西不能被别人篡改呢?早期记忆可能如此平庸乏味的这个事实,是我们对其充满怀疑的另一个原因。弗洛伊德坚持认为,这些平淡乏味的第三人称记忆,掩盖了另一些更加深刻的事件,在那些事件中,我们正在成长的自我被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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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楼梯上拉屎的记忆,则有所不同。在这里,我是记忆的中心。我在重现那一事件:我看到的是同样的事情,感受到的是同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场域记忆,不是观察者记忆。这次记忆与地毯的记忆不同,我明确知道它来自何处。我还更加确定它是可信任的。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的这件丑事,家里人从来没有把它当成一件事来说。妈妈事后可能曾想起过,但从来没有说出来。或者,也许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这件事情。我记得,那里只有一点点大便,容易处理,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事实上,我自己便可以处理这件丑事,这也意味着,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无法记起还有哪些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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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记得这件事,而不是别的事?为什么我的记忆不全是那些大事?爸爸妈妈来到教室,祝贺我拿了班上第一名;他们的分居可能预示着不可避免的家庭关系的紧张。由于记忆的随机性,它总在不断地令我们吃惊,有时候让我们感到生气。在荷兰诗人塞斯·诺特博姆[1]的诗句中,它是“一只愿意躺哪儿就躺哪儿的狗”。我认为自己记住了楼梯上的那个场景,是因为它让我羞愧难当。我们对于早期那些有损自我的事情,有着格外强烈的记忆。但地毯的记忆,看起来完全是随意的。记忆选择了它喜欢待的地方,并且,它就待在那里了。出于某些原因,那一天,一定有些什么事陷入了我的脑海。我从来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而那种激发人们兴趣的随意性,也正是我绝不完全相信记忆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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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平庸乏味还是意义重大,引人注目的是,从那时开始,还剩下多少记忆。这两种各不相同的记忆,解释了我在4岁之前可以确定回忆起来的任何事情。我成为弗洛伊德所谓的“显著的童年期遗忘”现象的受害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寻常。当你请人们追忆他们最早的生活时,很少有人能够记起4岁以前的太多事情。那些记忆即使存在,也是零零散散的,是某些鲜活的感官印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形象,缺乏具体的细节,也没有经过后来的记忆来组织。它们不像关于过往情景的故事应当的那样聚集在一起。弗洛伊德写道:“那些记忆总是这里一点点,那里一点点。我们偶然遇到一些人,他们吹嘘自己从一出生到现在具有连续记忆;但迄今为止更常见的是,记忆中总是存在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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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研究完全支持弗洛伊德的这一观点。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研究人员询问了一批大学生(被选为实验的样本),请他们说一说最早的记忆。参与者首先要写下那一事件的具体细节,然后还必须写下他们估计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大概多大。结果表明,最早记忆出现的平均年龄约为4岁零3个月。在2岁半以前发生的事情,几乎没人能够回忆起来。另一些研究确认了儿时的记忆始于2岁半的这一论点。当我们请一些成年人来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时,很少有人记得起2岁半之前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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